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三千米的鋼琴

曹有云

珍 惜

多少年了

你總是那么忠誠

沿著那條人跡罕至的小路

來反復看我

一只早已銷聲匿跡的野獸

多少年了

你總是如此靜默無聲

還保留著羞澀，謙卑

這些古老而稀有的品質(zhì)

像一只無名的水鳥

行走于荒僻的湖畔

無限珍惜這些不期而遇的恩賜

這些世上早已蕩然無存的情節(jié)

雖然這一切都是夢境

虛無縹緲

但讓我確信愛情

這一神圣事物

她驚人的存在

海拔三千米的鋼琴

大雪紛揚

那邊傳來鋼琴聲

穿透十道鋼筋水泥墻壁

鋼琴依然精準

和雪花一起，在虛無中蹦跳的

土耳其進行曲

靜極

這是唯一的聲音

荒涼至極

這是唯一的文化

海拔三千米。曠原之野。風雪之中

閃過一輛紅色小汽車

陽光打在書架

清晨

陽光醒來，飛行

一億五千萬公里

穿透十萬云層

攀越八千高原

涌入鑲滿野性冰花的

孤獨窗戶

打在三尺書架

沉默的經(jīng)典醒來

泛出孤傲的詩意

在金色的陽光里顫動

顫動在時光永恒的水上

如一支絕世獨立的花朵

高 地

在這里

天地依舊玄黃

宇宙依舊洪荒

似乎還沒有踏上文明之梯

在這里

我就信仰

一塊普通的石頭

一條尋常的河流

（比如眼前這條低調(diào)無為

幾乎不發(fā)濤聲的巴音河）

乃至蕩在高天上

一片隨遇而安的云朵

你可千萬不要小瞧它們

說不定它們會獲得永恒

（也許已經(jīng)永恒了）

至少，比我們長久

比如，石器時代

還帶著祖先灼熱體溫的一塊石頭

大洪水時期

在呼天喚地聲中托舉過諾亞方舟

至今依舊波濤滾滾的河流

或者，古老的沒法估算

一直閑坐在天上，目睹了大地上

一切滄桑變幻

淡然自若的一朵云

顯然，它們比那些貌似宏大偉岸

聒噪不休，卻匆匆消失的諸多事物

給予的啟示更多

也更加持久

天 命

在隱秘的馬蘭灘草原深處

在深奧的可魯克湖水中央

在那云雪交融的祁連山巔

在德都蒙古人隆重命名的

德令哈，金色的蒼茫世界

一頭陌生的藍色野獸

在隱隱嘶吼，晝夜不舍

令我看見，傾聽，并杰出道說

它輝煌的身體，精致的結(jié)構(gòu)

雄渾的嗓音，傳奇的故事

乃至它狂野無邊的宏大夢想

毛杏兒

春天

朝雨洗凈了清晨

洗凈了寂靜的果樹林

水滴般的碧玉掛飾

墜滿了樹冠穹廬

毛孩兒們在雨水中踮腳凝望

啊，我多么富有

擁有一座瓊樓玉宇

夏夜里

翠綠的星星

鑲滿了幽藍的天空

光芒穿梭編織迷宮

毛孩兒們在星光下游戲喧鬧

啊，我多么富有

擁有一座星空之城

夢里，咔嚓咬開脆生生的青衣

咬破毛杏兒水汪汪的大眼仁兒

晶瑩的淚水彌漫

清澈的苦香彌漫

彌漫那個站立在麥田里

清貧而燦爛的童年

迎春花

快來看哪

高地上這些

輕輕呼吸著的

金色的

小小星辰

嵌滿了寶藍的天空

這萬馬齊喑之中

唯一開口說話的

先知

最早

自凍土深處

頑固的韁繩

掙脫

揮著手

喘著氣

跑過來

輕輕告訴你

春天來了

春天來了

高原上的柳樹

春天

高原上這些

患難的柳樹

努力發(fā)芽

四方出擊

終于展開她們

緊攥著的

綠寶石般

光芒閃爍的

小小拳頭

她們凝神聚力

以醞釀四季的

驚人能量，發(fā)出

自己堅韌的

聲音

讓他們聽見

這大地上

最遠，最高，最深的

呼吸

責任編輯 陳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