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嚴小沐
懷念你,像懷念一種可能性
文_嚴小沐
有陣子迷林夕,翻來覆去地聽了他給很多歌手寫的歌。像王菲,他們簡直是最佳拍檔。林夕寫的詞有一種魔力,哪怕是在令人狼狽的早高峰的地鐵里,戴上耳機,隨著人潮涌進一方小小的封閉空間,像條被浸泡的沙丁魚,心里也能鼓起一張帆,隨著海浪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一曲又一曲,每一句歌詞都在啄人的心。終于聽到《給自己的情書》,大浪撲來,我還是忍不住想起了你。
這么多年過去了,每次在心里念起你的名字,都怕被人發(fā)現(xiàn)。
從很小的時候起,我似乎就明白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那時我常常坐在二樓家中的臥室里寫作業(yè),我的書桌正對著臨街的窗子。窗外,一株水杉緩緩地長起來,我逐漸看得見它的樹梢。彼時我似乎已情竇初開,雖然表面上我無比安靜,是出了名的乖乖女。夜幕四合的時候,吃過晚飯,嬉鬧一陣,洗漱睡覺。那時窗外已一片黝黑,夜色里混雜著車輛疾馳而過的聲響。我偶爾會神經(jīng)質(zhì)地想,如果此時有人順著水杉的枝干爬到我的窗前,揣著他的真誠,我一定會拋下桌上的小說、抽屜里的夢想、小豬存錢罐、精致的小花桌布,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隨他而去。
那時我們是同桌。你上課時一直不安分,英語課上忙著搞文學創(chuàng)作,數(shù)學課上不是在轉(zhuǎn)三角尺就是在畫漫畫,成績卻始終名列前茅;你有三五個哥們兒,大都是教室后排的調(diào)皮男生,在人群里各個都顯得孤傲;你常笑話我乖得過分,總是惹我生氣,事后再道歉彌補,周而復始;你提議我們合作寫篇校園紀實小說,我答應(yīng)了,但遲遲沒有動筆,你卻在月考時匆匆做完試題,拿剩余的時間寫作,洋洋灑灑,寫很多細微的小事和我不曾發(fā)現(xiàn)的細節(jié)。畢業(yè)后許多年,你告訴我,你也懷念那些歲月—校園里的廣播放著《同桌的你》,我們在教室里安靜地寫著作業(yè),日子像晃動的鐘擺,緊張而有序,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呢?
大概是那天放學后,你教會了我一道幾何題,離開教室時,窗外正好有一大片夕陽流光溢彩地映在你身上,映出你好看的影子和你臉上細細的絨毛。你回過頭
對我一笑,露出齊整潔白的牙齒:“笨蛋,下次不會的時候,再找我吧?!憋L吹起你的衣角,你轉(zhuǎn)身離開。
紫霞是在什么時候愛上至尊寶的呢?那天的夕陽是不是也很美?所有飛揚的故事最好都發(fā)生在一個美好的傍晚,當我們成年、老去、歷經(jīng)苦樂,才會發(fā)現(xiàn)那一日的特別,以及不會再來。于是,那一天便成了生命中的一個儀式,像被神選中。
從此,我默默關(guān)注著你的一舉一動,你笑著、鬧著、調(diào)皮著、正經(jīng)著,這許多的狀態(tài)組合成一個豐富的你。每當你從我的面前經(jīng)過,我的心都緊張得要跳出來;每當你走上前來同我講話,我多想伸手觸碰你。
是否一旦開始思考愛情,人就容易多愁善感?大概是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聽王菲的歌,開始愛上林夕寫的詞。王菲在《給自己的情書》里唱:“用自言自語作我的天書/自己都不愛怎么相愛/怎么可給愛人好處/這千斤重情書/在夜闌盡處如門前大樹/沒有他倚靠/歸家也不必撇雨……”
聽著聽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掉在日記上,掉在寫給你的信里,雖然那些信從來沒有被寄出去。我想,再等一等吧,等到我們有足夠的力量和勇氣去面對一切,我們早晚會迎來自己嶄新的人生。
后來,我們考上大學,去了不同的城市生活,擁有自由交友的權(quán)利。大一軍訓時,所有的夜晚我都在給你寫信,反復修改,反復斟酌字句。好多年了,我終于要寄出第一封信了。
可是,當我滿心歡喜地跑向你時,你身邊已經(jīng)有了別的答案。你說錯過了,太可惜,好時光一去不復返,我只好哭著說再見。
如何從這泥淖中爬起來呢?
那就拼命聽歌吧。林夕寫的歌詞是最適合失意之人的,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做一個深夜的陪伴者。很多人說自己的戀愛觀是林夕給的,我想,我的也是。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眼淚?不過是一些兒女情長罷了。他是一個好脾氣的睿智老友,在乎你的情緒,寬容你的幼稚,坐在你身邊跟你絮絮叨叨,直到把你從暗處打撈起來。多少個日日夜夜,我從他的詞里讀出了一些人生的密碼,接受,釋然,改變。
他寫:“自己都不愛,怎么相愛?!?/p>
學會愛自己,才能不卑不亢地愛一個人—愛情來,懷著欣喜自然地去迎接;愛情走,也沒有必要痛哭流涕,十里相送。
夜深人靜,暴雨如注,沒有可以避雨的大樹,你還可以歸家去。
回憶往事,那些尖銳的、刺痛的感覺已經(jīng)不在了,它們變成一道疤,硬成一個痂。時間真是個好東西。
恍恍惚惚地過完了大學的第一年,我在那些跟自己難以和解的日子里,花了很長時間獨處—去讀書、寫作、聽音樂,一個人在采訪的路上左突右擊,在八月的校園里迎著皓月走出圖書館。月光溫柔,桂花甜美,那些美好的瞬間擊中了我,我如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嶄新的自己,又明亮又孤獨。
多好啊,我喜歡一個人。這是一件重要的事,也只是我自己的事。那些漫長的、孤單的夜晚,像一枚枚無花果,干癟但香甜。
那些年寫的信,終于讓我成了另一個自己。
沒有結(jié)果,也是一種結(jié)果。做什么都好,別只為得到贊賞。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暗戀,在這七年里,我獨自完成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想象。他在我的腦海里與過去的懵懂歲月揉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簇新的形象,神秘、熨帖、明亮。他默默地存在于我生活中的一些細小的、看不見的環(huán)節(jié)里,督促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為我祝福,教我堅強。
謝謝那些年,謝謝不存在的愛人,還有林夕。
我和他唯一的共同點,是都喜歡聽歌,且都喜歡同一首歌—《千千闕歌》。
那年暑假,我們兩個人一起下廚,三伏天也不覺得熱。手機里的音樂恰好跳轉(zhuǎn)到《千千闕歌》,我打雞蛋,他對著我輕唱,那一刻我覺得他的眼里、心里都是我。他平凡的舉動讓時間走成了詩,我想,如果時間就這樣定格,應(yīng)該也挺好。然而,人無法阻止時間的流逝。歲月流轉(zhuǎn),我面臨升學的壓力,他也開始為生活奔波。距離粉碎美好,生活讓人疲累,哪怕是相對而坐,我們都不想開口說話。最后,我們分開了,一個在熟悉的小城繼續(xù)生活,一個在陌生的城市努力打拼。我開始做他曾做過的事,唱他曾唱過的歌,喝他曾喝過的酒……然后,一個人緬懷過去。我不是沒了愛情就無法生活的人,但我知道自己心里有個無法愈合的傷口,那傷口總被一首歌狠狠地抽打,哪怕是時間也無法治愈。
—王潔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