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鑫業(yè)
蜂人朱
文/何鑫業(yè)
一筆帶過
2016,空著肚皮爬起,不吃早餐,不吃濃茶,不吃野生的東西;非要愛人,就一定要往死里愛,愛他個死去活來,斬刀起塊,撥亂反正。2016,有十三個月,多出的一個月叫霧霾,叫風蕭蕭兮易水寒,叫太上老君;多出的一個月叫南宋,叫辛棄疾,叫燈火闌珊。
2016,無論世道怎么變,反正,你負責紅塵滾滾,我負責一筆帶過。
朱是泰州人,和他成為至交,卻是在三千公里之外的北方。朱是養(yǎng)蜂的,否則怎么叫蜂人!否則,跑那么遠去干什么!路遠迢迢的。我曾經(jīng)在文章中寫過,朱,就是那個能在一個蜂期里,跟我講滿古龍七十部作品的人,也是告訴我古龍語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那個人。
人生在世,說緣分矯情,說冤家路窄呢又成了仇人,反正是太蹊蹺了,好像是有約在先,好像是冥冥之中,好像是鬼使神差。三十年,我和朱一共遇到過七次,平均,三四年遇上一次,其中,沒有一次是事先約好的,沒有一次是說“哎,朱啊,我們不見不散!”也從來沒有交換過手機號碼什么的,完全是水到渠成,完全是命里注定,完全是走著走著,哎,呶,嘿,就遇上了。
第一次遇上朱,是在老的跑馬場路,我騎著自行車,神神叨叨的,他也神神叨叨的,正好在路邊安營扎寨,趕油菜的花期。朱,還是老樣子,一邊養(yǎng)蜂,一邊讀古龍的小說,一邊走天下(我說過,朱是武俠迷)。我說,朱啊,你怎么就在我要經(jīng)過的路上設(shè)伏呢!你也太神機妙算了!朱說,是啊是??!我們像不像《劍客行》里的情節(jié),兩個好漢,天各一方,走著走著就遇上了?
第二次遇上朱,是在安吉,一條盤山公路邊。他說,剛趕完山東的棗子蜜,就上浙江來了。他拿出一瓶酒,我們喝。他戲謔:“……得著你的消息,我就往這里趕,知道你某時某刻經(jīng)過這里?!蔽艺f:“算了吧,不要再說《蕭十一郎》里的故事了,江湖已經(jīng)很大了?!覇柲?,今年去過完達山嗎(當初我們認識的那座山)?那邊的兄弟近況怎么樣?還有,你的那個,新婚的老婆呢?”朱說:“……我們不談俗事!”
就是這次,我認為,朱,不僅深諳古龍,愛江湖,且有武士情結(jié)。
第三次遇上朱,是在無錫的一條巷里,他和他的老婆落腳在一家小旅館里。他的老婆漂亮極了,幾乎可以用驚艷兩個字來形容。這一次,我也是心猿意馬,放下手頭的活,我們聊了一個晚上,真的算是久別重逢。唯一遺憾的是,這一夜,他的那位操蘇州口音的老婆,喝完酒,吃完飯,一言不發(fā),就在我們的身邊,呼呼大睡,并且鼾聲如雷……似乎比朱,更像古龍筆下的人物。
第四次遇上朱,說來更蹊蹺,竟是在浦東機場。我說,朱啊,你怎么會在機場?朱說,是啊是?。∥艺f,是去哪里?他說,去漢城(那時候,首爾還叫漢城)。我說,出國干什么!出了什么事情嗎?他說,沒有沒有。我說,那么,告訴我,還養(yǎng)蜂嗎?他說,養(yǎng)(我心想,養(yǎng)蜂人離開自己的蜂群,不等于是讓這群蜂去死嗎)!……后來班機延誤,我有機會逼著他說出真相,原來,朱的會說吳儂軟語的老婆,竟然是韓國人。至于為什么要去漢城?去多久?一個養(yǎng)蜂人,怎么會舍得離開自己的蜂群?還是沒有問出來。
最后一次遇上朱,是在南星橋,朱的身邊站著他的俠女,那位天涯俠女。這一次,我們既沒有寒暄,也沒有問候,就像兄弟一樣,天天見面,互遞一根煙,就在鐵路邊抽了起來。直到車皮來了,哐當一下,大家開始裝車,一百多只蜂箱,大家手忙腳亂的,汗流浹背。直到,再嗚的一下,車皮動了,他把煙蒂扔掉,我也把煙蒂扔掉,一切都太像前南斯拉夫電影《瓦爾特保衛(wèi)薩拉熱窩》里的場景了——人的主題都是年代決定的,說了也白說,別廢話,走吧,活不活得了還兩說呢!
記得火車開走后,朱的,沒走成的蜜蜂有幾千只,繞啊,繞啊,飛了好久。我也是的,見鬼!對著那鐵軌,唏噓啊,唏噓啊,感慨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