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guān)系，我喜歡你

慶絳

【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我從小信奉門當(dāng)戶對。

因為我爸媽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那個年代，爺爺家窮，爸爸的讀書錢是借來的，帶去的干糧也只有土豆紅薯和咸菜，就這也不多，晚上餓了沒吃的，只好把咸菜拿出來，還不敢多吃，每次一小撮，然后猛喝水，才不至于餓得睡不著。

而媽媽家雖不至于大富大貴，但至少三餐有米飯，菜里冒油光。所以當(dāng)被外公嬌寵的爽朗天真少女，遇到清瘦內(nèi)斂的貧寒少年，就好像是春風(fēng)玉露一相逢，驚起一灘鷗鷺。

他們的初戀故事，比我看過的任何言情小說都要甜。

他們離婚的時候，問我跟誰，我那個時候才初二，想了想走到媽媽身邊牽住了她的手。爸爸沒有說話，后來我從爺爺那里才聽說，他一生堅信錢能帶來一切，離婚的時候他事業(yè)正風(fēng)生水起處于上升期，可惜兩個女人都不要他。

我說給媽媽聽，她那個時候已經(jīng)40歲了，沒有男人，存款剛剛夠養(yǎng)老，可是依舊把自己裝扮得很美，翹著指頭剝一顆紅提，怕染臟了指甲。

她聽了“哦”一聲，只專心致志地吃水果，過了一會兒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回答我，“其實，你爸爸是個好人，他只是和我不是一路人?！?/p>

是啊，我爸爸是個再好不過的人，他記著我的那片刻遲疑，覺得我心底里依舊是眷戀他的，所以離婚后依舊對我很嬌寵。

我和他比之前更加親近，不過我也在心底想，我怎么也不能嫁給這樣的男人。

所以陳昂追我的時候，我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剛出爐的芝士蛋糕】

陳昂是我大學(xué)同學(xué)，小組學(xué)習(xí)也和我分在一個組。

我并不討厭他，他長得也算干凈磊落，分組任務(wù)總是做得又快又好，組員里我最放心他，可他也明顯不是我的菜。

他是最典型的“三好學(xué)生”模樣，穿著樸素，五官干凈，每次上課都坐第一排，筆記認(rèn)真，態(tài)度端正，學(xué)習(xí)刻苦，是走在最標(biāo)準(zhǔn)規(guī)范的康莊大道上的那類人。

這樣的人做朋友不錯，又靠譜又善良?？墒俏蚁矚g的啊，向來是那種眼角眉梢都透著少年感的男生，就像是藍(lán)色大門里的陳柏霖，頭文字D里的陳冠希，青澀時期的張震。

也許帶著一點兒壞，一點兒滿不在乎，冷冷地有一點兒疏離，可是真好看啊，也真喜歡啊，覺得一顆心似剛出爐的芝士蛋糕，柔軟下陷，流漿還是巧克力餡兒的。

而面前的陳昂，則是一枚全麥面包，也許扎實管飽，但恕我實在不餓。

所以我趕在他表白前，迅速而果斷地打斷他的前奏，“說起來，我還是覺得盧佳和你挺適合的?！?/p>

“盧佳？”

“對啊，你們都是比較靠譜的類型啊，像我，就喜歡比較鬧、比較愛玩兒的類型，一般人招架不住?！蔽冶M量說得委婉含蓄，又怕太含蓄他聽不懂，正猶豫要不要加一句，就看到他微微一笑，聲音又平又穩(wěn)。

“沒關(guān)系，我喜歡你?！?/p>

我愣在那里，只好也尷尬一笑，“可是我不喜歡你啊?！?/p>

【糟了，我中計了】

我跟朋友一說這事兒，大家都起哄大笑，馬上又開始議論，陳昂的后招是什么。畢竟我們學(xué)院的男生追女生慣用三大招：送早飯，約爬后山，用蠟燭擺心。

我這個人最怕尷尬，要是他真來樓下表白，我大概只好撕破老臉不相往來。不過等了一周，陳昂什么動靜也沒有，看好戲的室友都大呼失望。

只有我高興地松了一口氣，結(jié)果剛放下心來，陳昂就在大課后叫住了我：“上次課上要求拍的那個短片你最初不是想拿幾段混剪嗎，我下了幾個軟件，覺得可以操作，你把劇本寫了我們找個時候拍？”

我在心底翻個白眼，小樣兒，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是討歡心的一招嗎，不過我也確實開心。我向來有點完美主義，可是這種課堂作業(yè)大家也不愿花太多心思，我對軟件編輯又一竅不通，每次只好放棄最佳方案，從簡妥協(xié)，現(xiàn)在能有人雪中送炭當(dāng)然最好。

不過我也想好了，他要是想趁機(jī)接觸，我一定會義正辭嚴(yán)地拒絕的。

結(jié)果沒想到，劇本寫好大家拍完，我把剪輯的要求和想要的效果寫成文檔發(fā)給他，他從頭到尾也沒約我單獨見面，自個兒熬夜把視頻做好了就直接發(fā)給我。

可是，涉及字幕音效，文字總是難以準(zhǔn)確傳達(dá)，我不斷Q他改動細(xì)節(jié)，他也任勞任怨，一版二版不斷改了給我。打字說不清楚的時候我只好打電話，翻來覆去解釋一個時間點和音樂插入的方式。

到后來我有點發(fā)毛，可是聽著那邊略顯疲憊的聲音又有一絲愧疚，想起他室友說的他自學(xué)了一周的剪輯軟件，每天都釘在電腦前面，終于忍不住說：“算了，我們見面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聽到那邊似乎有一絲輕微的笑聲，但他的聲音很快響起：“好的，我等你?！?/p>

我們在圖書館見面的時候，只尷尬了那么一分鐘。

因為陳昂比我更快進(jìn)入狀態(tài)，打開電腦，分一只耳機(jī)給我——我愣了一秒，見他一臉正直，我立馬唾棄自己的不專業(yè)，接過來戴上，可耳機(jī)線不長，我只好把椅子往他身邊拖一拖。

不過很快我就把心思放到了視頻上，我小聲地解釋我的想法，偶爾和他討論一下，陳昂便修改便小聲詢問，我們一來二去倒是很默契。

等到最后他調(diào)音軌的時候，我便忍不住盯著他放在鍵盤上的手出了一點兒神。嗯，手指倒是挺好看的，雖然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那種書生手。

我忍不住把視線朝上，大概是隔得近，連他眼睫毛都看得清，他認(rèn)真的臉和平時那種規(guī)矩有一點兒不一樣，怪不得說專心工作的男人最好看。雖然只學(xué)了一周，但他操作起來順手又熟練，我想要的效果也能毫不遲疑就做出來，還能給出一些更好的建議。

我正看著，他猝不及防偏過頭來，眼神專注，笑意舒展，輕聲念我的名字：“傅喬?！?/p>

我心跳一頓，腦子里警鈴大作，糟了，我中計了。

【好像喜歡上了他】

小組展示作業(yè)那天，我本來想讓陳昂上臺的，結(jié)果最后還是我被推了上去。

我前面講完，點開視頻就站到一邊去，我微側(cè)了一點兒身看屏幕，雖然是自己參與的，但我仍然覺得做得很棒，看著下面的同學(xué)在每一個該笑的地方笑，該驚呼感嘆的地方驚呼，我沒來由地驕傲愉悅，忍不住就去看臺下的人。

教室里關(guān)了燈，屏幕上時明時暗，但我依舊一眼看到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眼里像是有光，又亮又溫柔。

我知道他在看我，而不是在看屏幕，我沒來由地篤定著。

然后，我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作業(yè)自然是拿了最高分，大家興奮一陣也就過了。

那之后我似有似無地躲著陳昂，他大概也察覺到，并沒有說什么，只是隔三岔五地給我發(fā)些短信，有時候是寒暄，有時候是分享一首歌或者漫畫。他不知道從哪兒知道我的喜好，還給我搬來一盆含羞草。他說：“我把含羞草放你們宿舍樓下左手邊第二棵廣玉蘭下面了，你喜歡就帶回去，不喜歡的話我每周來給它澆水?！?/p>

我掙扎了一會兒，還是下樓去拿上來，結(jié)果到宿舍就收到短信：別澆水太勤，該澆水的時候我提醒你。

我恨不得把自己捂死在被子里，嗷嗷怪叫一陣子又沉默下去。

我不想和陳昂在一起。

可是我好像喜歡上了他。

【還不如止步于此】

我媽粗心起來可以記不住我高考的時間，細(xì)心的時候又猶如柯南上身。周末我剛一進(jìn)門，她便挑了挑眉：“說吧，學(xué)校里遇到什么事兒了，這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p>

我猶豫了兩秒，就老老實實開了口：“媽，我喜歡上一個男生，簡直像是翻版的你們的故事?！?/p>

“我們？”

“對，你和我爸?！?/p>

其實講起來也沒幾句話，可我還是忍不住對著我媽絮絮叨叨了半個小時，要不是我媽戳我額頭，我大概還能再講半個小時的心路歷程。

我媽聽后說：“你說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啊，合著我養(yǎng)了個傻姑娘。”

“我這不是覺得門不當(dāng)戶不對嘛，日久生怨，不如不見。”我小聲嘀咕著，我出生的時候家里條件就不錯了，后面日子越過越好，大概是我爸爸自小吃了苦，所以我算是蜜罐子里泡大的。

物質(zhì)條件還是其次，主要是寬松的放養(yǎng)讓我?guī)缀趿?xí)慣了自由隨性。而陳昂一看就是規(guī)矩的家庭里出來的好孩子，我記得他拿著助學(xué)金，所以當(dāng)我們的消費習(xí)慣、性格、家庭相處模式等都不一樣的時候，我們的矛盾必然出現(xiàn)，我們的感情就會不斷被磨損殆盡，從青春愛情故事轉(zhuǎn)換成難看的情感調(diào)解節(jié)目，就像我爸媽那樣。

既然那樣，還不如止步于此。

【沒關(guān)系，我喜歡你】

“傻瓜，”媽媽像是能看到我想什么，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我的頭發(fā)，“我是和你提過門當(dāng)戶對這個詞，可是，不是你這么用的?！?/p>

然后，我媽開始正式發(fā)表感言：“兩邊家庭差不多，兩個人的成長背景啊，受教育程度啊，人生經(jīng)歷啊，就會大體相同，性格或者生活習(xí)慣就會比較容易相互理解。比如你們小時候玩的那個小霸王，大家都玩過，聊起來就是共同話題是回憶，要是山溝溝里的小孩兒，就沒辦法共感。兩個人一輩子聊得下去，才能過下去。

“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性格和價值觀，這是受家庭影響的。媽媽不是想說你要嫁給多有錢的人，有錢當(dāng)然更好啊。所謂的門當(dāng)戶對，重要的其實不是兩邊家庭收入權(quán)勢均等，而是只有十塊錢的時候，你想買個冰淇淋他能接受，你不想做家庭主婦他能支持，你覺得要互相尊重而他不是家暴的擁護(hù)者。家庭帶來的影響不會成為你們相互理解的障礙，那就是我認(rèn)為的相配。

“不過啊，這都是要看人的，你不要一竿子打死一堆人，我聽你講起來，那個男孩兒挺不錯的，絕不可能是閉塞封建狹隘的那種，現(xiàn)在看樣子他比你聰明多了。你不要網(wǎng)上那些新聞段子看多了就一驚一乍嚇自己。你現(xiàn)在手都沒牽過呢，是有多喜歡他啊就擔(dān)心以后的事兒了，先給我談戀愛去，喜歡就大大方方去喜歡，不合適不喜歡了自己就淡了，怕什么啊……”

我媽說的話真多?。?/p>

我躺在媽媽腿上，想了想抬頭看她，直看到她眼底：“媽媽，你后悔嗎，當(dāng)年喜歡上爸爸?！?/p>

她沒有絲毫遲疑，也認(rèn)真地看向我：“當(dāng)然不，那可是我最好的回憶了。”

“那你后悔和爸爸離婚嗎，他現(xiàn)在可有錢了?！?/p>

媽媽笑起來：“我可不后悔，我前半輩子最好的決定就是愛上他，后半輩子最正確的決定就是和他離婚?！?/p>

我一時晃神，羞愧自己還沒一個中年婦女豁達(dá)，又想起那個有風(fēng)有蛙鳴的夜晚，陳昂專注的眼神，在被我拒絕后再次重復(fù)那句話，只不過是把重音從“沒關(guān)系”轉(zhuǎn)移到了后半句。

是啊，沒關(guān)系，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