中國三弦與日本三味線的歷史淵源探究

孫寧寧

【摘 要】三味線是一種日本的傳統(tǒng)樂器，其前身是我國的三弦。自16世紀中葉以來，歷經(jīng)四百余年的發(fā)展，三味線成為日本邦樂體裁中最為重要的樂器之一。對于三弦傳入日本的具體時間和途徑，學界一直存在爭論。本文通過挖掘史料，系統(tǒng)梳理了中國三弦傳入沖繩及傳入日本本土的脈絡(luò)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三弦；三味線；歷史淵源

中圖分類號：J623.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12-0059-02

三味線是一種日本的傳統(tǒng)樂器，其前身是我國的三弦。自16世紀中葉以來，歷經(jīng)四百余年的發(fā)展，三味線成為日本邦樂體裁中最為重要的樂器之一。然而，關(guān)于其歷史源頭一直眾說紛紜，是東方音樂尤其是日本音樂史研究者探討的焦點問題。那么，中國的三弦是以怎樣的路徑傳入日本，從而變身成為三味線？對于這一問題，學界的主流觀點認為，三弦首先傳至沖繩，再由沖繩傳至日本本土。①但在具體細節(jié)上尚存爭議。筆者對這兩個階段分別進行了史料挖掘和整理。

一、三弦傳入沖繩諸說

（一）主流觀點：14世紀末期，閩人三十六姓傳來說

持這一觀點的學者為眾。日本權(quán)威辭典《日本音樂大事典》的“三線”詞條中，也列舉了此項記述：“三弦繁盛之地——福建的閩人三十六姓移民至沖繩的時候（據(jù)《中山世鑒》為1392年）所帶來的”。

實際上，這一觀點所依據(jù)的史料為《明史·卷三百二十三列傳第二百一十一外國四》中的記載：“（洪武）二十五年夏……山北王怕尼芝已卒，其嗣王攀安知二十九年春遣使來貢。令山南生肄國學者歸省，其冬復來。中山亦遣寨官子二人及女官生姑、魯妹二人，先后來肄業(yè)，其感慕華風如此。中山又遣使請賜冠帶，命禮部繪圖，令自制。其王固以請，乃賜之，并賜其臣下冠服。又嘉其修職勤，賜閩中舟工三十六戶，以便貢使往來。及惠帝嗣位，遣官以登極詔諭其國，三王亦奉貢不絕?！?/p>

這是一條記載明朝與琉球官方來往的史料，文中并未提到“三弦”或“三線”，學者們多是根據(jù)此記載進行推論，認為洪武年間（確切為洪武二十九年，即1396年，并非《中山世鑒》中所說的1392年或洪武初年，特此強調(diào)），明朝派贈閩人三十六戶至沖繩，這些移民隨身攜帶了當時繁盛于福建一帶的三弦，使其傳入沖繩。

（二）其他時期傳來說

14世紀中期說：又吉真榮以察度王與中國建立進貢貿(mào)易關(guān)系開始于1372年為由，認為雙邊的交流早已于彼時開始；15世紀說：三隅治雄認為，“當時的沖繩本島由尚氏王朝統(tǒng)一，與中國的明王朝結(jié)為君臣關(guān)系進行盛大的貿(mào)易。三線……要成為自己的東西，被充分彈奏、掌握，必須要有宮廷的富裕的環(huán)境?！?；池宮正治從奧摩羅歌謠的角度來考察，認為三弦傳入沖繩的時間應該為15世紀后半至16世紀前半，王耀華在論著中表明認同這一觀點，但出發(fā)點是以文獻記載為依據(jù)，認為最早出現(xiàn)的明確記載“琉球人彈三味線”的史料是《上井覺兼日記》（1575年），故推論得出最為穩(wěn)妥的時間段是15世紀后半葉至16世紀前半葉。②

筆者認為，目前的各方觀點都擺脫不了“推論”性質(zhì)，考慮到三弦從琉球傳往日本本土的時代溯源（見下文），只能得出三弦早于16世紀上半葉傳入沖繩的結(jié)論。

二、三弦傳入日本本土諸說

在日本，自江戶時代起有很多文獻提到過三味線的起源問題，明治以后，一些學者對這些文獻進行了整理和考證，逐漸達成了學界的普遍觀點，即三味線是永祿年間（1558-1570）從琉球經(jīng)由堺市傳入日本本土，由盲人法師改造后得以定型的。但是，在傳入年代、路徑、人物和樂器樣貌等細節(jié)方面尚存有爭議。在諸位學者的研究中，以吉川英史的《三弦傳來考》③和田邊尚雄的《三味線音樂史》④對此問題涉入最深。尤其前者，幾乎網(wǎng)羅了所有與三弦起源相關(guān)的史料，從年代、路徑、人物、樂器等四個方面進行了分析，是為三弦起源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在歸納吉川先生的觀點之前，首先來看一下被引用和討論頻率最高的幾段史料。

（一）《絲竹初心集》下卷“三味線之事”（1664）——文祿說，三根弦，擦奏。蓋日本初彈三味線之事，起于文祿年間。謂“石村檢?！雹葜◣?，心靈手巧，技藝舉世無雙，時渡至琉球，此島有“小弓”之器，為三根弦之物，以馬尾拉弦，稱為“小弓”。石村試之，認為此物可比琵琶。弦之調(diào)子，一、二弦與琵琶相同，第三弦高于琵琶兩音。若論產(chǎn)地，此島多真蛇，有曰“拉哎依卡”之物將真蛇作為食物，小弓之聲稍似拉哎依卡鳴叫聲，故專門拉奏小弓嚇退真蛇。琵琶法師在此逗留期間奏之，其后石村返回京都，仍熱衷琵琶，并由此做成三味線。⑥

（二）《色道大鏡》（1678）畠山箕山卷七“玩器部”——永祿說，兩根弦。三味線之起，是于永祿年間傳自琉球國，當時有器物張蛇皮，二弦，由泉州堺的盲人琵琶法師中小路取用之……獲靈夢賜予新階，大中小三根弦足矣，故添第三弦彈之，奏出美音無限，由此得名三味線。

（三）《大幤》（1685）——永祿說，兩根弦（與《色道大鏡》述文相同）。

（四）《松之葉》（1703）。永祿年間，從琉球傳來蛇皮二線之樂器……經(jīng)住于堺的琵琶法師中小路之手，獲長谷觀音靈夢，增加第三弦，世稱三味線是也。

以上列舉的是現(xiàn)存述及三味線起源的最早的幾處文獻記載，可以發(fā)現(xiàn)，文祿說出現(xiàn)最早，但力量卻最為單薄。永祿說雖出現(xiàn)晚一些，但后續(xù)文獻的支持度為高。吉川英史認為，三弦傳來的年代應以永祿說更為穩(wěn)妥，路徑為琉球至堺市，然而對最初的經(jīng)手人和樂器原貌等方面的謎題持保留態(tài)度，認為不可妄下結(jié)論。

平野健次在“三味線組歌概論”⑦中對諸說所集中的問題進行了精辟的總結(jié)：“歸根到底，（這些說法的）相異之處就在于文祿還是永祿、石村還是中小路、胡弓還是二弦?！?/p>

馬淵卯三郎在專著《“絲竹初心集”的研究——近世邦樂史研究序說》⑧中也談及過三味線的起源問題，他以疑古思想為指導，考證了《絲竹初心集》《竹豐故事》等記載的可信性，認為三味線傳入日本時日已久，這一“個體歷史事實”經(jīng)過了無數(shù)后人的記憶疊加，更混合了后人使史料合理化的主觀動機，最終形成了今天的結(jié)論。

就目前的研究狀況來看，三弦傳至日本本土的具體細節(jié)尚有許多謎團未得解開。筆者對馬淵先生的觀點十分認可，因為當前學界的普遍觀點實際上也是一種面向“合理化”的妥協(xié)，不論在年代問題上的“永祿說”還是人物問題上的“中小路說”，都是采用了在數(shù)量上占優(yōu)勢的記載。而在傳來時的樂器究竟是二弦還是三弦這個問題上，大都避而不談，或移花接木，用《色道大鏡》中的“永祿說”配上《絲竹初心集》中的“三根弦樂器說”（如《邦樂百科辭典》“三味線——歷史”詞條“……其前身樂器是琴鼓張蛇皮的三根弦撥弦樂器，永祿年間（1558-1569）從琉球（沖繩）傳至堺港（現(xiàn)大阪府）……⑨）。這種妥協(xié)一方面是無法統(tǒng)一眾說的無奈之舉，另一方面也意味著三味線起源問題懸而未決，有待進一步考證和挖掘。

注釋：

①也有學者主張三弦直接傳入日本本土。

②轉(zhuǎn)引歸納自王耀華.三弦藝術(shù)論（下卷）[M].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1991，89-90.

③東洋音楽學會.三味線とその音楽[東洋音楽選書七][M].東京：音楽之友社，1978.

④田辺尚雄.三味線音楽史[M].東京：創(chuàng)思社，1963.

⑤檢校：盲人官位名稱。除“檢校”外，還有“勾當”、“別當”、“座頭”等。

⑥平野健次監(jiān)修.三味線古譜の研究[M].東芝EMI株式會社，1983，30.

⑦平野健次.三味線組歌の成立——三味線組歌全集』[M].東京：ソニー，1974，6-7.

⑧馬淵卯三郎.糸竹初心集の研究――近世邦楽史研究序説[M].東京：音楽之友社，1992.

⑨吉川英史監(jiān)修.邦楽百科辭典[M].東京：音楽之友社，1984，497.

基金項目：本文受上海市教育委員會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資助，項目編號：21241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