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義取消：表否定的“X你個頭”類格式研究

王 長 武

(重慶文理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重慶402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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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義取消：表否定的“X你個頭”類格式研究

王 長 武

(重慶文理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重慶402160)

漢語口語表達中的常用格式“X你個頭”“X你妹”“X什么”“X個鬼”等具有相同的否定表達功能。語義取消是這四種格式表達否定義的機制，有零值否定、虛值否定和負值否定三種類型。

語義取消；否定機制

“X你個頭”“X你妹”“X什么”“X個鬼”等是漢語口語表達中的常用格式，專門用來對會話中前一說話人話語的部分成分予以否定回應(yīng)。例如：

(1)小六：您喝水！ 謝捕頭：喝你個頭。(電視劇《武林外傳》臺詞)

(2)錄音：“小明，今天我妹妹來看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見她啊？” “見你妹啊，不見！” ——問：小明到底要不要去見人家妹妹？(《西安晚報》，2011-11-28)

(3)伯爵：對對對，還沒有點菜呢。這里的餐點是全威尼斯最講究的了。 貴婦乙：講究什么啊，太不先進了吧，上面都沒有畫圖案，我看不懂。(賴聲川《一婦五夫》)

(4)“米還有么？”“有個鬼！我前日就叫你老大送的，他沒送……”(陳世旭《將軍鎮(zhèn)》)*本文語料主要來自北京大學CCL語料庫以及北京語言大學BCC語料庫，其他語料隨文注明。為行文簡潔，部分語料有刪節(jié)。

例(1)應(yīng)答語中“喝你個頭”是對前一說話人話語“您喝水”中“喝”的否定回應(yīng)，是“不喝”的意思；例(2)中的“見你妹”是對“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見她啊”中“見”的否定回應(yīng)，不是“見你妹妹”的意思，而是“不見”的意思；例(3)“講究什么”是反問否定，對前一說話人話語“這里的餐點是全威尼斯最講究的了”中“講究”予以否定回應(yīng)，意為“不講究”；例(4)“有個鬼”是對“米還有么”中“有”的否定回應(yīng)，意思是說“沒有”。

由上可見，“X你個頭”“X什么”“X你妹”“X個鬼”格式(以下簡稱“X你個頭”類格式)都可以表示否定，有著相同的表義特點。因此，我們可以把這一類格式統(tǒng)一起來討論。本文首先評述前人的研究，然后分析各類格式中否定焦點X的類型，最后討論這幾類格式否定語義表達的機制。

一、前人研究述評

關(guān)于表否定的“X什么”格式，單獨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見，多數(shù)都是在討論“什么”的否定用法、“X什么X”格式或者將“X什么”與“X什么X”格式比較時提及。如邵敬敏、趙秀鳳認為“什么”的非疑問用法有反詰性“什么”和否定性“什么”之分，“X什么”中“什么”表反詰，“什么X”中“什么”表否定。[1]朱錫明分別考察了“X什么”與“X什么X”格式的使用特點，認為只有不及物動詞以及具有“自主”語義特征的形容詞才能進入“X什么”格式，并分析了“X什么”格式和“X什么X”格式的歷時演化差異。[2]朱軍比較“X什么”與“X什么X”格式時討論了“X什么”構(gòu)式中“X”的類型，以及“X什么”格式的使用特點。[3]另外，鄭娟曼的博士學位論文中提到“X什么”格式在做否定回應(yīng)時，還保留著對引發(fā)語的部分引述或全部引述，可以看作是引述回應(yīng)式構(gòu)式。[4]鄭娟曼的看法與呂叔湘先生在《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中的觀點[5]484一脈相承，富有啟發(fā)意義。

“X個鬼”格式是一類格式的代表，其中的“鬼”還可以是“屁”、“球”、“蛋”、“毛”、“鳥”、“卵子”、“熊”等。這類格式也是學者們著墨較多的研究對象，如杜道流較早開始關(guān)注“V/A個P”類否定感嘆句，并探討了它的否定機制和語用功能。[6]盛銀花探討無標記否定答語時，提到“X個屁/鬼”格式的語用意義[7]。崔一方的碩士論文《口語格式“X+個+P類詞”的構(gòu)式研究》則詳細分析了“X個P”類格式。[8]

而對于“X你個頭”和“X你妹”格式，研究成果尚不多見。邵敬敏討論了新興框架結(jié)構(gòu)“X你個頭”的結(jié)構(gòu)特點及變式、選擇X的話語策略、結(jié)構(gòu)義及其固化。[9]鄭娟曼認為“X你個頭”與“X個Q”格式的功能相似。[10]

上述研究成果都或多或少地揭示了相關(guān)個案的本質(zhì)特性，然而語料考察顯示，“X你個頭”類格式在使用中不僅都能對前一說話人的話語作出否定性的回應(yīng)，而且有著相同的使用特點。

一是，格式中的“X”都可以“拷貝”到格式的末尾，形成“X+什么/你妹/你個頭/個鬼+X”格式。例如：

(5)街上走過，別人打招呼：“黑小，吃了？”路黑小說：“吃什么吃，吃到一半，事找到頭上了，得給人家去說理，得找人烙餅！”(劉震云《故鄉(xiāng)天下黃花》)

(6)某人生日前問他要什么禮物，他說：你猜。猜你妹啊猜，我整天夠忙的了，還要猜你這點破心思。(和訊網(wǎng)，2013-09-22)

(7)姐看到urgent這個詞就火大！ur你個頭啊ur！用不用這么復雜??？(微博，北語BCC)

(8)接下來的日子估計我要成藥罐子了。誰叫你慢性。慢個鬼啊慢。(微博，北語BCC)

二是，如果格式中的“X”是復合詞X1X2，該格式可以變形為動賓內(nèi)嵌式“X1+什么/你妹/你個頭/個鬼+ X2”。例如：

(9)“那你快換裝，交通艇快開了?！薄皳Q什么裝，就這身了?！?王朔《我是狼》)

(10)同學同學，同你妹的學，靠，自己爛，還得我擦屁股。(天涯論壇，網(wǎng)址：http://bbs.tianya.cn/post-oldgirl-99099-1.shtml)

(11)要是前傳的話，這兩個重要配角都死了，還怎么在2代里大放異彩？前你個頭傳??！(微博，北語BCC)

(12)石頭便打個寒噤：“卻見庵內(nèi)庵外一片凌亂，鐵蛋他們就跑到里面去找，我就在外面把風……”無惡又呸道：“把個屁風，在外面裝死罷了！”(應(yīng)天魚《少林英雄傳》)

另外，從結(jié)構(gòu)組成上看，“X你個頭”類格式中的“X”都是會話中前一說話人話語中的部分或全部，后面的“什么”“你妹”“你個頭”“個鬼”則是在前面“X”基礎(chǔ)上的線性擴展和延伸。[11]這樣看來，雖然上述四種格式表達否定時形式上差異明顯，然而功能上和結(jié)構(gòu)上卻呈現(xiàn)出驚人的相似之處，代表了現(xiàn)代漢語中某一大類具有特殊性質(zhì)的否定格式。

二、否定焦點X的類型

理論上，在話語表達中，說話人可以對前一說話人話語或獨白語篇前一部分話語中的任何一部分或全部表示不滿或不同意。然而，對于“X你個頭”類格式來說，基于其口語表達的語體特征，要求否定焦點成分“X”的音節(jié)數(shù)目越少越好，“最容易抓住，最快獲得，最容易記憶”，[10]81所以說話人選擇的否定焦點“X”，很少是短語，絕大多數(shù)是詞，如謂詞性成分以及非謂詞性成分名詞、嘆詞、擬聲詞、連詞等等，甚至可以是語素、字母。雖然如此，受到每個格式具體特征的影響，每種格式對能進入其中的否定焦點成分“X”要求各有不同。

1.短語

短語的音節(jié)數(shù)目都較大，所以多被排斥在“X你個頭”類格式之外。作為一種補償策略，“X你個頭”類格式可以變形，形成動賓內(nèi)嵌式“X1+什么/你妹/你個頭/個鬼+X2”，這樣一般的短語就都能進入“X你個頭”類格式了。

例(13)中的“玩你妹的手機”和例(14)中的“有個屁本事”是對動賓短語“玩手機”“有本事”的否定回應(yīng)，例(15)和例(16)引發(fā)語中“人多”“勢大”“美式民主”這樣一些非動賓短語也能進行動賓式的仿造，[9]37形成“人什么多”“勢什么大”“美式你個頭民主”格式。例如：

(13)——室友說我應(yīng)該看看變形記、星星等有內(nèi)涵的電視劇，不要再看美劇了?！袃?nèi)涵你妹?。。?！你們喜歡看不代表我喜歡好嗎！還說我看暴力的美劇是不是有點變態(tài)。(天涯論壇，網(wǎng)址：http://bbs.tianya.cn/post-funinfo-5104568-1.shtml) (14) “豬頭”顯然很不服氣：“憑什么？沒進你的碗就屬于公平競爭的范圍?！?“公平競爭你個頭！”一聲河東獅吼再加粉拳一記，“豬頭”最終只能望“腿”興嘆，淚奔大呼“天理何在啊”……(《成都晚報》，2010-04-05) (15) “不、不會！”他趕忙分辯。

“不會個屁！”火馬上點燃了，“瞧這肚子里鼓鼓囊囊是什么？虧您還是高中生呢！”(馮苓植《虬龍爪——烏如其主》) (16) 健叔說：“還是上海文明啊?！?/p>

王超一聽不服氣了，說：“上海文明什么啊，聽說不搬遷就斷水。”(韓寒《一座城市》)

例(13)應(yīng)答語中的“有內(nèi)涵你妹”是對動賓短語“有內(nèi)涵”的否定回應(yīng)。例(14)中的“公平競爭你個頭”是對定中短語“公平競爭”的否定回應(yīng)。例(15)中的“不會個屁”是對狀中短語“不會”的否定回應(yīng)。例(16)中的“上海文明什么啊”是對主謂短語“上海文明”的否定回應(yīng)。

2.詞

謂詞性成分一般都能進入“X你個頭”類格式。朱軍指出“X什么”構(gòu)式中的“X”一般只能為動詞、形容詞。[3]219杜道流發(fā)現(xiàn)“V/A個P”感嘆句中的“V/A”包括動詞和形容詞在內(nèi)的任意一個謂詞，是一個相對開放的類。[6]48邵敬敏看到框式結(jié)構(gòu)“X你個頭”中的“X”經(jīng)常是動詞和性質(zhì)形容詞。[9]35據(jù)考察，進入“X你個頭”類格式中“X”位置的動詞和形容詞都是比較開放的類，但是狀態(tài)形容詞較難進入“X你個頭”類格式。語料考察中沒有發(fā)現(xiàn)下列說法：

(17)﹡冰涼什么 ﹡綠油油什么 ﹡冰涼個屁 ﹡綠油油個屁 ﹡冰涼你個頭 ﹡綠油油你個頭 ﹡冰涼你妹 ﹡綠油油你妹

狀態(tài)形容詞具有量的規(guī)定性，任何一個狀態(tài)形容詞都能在程度量的刻度尺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如果說話人已經(jīng)選擇了一個已被程度量固化的狀態(tài)形容詞，也就意味著對這個詞本身所攜帶的程度量級的肯定，假如再輕易否定，將違反適量準則(Quantity)，[12]75-76所以狀態(tài)形容詞一般不能進入“X你個頭”類格式。

非謂詞性成分一般來說包括名詞、數(shù)詞、量詞、區(qū)別詞、代詞、副詞、連詞、介詞、語氣詞、擬聲詞、助詞、嘆詞等?？疾飕F(xiàn)有語料，非謂詞性成分進入“X你個頭”類格式有一定的限制。如表1所示：

表1 非謂詞性成分進入“X你個頭”類格式的情況

詞類格式 名詞數(shù)詞量詞區(qū)別詞代詞副詞連詞介詞語氣詞擬聲詞助詞嘆詞X什么+﹣﹣﹣+-+﹣﹣+﹣+X個鬼+﹣﹣﹣+++﹣﹣+﹣+X你個頭+﹣﹣﹣+++﹣++﹣+X你妹+﹣﹣﹣+++﹣++﹣+

傳統(tǒng)認為表否定的“X什么”格式中的“X”一般只能為動詞、形容詞。[3]219現(xiàn)在我們發(fā)現(xiàn)名詞(例18)、連詞(例19)、擬聲詞(例20)、嘆詞(例21)、代詞(例22)也能進入到該格式中。例如：

(18)王超說：“阿雄問你什么時候可以把計劃拿出來。”健叔說：“計劃什么啊，安全過冬再說?！?韓寒《一座城池》)

(19)小東西 (又想哭)：“可……可是——” 翠喜：“可是什么？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曹禺《日出》)

(20)“噓——”人叢中出現(xiàn)了一陣破壞者的噓聲。 “噓什么？站出來讓大家看看你的嘴臉！” (羅廣斌、楊益言《紅巖》)

(21)“?。俊薄鞍∈裁?！喝幾口水就不餓了！”小菲媽對準她的耳朵眼說。(《合肥晚報》，2009-05-13)

(22)“你……”雷霆馳被她氣得說不出話。又說他老！“我什么啊？”紫嫣挑釁地瞟他一眼，強調(diào)地喚道：“老伯！”(郝逑《錯亂姻緣》)

“X個鬼”類格式中的“X”雖以動詞、形容詞居多，[6]48但名詞(例23)、代詞(例24)、連詞(例25)、副詞(例26)、嘆詞(例27)、擬聲詞(例28)也能進入到該格式中。例如：

(23)12083000：老忽悠貌似是教研室主任，材料都到他那兒。 359364356：主任個屁，有這么清閑的主任？(QQ群聊天)

(24)小天暗自一怔，茫然道：“我……”“你個屁！”(李涼《江湖一擔皮》)

(25)靴子一點兒不驚奇，他早有這種準備了。不是自己鉆進套里了，公家私人一勾就壞了：“我是怕……萬一?！薄叭f一個屁！”(魏潤身《撓攘》)

(26)“不！不！”我心里有點發(fā)慌。“不個屁！”他卻白日做夢地叫開了，“大伙兒都看清楚了，九百九十九只瓜……”(馮苓植《雪駒》)

(27)“??！”我驚叫一聲，這才徹底看出，眼前這確是一具小孩兒的棺木?！鞍€屁！”他又頗多感慨地頂了我一句，“留下紅布口袋這兩位給您解悶兒還不夠，愣還要變著法子開棺找樂子！”(馮苓植《與死共舞——“鞭桿”的故事》)

(28)“噓～小心被大哥聽見發(fā)火，有咱好受的！”“噓個屁！就這么大的動靜，大哥他能聽到咱們的話才怪！”(唯心塵《寵寵心動 》)

對于“X你個頭”格式，邵敬敏看到幾乎所有的詞類都可以進入該框式結(jié)構(gòu)，換言之，在詞類方面，幾乎沒有特別的強制性要求，只能說動詞是最多的，是原型。[9]34通過微博、百度、人民網(wǎng)等檢索工具查找語料后可發(fā)現(xiàn)，非謂詞性成分中名詞、代詞、副詞、連詞、語氣詞、擬聲詞、嘆詞進入該格式較為自由，而數(shù)詞、量詞、區(qū)別詞、介詞、助詞則很難進入“X你個頭”格式。這一結(jié)論也適合于“X你妹”格式。這兩種格式都是當代漢語口語里的流行格式，產(chǎn)生歷史短，能產(chǎn)性強，個性化程度高，以青年人群使用為主。說話人對他人話語中某一成分表示不滿，都可以采用這兩種格式發(fā)泄。以下以“X你妹”為例加以說明：

(29)我爸指著襪子上的hongqingting問我那個英文怎么念，我沒有答上來，然后劈頭蓋臉打我一頓。尼瑪后來才知道那他媽是“紅蜻蜓”的拼音?。。。∮⑽哪忝冒。。?！(《金陵晚報》，2013-10-22)

(30)根本把持不住: 他說每個男人都！都你妹！沒錢艷遇看看！(《每日讀報》，2014-09-14)

(31)直到今天樓主還依然忘不了EX曾經(jīng)說過的理由，他說，我那么做是因為在你身上感覺不到愛了，所以……

所以你妹啊，全都是屁話啊有木有，到后期完全一一驗證了……(天涯論壇，網(wǎng)址：

http://bbs.tianya.cn/post-feeling-3809673-1.shtml)

(32)每次有人給我發(fā)“呵呵”，我都很想回他一個“呵呵你妹！”(微博，北語BCC)

(33)我發(fā)現(xiàn)我說話帶很多“那個那個”，那你妹啊以后要改，太娘了。(微博，北語BCC)

(34)我是受不鳥了，吵架還說我借錢給朋友有什么？人家有困難我?guī)蛶腿思以趺戳耍窟@點信任都沒有嗎？嗎？嗎你妹！我只想說，你當老子瞎？(天涯論壇，網(wǎng)址：http://m.tianya.cn/bbs/art.jsp?item=feeling&id=3942174)

(35)“鑒于玩家實在令人捉急的人品問題，本系統(tǒng)自費補血模式歡迎使用噢耶！” 噢耶你妹啊，還賣萌！(迪斯熊《被穿越的游戲》)

例(29)中“英文”是名詞，例(30)中“都”是副詞，例(31)中“所以”是連詞，例(32)中“呵呵”是嘆詞，例(33)中“那”是代詞，例(34)中“嗎”是語氣詞，例(35)中“噢耶”是擬聲詞。

3.語素或字母

語素和字母都能較為自由地進入“X你個頭”“X你妹”和“X個鬼”格式，但是很難進入“X什么”格式。例如：

(36)小D三角眼一翻，我也不知道啊，報紙上說的，還說什么“五月大圍山，我們和春天有個約會”。約你個頭啊，發(fā)花癡了吧。說不定還在上面呢，再走走看看。(《長沙晚報》，2013-05-02)

(37)昨日，一張微博截圖在網(wǎng)絡(luò)瘋傳，內(nèi)容正是鳳姐發(fā)出微博，“我要和陳冠希結(jié)婚”，而陳冠希的回應(yīng)是：“結(jié)你妹?。〔?！”(現(xiàn)在網(wǎng)，2011-06-16)

(38)闖王忽然說道：“……倘若忘記了百姓的苦，反而苦害百姓，那不是跟官軍一樣了？跟許多草寇一樣了？那，那，還算什么起義？起個屁！”(姚雪垠《李自成》)

例(36)中的“約”，例(37)中的“觀”，例(38)中的“起”都是語素。

(39)唐僧：o—— 悟空：o，o，o，o你媽個頭??！有完沒完……(電影《大話西游》國語版臺詞)

(40)朋友圈里老是發(fā)什么duangduangduang，duang你妹！最討厭看到這個“詞”! (自擬)

(41)今天我室友戴著白色頭盔耳機，踩著壁虎漫步對我們說：今天中午吃肯德基我請客！！我們紛紛點菜，我猶豫再三要求來一份麥辣雞腿堡。室友大方地一一答應(yīng)：ok-ok-ok-ok-其毫不猶豫的態(tài)度使我們一直懷疑他真的是否聽到。最后室友帶回了全家桶，我沒有找到麥辣雞腿堡，擦，ok個屁……(豆瓣小組，網(wǎng)址：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7428498/)

例(39)中的“o”是英文字母，例(40)中的“duang”是漢語拼音，例(41)中的“ok”是英文單詞。

語素和字母很難進入“X什么”格式。其原因在于，“X什么”格式本身既可以表示質(zhì)疑，又可以表示否定，受語言環(huán)境影響較大，具有表達的不確定性。[13]32[14]94我們都知道，語素和字母在表義上不如詞和短語那么明確清晰，進入“X什么”格式之后就更增加了表義的不確定性，這樣對受話人來說理解起來越發(fā)地困難，所以語素和字母很難進入“X什么”格式。

4.小結(jié)

下面我們把能夠進入“X你個頭”類格式的“X”的類型總結(jié)如下：

表2 能夠進入“X你個頭”類格式的“X”的類型

從表2可見，“X什么”格式進行否定的回應(yīng)受到的限制較多，而最近新流行的“X你個頭”“X你妹”格式十分個性化，受到的限制較少。

從歷時考察來看，“什么”表反詰時做動詞“X”的賓語，唐五代時就在文獻中出現(xiàn)了：

(42)師初問石頭：“離卻智慧，何法示人？” 石頭曰：“老僧無奴婢，離什摩？”(《祖堂集卷四·天皇》)

杜道流的考察表明，“X個鬼”格式最初來源于“V一個P”，這里的“X”也是及物動詞。[6]49邵敬敏認為“X你個頭”格式中“X”是從一般及物動詞擴大化為其他詞語乃至語素、字母的。[9]41“你妹”最初是個網(wǎng)絡(luò)中的詈罵詞，“X你妹”格式替代“X你媽(的)”“X他媽(的)”“X你奶奶(的)”等挑釁性的詈罵語之后語義有所淡化，迅速擴展到青年人群中使用。[15]“X你妹”格式中的“X”最初亦為及物動詞。

綜合以上分析，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X你個頭”類格式中的“X”最初都是及物動詞，“什么”“你妹”“你個頭”“個鬼”都是賓語。但是隨著“X你個頭”類格式的發(fā)展演變，能夠進入這些格式中的“X”的詞性也在發(fā)生變化，逐漸從及物動詞擴展到不及物動詞、形容詞以及名詞等非謂詞性成分，甚至短語、語素和字母。我們認為，“X你個頭”類格式中的“X”句法功能的不斷擴展顯示這一類格式的否定范圍不斷擴大，否定功能不斷增強。

三、語義取消：“X你個頭”類格式的否定義表達機制

戴耀晶指出，現(xiàn)代漢語的否定是有標記的。[16]49與肯定相比，否定的認知難度更大，所以否定表達常常帶有一定的語法標記，也就是呂叔湘先生在《中國文法要略》中所說的“否定的字樣”。[17]237我們采用比較法分析“X你個頭”類格式會發(fā)現(xiàn)，如果去掉這些格式中的“什么”“你妹”“你個頭”“個鬼”，那么剩下的“X”就表示肯定了。姜煒、石毓智認為來自疑問代詞的“什么”在現(xiàn)代漢語口語中是一個非常普遍的否定標記，它用在謂語動詞或者形容詞之后表示否定。[18]以此來看，與“什么”的用法和功能都十分相似的“你妹”“你個頭”“個鬼”也可以認定為否定標記，試比較：

(43)肯定 格式否定 一般否定 講究 講究什么 不講究 誤會 誤會你妹 沒誤會 去 去你個頭 不去 有 有個鬼 沒有

漢語的否定標記一般位于否定對象之前，[18]270然而我們所討論的“X你個頭”類格式表達否定語義，否定標記“什么”“你妹”“你個頭”“個鬼”卻位于否定對象之后。那么“X你個頭”類格式表達否定時到底采用何種機制呢？

我們知道，語言表達是一種線性符號序列。隨著語言符號的線性擴展延伸，會發(fā)生預設(shè)義取消[19]、會話含義取消[20] [21]、真值語義取消[11]等現(xiàn)象。下面分別舉例說明：

(44) a 王長武并沒有為未通過論文答辯而苦惱。

b 王長武并沒有為未通過論文答辯而苦惱，事實上他已通過了論文答辯。(自擬)

(45)a 他打賭贏了150元。

b 他打賭贏了150元，其實贏了180元。(自擬)

(46)a 他真好。

b他真好才怪。(自擬)

例(44)為預設(shè)義取消。例a預設(shè)“王長武沒有通過論文答辯”，但這個預設(shè)義被例b中線性延伸而來的后一分句“事實上他已通過了論文答辯”的字面意義給否定掉了。例(45)為會話含義取消。例a隱含了這樣的會話含義：他打賭只贏了150元，不多也不少。但這個會話含義被例b中線性延伸而來的后一分句“其實贏了180元”給否定掉了。例(46)為真值語義取消。例a的真值語義“他真好”被例b中線性延伸而來的“才怪”給否定掉了，實際上表達的是“他不好”。

“X你個頭”類格式表達否定實際上是真值語義取消現(xiàn)象?！癤你個頭”類格式中的“X”都是說話人引入會話中前一說話人話語的部分或獨白中自己話語的前一部分，后面的“什么”“你妹”“你個頭”“個鬼”則是在前面“X”基礎(chǔ)上的線性擴展和延伸，其提供的是零值、虛值或負值。所以“X”的真值語義被線性擴展延伸的語符“什么”“你妹”“你個頭”“個鬼”給否定掉了。從否定語義強度來看，很明顯負值否定語義強度最強，零值否定強度最弱，虛值否定強度介于兩者之間。

1.零值否定

邵敬敏、趙秀鳳指出，疑問代詞“什么”表示疑問，指代未知而欲知的信息，有兩個基本作用，一表示指代對象，二表示疑問語氣。在特指疑問句中，兩種作用同時發(fā)揮效能；在引申用法中，指代作用弱化，疑問作用就轉(zhuǎn)化為否定。[1]對于我們討論的“X什么”格式來說，“什么”并不負載疑問信息，或者說，“X什么”格式中的“什么”負載的疑問信息為零值，指代作用大大弱化，疑問作用就轉(zhuǎn)化為否定作用，所以能實現(xiàn)對“X”的徹底否定。我們可以把“X什么”格式表達的否定稱為零值否定。

2.虛值否定

“頭”的原義是實在的事物，指的是人身體上用來思考的最重要的部位。[9]41邵敬敏認為，如果別人的動作直接觸及“你個頭”，如“拍你個頭”“打你個頭”“敲你個頭”，實際上就顯示了對對方的不滿和否定。[9]“你個頭”在漢語普通話中很少見，在粵方言中常見。如陳德彰教授在《環(huán)球時報》(2004年12月27日 第二十三版)發(fā)表的《如何起誓說“不”(翻譯辨誤)》一文中提到英語中有這樣的說法：He is honest！Honest my foot.他在翻譯時譯為“他誠實，誠實你個頭哇”，并在譯文后注明“這里借用港臺口語”。盡管港臺口語中的“X你個頭”帶有詈罵色彩，但是普通話借用之后，“你個頭”的表義已經(jīng)虛化，“X”的對象不再是實實在在的“頭”。跟“X個鬼”格式一樣，“鬼”也是個虛擬的東西。[6]50我們可以把“X你個頭”和“X個鬼”格式表達的否定稱為虛值否定。

3.負值否定

“X你妹”格式中的“你妹”是個詈詞，[15]使用之初通常是“你媽”、“你奶奶”等類似侮辱性詞語的替代詞。隨著“X你妹”格式在網(wǎng)絡(luò)和青年人群中的高頻使用，“你妹”的侮辱性和攻擊性有所淡化，成為一種不滿情緒發(fā)泄的符號。但是總體來說，“你妹”仍然帶有一種負向的評價，與“X你妹”格式類似的還有“X你大爺”“X你妹夫”等等，所以“X你妹”類格式所表達的否定可看成是負值否定。

“X個鬼”類格式中，“鬼”還可以是“屁”、“球”、“蛋”、“毛”、“鳥”、“卵子”、“熊”等，這些成分都是跟人體器官相關(guān)的名詞性成分。例如：

(47) 指導員：老馬，你得好好干，這是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wù)。

老馬：(不慍不火)光榮個蛋，艱巨個屁。(電視劇《士兵突擊》臺詞)

跟人體器官相關(guān)的名詞性成分在使用中帶有較強的侮辱性和攻擊性，是一種較為負向的評價，所以跟“X你妹”格式一樣，“X個屁/球/蛋/毛/鳥/卵子/熊”類格式表達的是負值否定。

結(jié) 語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討論了漢語口語表達中常用的四種格式“X你妹”“X你個頭”“X什么”“X個鬼”。這些格式借助于一定的語言手段引入前一說話人的全部或部分話語，表達對前一說話人話語的態(tài)度和認識，在漢語口語表達中有著特殊的地位。[22]首先這類格式已經(jīng)在人們的口語中廣泛且高頻使用，已經(jīng)逐漸固化或語法化，形成了凝固性程度不一的結(jié)構(gòu)形式。其次，這類格式往往不是組成成分語義的簡單相加，而是有著相對固定的、整體性的語法意義。再次，這類格式在使用中主要用于口語應(yīng)答，因而對其研究又有著較強的實用性?？疾彀l(fā)現(xiàn)，漢語口語應(yīng)答中還存在很多類似的固化應(yīng)答結(jié)構(gòu)或格式，如“別X”“還X(呢)”等。這些固化應(yīng)答結(jié)構(gòu)或格式既存在共性，也表現(xiàn)出很多差異，需要分類進行個案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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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白云]

Meaning Cancellation:Analysis on the Constructions of “X+Nigetou(你個頭)”

WANG Chang-wu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Media,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Chongqing 402160, China)

The constructions of “X+nigetou (你個頭)”, “X+nimei (你妹)”, “X+shenme (什么)” and “X+gegui (個鬼)” commonly used in spoken language have the same negative function. Meaning cancellation is the negative mechanism of the “X+nigetou (你個頭)” structural series, in which three types of negations are included: the negation of zero value, the negation of void value and the negation of negative value.

negation; meaning cancellation

2016-03-08

2015年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互動語言學視野下的引述回應(yīng)類構(gòu)式研究”(15YJC740077)

王長武(1981-)，男，安徽東至人，重慶文理學院副教授，語言學博士，研究方向：現(xiàn)代漢語語法。

10.16088/j.issn.1001-6597.2016.04.017

H146.3

A

1001-6597(2016)04-011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