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尚龍
到了臺北,侄子馬驥遠要請我吃飯,問我想去怎樣的飯店。馬驥遠是深圳《晶報》的首席記者,這兩年每年都有半年多在臺灣做采訪,對臺北的美食有足夠的了解。我告訴他,想去最有意思的飯店。他問:“想不想去一家臺北最草根的飯店?”“當(dāng)然?!蔽艺f。
最草根的飯店名叫“八仙炭烤”,在新生南路,離我住的酒店不遠。我想:最草根的飯店可以草根到什么程度?和夜市有什么區(qū)別?
沿馬路是一排平房,順著平房外墻一人寬鐵樓梯上去,飯店就開在平房的房頂上。拉開門簾,嘈雜喧鬧撲面而來。在百來平方米的“大堂”,我們在靠樓梯口處找到了座位。桌子是矮的小方桌,椅子也是矮椅子,鋪了一次性薄膜臺布。四邊有防雨布,用鐵桿捆扎,我用力推了推,很牢固。順著鐵桿向上看屋頂,足有三五米高,有趣的是,屋頂是一張很大的黃色防雨油布,讓我想起了兒時油布傘,一根根鐵桿,便是傘骨了。說這黃色油布像傘,還因為油布和下面的板墻之間并不是密封的連接,而是空了一段;因為有鋼梁架著,油布還伸出去很多。略一想,一定是故意為之,臺北濕熱,這一段空,風(fēng)吹得進來,雨落不進來。臺北多臺風(fēng),傘骨傘面一定是經(jīng)受得住狂風(fēng)暴雨的。上樓吃飯,有服務(wù)生點單,也算是封閉的大堂,大概就是“八仙炭烤”和臺北夜市最大的區(qū)別了。
到了炭烤店里總是要吃炭烤的,所謂“炭烤”之炭,就是煤氣了。偶有聽說臺北“燒炭自殺”,即是開煤氣自殺。炭烤臭豆腐、姜絲炒大腸,好像還有蟶子,還有小炒的肉和綠葉菜。在上海,大腸上臺面時叫“圈子”,“草頭圈子”便是名菜,如果仍叫“大腸”,那么只能當(dāng)做面澆頭了,叫“大腸面”。臺北對大腸的稱呼沒有雅俗之分。姜絲炒大腸的大腸,也不再是一圈一圈,而是一絲一絲,味道接近肚絲,不過比肚絲要嫩滑。炭烤臭豆腐上桌時,是鐵板錫紙,扯開錫紙,臭味已經(jīng)融于熱氣,桌子小而低,“臭氣”繞桌,卻也是最好吃的一道菜。
“鐵板很燙,小心碰到哦!”這是服務(wù)生扯開錫紙后的提醒,很純正的臺北話,而且是輕聲細語。我的視線這才轉(zhuǎn)向服務(wù)生,非常眉清目秀的小男生,衣服也整潔;因為桌子低,他是弓了腰對我們說的,臉微笑著,手還特意指了指鐵板,手指也是白白凈凈,尤其指甲,修葺得沒有多留一絲絲。這哪像是最草根飯店的服務(wù)生?與我當(dāng)天中午在上好的酒家“臺北47”就餐時見到的服務(wù)生,不管是相貌,還是微笑,還是輕聲細語,還是純正的臺北話,竟無所差異。開店的業(yè)主和伙計都是臺北當(dāng)?shù)厝?,這才是讓我感受到這家炭烤最草根的意義所在,沒有本鄉(xiāng)本土的人服務(wù),草也就沒了根。我順便問馬驥遠:“來炭烤吃飯的人是誰?”馬驥遠說:“沒有游客,都是臺北人,而且還是臺北年輕人?!碑?dāng)然,馬驥遠是例外,因為在臺北住久了,就知道有八仙炭烤。
也就這么說著喝著的時候,忽然間幾米開外唱起了生日歌,一下子,這頂“油布傘下”就只有生日歌的歌聲。誰還會在這里過生日?我倒是滿懷好奇心,沒有看到壽星,于是我站起身,走近了幾步。被大家圍著唱生日歌的“壽星”,竟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我稍有詫異,即使是農(nóng)民工孩子,也不會到草根飯店過生日的。馬驥遠畢竟對臺北風(fēng)土人情熟知,他說來過生日的就是住在附近的臺北當(dāng)?shù)厝?,臺北人不太講究的。草根飯店,還必須由當(dāng)?shù)厥晨凸餐笆巢荨?,才是名副其實?/p>
已近半夜時分。有人散去,還有人進來。聽到雨滴聲落在了“油布傘”上,漸而雨大,“油布傘”傳下來的雨聲也粗獷了,感覺是在聽雨,也感覺似有點雨中行。終于有風(fēng)從“油布傘”下空檔吹了進來,雖然只是微風(fēng),也感受到了愜意,和微風(fēng)廣場的微風(fēng)完全不一樣,卻也是極讓人喜歡的。
兩個多小時過后結(jié)賬,共花了1 300新臺幣(折合人民幣約280元)。走出“油布傘”,雨停了。新生南路很是安寧,微風(fēng)徐來,吹著半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