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穎
中國在全球大眾文化市場的影響日益增長,不僅讓老一代漢學家精神為之一振,也在吸引更多年輕人走上漢學家的道路
特約撰稿高曉東/北京報道
3個月前,42歲的白睿文搬家來到全球電影工業(yè)的“心臟”所在地洛杉磯。對他來說,“誘惑”多了起來,機會也多了起來。
“我不排斥未來進軍電影產(chǎn)業(yè)?!卑最N挠昧骼臐h語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多家電影公司向他伸出橄欖枝,希望聘請他當顧問。
不過,白睿文并非電影業(yè)人士,他之所以獲得這些電影公司的青睞,是因為他的漢學家身份。白睿文是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亞洲語言和文化教授。隨著中國經(jīng)濟和市場日益擴張,身在書齋的他,正覓得越來越多的“商機”。
2016年11月8日,在秘魯首都利馬的家中,吉葉墨從書架上取出自傳圖集《現(xiàn)在我是誰?》,圖集中收錄了他參與拍攝的25部中國電影的劇照
這不僅是白睿文一個漢學家的感受。最近,漢學家群體突然“走紅”,不僅出現(xiàn)在諸多媒體上,也頻繁出現(xiàn)在中國領(lǐng)導人的演講稿和會見名單中。
2016年 11月21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秘魯國會發(fā)表演講時,特別向87歲的秘魯漢學家和翻譯家吉葉墨先生致敬。兩周前,11月5日,中國國務(wù)院總理李克強在拉脫維亞還會見了出席中東歐國家漢學研究和漢語教學研討會的漢學家代表。
橫跨影視界和學界
在白睿文剛來中國時,漢學家還不如今天這樣受關(guān)注。
大學時,白睿文酷愛閱讀,他堅持一天一本書的閱讀計劃,并希望去完全不同的文化環(huán)境留學。當時,他到處打聽關(guān)于中國、日本、印度、埃及等國家的留學項目。最終,他通過紐約市立大學的一個項目,于1993年來到南京開啟留學生活。
“那時候,去中國留學還是個非常新奇的選擇,我的親戚和朋友都帶著懷疑和不理解的眼神審問我:‘你為什么要去中國?”白睿文說。
如今,到洛杉磯不過三個月的白睿文,每周都能收到幾個關(guān)于中國電影沙龍、論壇、商業(yè)活動、學術(shù)會議的邀請。
此前,他曾幫張藝謀、謝晉等知名中國導演做過活動翻譯?,F(xiàn)在,來自中國的導演、演員不停地來到這座城市交流、學習、考察,其中不乏他的舊相識,比如拍攝《盲井》的李揚最近來洛杉磯學習時,就主動要找他聚聚。
白睿文是哥倫比亞大學現(xiàn)代中國文學與電影博士。在博士學習期間,他每天都要看一部中國電影。
“不過,當時全美關(guān)于中國電影的學術(shù)專著不超過5本,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成百上千本了?!卑最N恼f。
2010年,白睿文受邀成為第47屆臺灣電影金馬獎評委。現(xiàn)在,他的職業(yè)發(fā)展榜樣是李安的老搭檔——詹姆斯·夏慕斯(James Schamus)。
詹姆斯·夏慕斯是哥倫比亞大學藝術(shù)學院教授,也是《臥虎藏龍》《飲食男女》等電影的編劇、制片,還曾擔任焦點影業(yè)的老板,后來自己成為導演。
“這是好的榜樣,未來我也會看看這個產(chǎn)業(yè)有哪些機會?!卑最N恼f。
和白睿文類似,橫跨影視界和學界的漢學家,還有吉葉墨。習近平在秘魯國會演講中說道:“他1979年至1991年在中國南京大學和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教授西班牙語,撰寫了《來自中國的報道》《李白詩選》《中國文化百科全書》等著作。此外,他在中國還是一位影星,出演了包括《大決戰(zhàn)》《重慶談判》等25部中國電影,受到中國觀眾喜愛?,F(xiàn)在,吉葉墨先生已經(jīng)87歲了,聽說他仍然堅持每年訪華,我向他致以崇高的敬意?!?/p>
白睿文感到,中國和美國正在努力尋找能使電影在雙方市場都成功的契合點。他注意到,中國的商業(yè)片越來越多地邀請好萊塢明星出演,一些好萊塢大片也會請一些中國知名影星客串。作為既懂中國電影又懂中國文學的美國人,白睿文感覺未來有無限可能。
中國在全球大眾文化市場的影響日益增長,不僅讓老一代漢學家精神為之一振,也在吸引更多年輕人走上漢學家的道路。
在南開大學漢語言文化學院進修的土耳其學生白徐克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我想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漢學家!是的,不是漢語老師,也不是漢語翻譯,是漢學家?!?/p>
此前,白徐克和他的研究生導師歐凱共同編寫了第一本在土耳其出版的漢語詞典,共收錄了9600個常用詞條。
白睿文說,現(xiàn)在申請中國文學的研究生一年比一年多,與西班牙文學等西方國家的文學系相比,中國文學正在變得熱門,很多高校的東亞系也在不斷擴張。
“從就業(yè)前景來說,中國現(xiàn)代文學或電影方面的教職空缺比法國文學、俄國文學多幾倍。我的妻子做俄羅斯文學研究,但是蘇聯(lián)解體之后,相關(guān)的工作就不好找了?!卑最N恼f。
林西莉作品《另一個世界—中國記憶196l—1962》外文版
“在中國比在美國更受歡迎”
和白睿文不一樣,漢學家比爾·波特并不是一位來自高校的教授。他的經(jīng)歷顯得有些傳奇。
1970年,比爾·波特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攻讀人類學博士,因為選擇冷門的語言可以申請到獎學金,他就隨便在申請上寫了中文,“其實當時對漢語沒興趣?!?/p>
后來,比爾·波特在唐人街偶然與一位僧人相識,他開始覺得打坐比讀書好。于是,他去了臺灣的一座寺廟過起暮鼓晨鐘的生活,中途短暫地為香港的一家廣播電臺工作了一段時間后,他開始長期在中國大陸旅行,撰寫了大量游記,同時翻譯多部佛學書籍。
隨著出版著作越來越多,比爾·波特在中國變得“火”起來。他的代表作品包括《禪行的力量》《黃河之旅》《彩云之南》《空谷幽蘭》。“其中比爾關(guān)于中國隱者的作品《空谷幽蘭》出版后受到讀者的熱烈歡迎,一版再版?!彼男聲秾と瞬挥觥返暮喗橹腥绱嗣枋?。
盡管各大媒體的報道以及圖書簡介都寫著“比爾·波特在歐美各國掀起了一股學習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熱潮”,但他本人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坦承,“美國沒多少人關(guān)注”。
“比方說,我已經(jīng)在美國出版了20本書,很少有哪本書能在一年內(nèi)賣出1000本。大部分在美國出版的書,也就差不多500本的銷量。從我的觀點來看,美國人對這些題材沒有什么興趣,當然也可能是我的書寫得沒那么好。”比爾·波特說。
著作在美國遇冷的情況,白睿文也遇到過。1996年,白睿文翻譯了著名作家余華的小說《活著》。但翻譯完后,卻沒有一家商業(yè)出版社感興趣,直到六年后,這本書才得以出版。
現(xiàn)在,比爾·波特每年都會收到幾次演講邀請。演講是他賺錢的一個途徑,而他對此也有自己的一套“竅門”。
比爾·波特不僅會就演講費用和主辦方討價還價,還會通過“批發(fā)”演講提高收益。
有時候,他在收到一所大學的演講邀請后,不會立刻回復,而是會在網(wǎng)上搜索附近還有哪些大學,然后主動與這些大學的相關(guān)部門聯(lián)系,詢問是否可以去演講,由此“順道”賺取更多的演講費。
“其實我從演講中賺的錢,跟我出版20本書的錢差不多?!北葼枴げㄌ卣f。
比爾·波特在新書《尋人不遇》中寫道,“在北京的日子真可謂‘馬不停蹄,各種活動、見面會一個接著一個。就在昨晚,我還參加了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贊助的中國隱士文化研討會,直到晚上10點才回房間洗衣服,現(xiàn)在還沒有干透,穿在身上濕漉漉的。誰讓我想賣書呢,畢竟作者直銷比走書店渠道更劃算……不過,這也從側(cè)面反映了我寫的這些有關(guān)中國的書,中國人比美國人更感興趣?!?/p>
公立幼兒園開設(shè)中文課
和比爾·波特一樣,很多漢學家都來到中國為自己的新書“站臺”。
2016年8月,耄耋之年的瑞典漢學家林西莉攜其新書 《給孩子的漢字王國》在北京與讀者舉行了多場讀書見面會和分享會。這本書在中國銷售十分火爆,盡管2016年8月才上市,但僅在中國某電商平臺上,就有超過1萬條評價。
84歲的林西莉早年師從著名漢語專家高本漢。1989年,林西莉籌備撰寫了15年的《漢字王國》出版,以圖文并茂的形式講述中國文字的起源。
自出版以來,她的《漢字王國》先后被翻譯成至少七種語言在多國出版。此后,她重新把這本書編成更適合兒童閱讀的書籍——《給孩子的漢字王國》。
越來越多的各國孩子開始對中文產(chǎn)生興趣,這從白睿文家里也能看得出來。這個漢學家,正在將其對漢學的興趣傳承給自己的后代。
現(xiàn)在,為了幫助六歲的兒子和兩歲多的女兒學習漢語,白睿文也練習了很多漢語兒歌,包括“小白兔白又白”“小老鼠上燈臺”“兩只老虎”,等等。白睿文正準備把這方面的經(jīng)驗寫下來,未來也許會在美國出版。
“隨著中國經(jīng)濟騰飛,可以明顯看到,歐洲、美國都在開設(shè)更多的中文課。比如,現(xiàn)在,我六歲的兒子每天都在公立幼兒園學習中文,以前根本沒有教中文的公立幼兒園?!卑最N恼f。
77歲的澳大利亞漢學家馬克林在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往返中國六十余次,現(xiàn)在,他仍然每年到中國參加學術(shù)活動和論壇。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自己的兒子曾來到中國任教,女兒也經(jīng)常來到中國,而現(xiàn)在,他希望自己的11個孫子外孫們也會有機會到中國,了解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