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鳥叫三聲（二）

程瑋

陽臺外面是一片黑黝黝的森林。菲菲一腳跨出去，差點摔了個跟頭。原來腳底下是松松軟軟的樹葉，就像一片厚厚的地毯一樣。等她再回頭一看，身后也是一片森林。她的家突然不見了。家里的燈光也都不見了。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粉紅的睡衣不見了，變成了奇怪的裙子，上面還有很多補丁。

“這是怎么回事？”菲菲慌了。她沒有想到，啄木鳥一點也沒跟她商量，就把自己送到了這樣的地方。爸爸媽媽怎么辦呢？他們找不到菲菲，一定會著急的。還有，她星期一還得上學呢，怎么辦？菲菲越想越著急，站在那里大聲哭起來。

“格萊特，格萊特，原來你在這里??！”一個金黃頭發(fā)的男孩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他也穿著奇怪的衣服，上面打滿了補丁。他拉起菲菲的手，說：“你別哭，你別哭，我會有辦法的，格萊特?！?/p>

菲菲不知道他在跟誰說話，她朝四周看了看，沒有別的人。她奇怪地問：“你在跟我說話嗎？我可不叫格萊特，我叫菲菲?！?/p>

那個男孩笑起來：“看你，都急糊涂了。你叫格萊特，是我的妹妹。”

“那你是誰呢？”菲菲吃驚得都忘了哭了。

“我叫漢賽爾，是你哥哥。格萊特，你真的糊涂了，我們不是出來撿石頭的嘛。一轉眼我就找不到你了，還以為你丟了呢。真把我急壞了?！?/p>

菲菲想，我哪里有哥哥呢？而且還是這樣一個外國哥哥？可她沒說話。因為她不知道該怎么說，也沒法說。

“我已經(jīng)想出辦法來了。你看，這里?！睗h賽爾指指自己的外衣口袋，那里面鼓鼓囊囊的，裝滿了白色的石頭?！坝羞@個就不怕了，咱們回去睡覺吧！”他拉起了菲菲的手。

菲菲不想跟他走，可是，她心里又十分好奇，想跟著他，看看到底到什么地方去？

他們在森林里摸黑走了一陣。森林里長著密密的、高高的樹，連月亮都照不進來?，F(xiàn)在菲菲明白，黑森林的名字是從哪里來的了。

漢賽爾把菲菲帶到一個小屋里，屋里面黑黑的。

他壓低聲音對菲菲說：“先睡覺吧，悄悄的。就裝成什么都不知道?！?/p>

菲菲想，我知道什么了呢？我本來就什么都不知道?。?/p>

后來，在菲菲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喊：“快起來吧，快起來吧！”這是個女人的聲音，可她不是媽媽。這是一個穿著奇怪衣服的黃頭發(fā)女人。

“還愣著干什么？快起來，快起來，你們這兩個懶蟲！”這個女人嚷道，“我們要進山砍柴去了。” 菲菲猜想她肯定是繼母。

然后，他們全家就往森林的深處出發(fā)了。全家的意思是有四個人，格萊特，漢賽爾，還有爸爸和繼母。這個爸爸也穿著奇怪的破衣服，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

漢賽爾總是走一會兒便停下來回頭看看自己草棚子的家。爸爸說：“漢賽爾，你老是回頭瞅什么？專心走你的路。”

其實，菲菲知道，漢賽爾是悄悄地把白石子從口袋里掏出來，一粒一粒地丟在走過的路上。她明白，漢賽爾這是在做記號，記著回家的路。她慢慢覺得這個故事有點熟悉。

他們來到了森林的深處。他們的爸爸對他們說：“嗨，孩子們，我跟媽媽一會兒去砍柴，你們就在這兒等我們。現(xiàn)在，你們去拾些柴火來，我給你們生一堆火。你們可以在火堆邊烤火。”

菲菲和漢賽爾在森林里撿了很多干枯的樹枝，把它們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枯枝點著了，火焰升得很高。

菲菲和漢賽爾累壞了，在火堆旁睡著了。等他們醒過來，砍樹的聲音沒有了，火堆也滅了。四周是一片漆黑。菲菲很害怕，忍不住哭了起來。

漢賽爾安慰她說：“你別急，等月亮一出來，我們就看得見我撒在地上的白石子了，它們一定會指給我們回家的路。”

可是，當月亮升起來時，他們在地上卻怎么也找不到一點白石子了。一定是狡猾的繼母把它們都撿走了。

漢賽爾也有些著急了，但他還是安慰菲菲說：“我們一定能找到路的，格萊特?！?/p>

菲菲這才記起來，自己應該叫格萊特。她差點又忘了。天哪，她心里想，誰能告訴我這是哪個童話里的名字就好了。只要她知道故事結局是什么，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菲菲和漢賽爾走了一天一夜，森林越來越黑了。他們已經(jīng)餓得頭昏眼花，因為除了從地上找到的幾顆草莓，他們再沒吃什么東西。這時他們累得連腳都邁不動了，就倒在一棵樹下睡著了。

這個晚上，菲菲睡得很死。月亮來看望了她，還在她耳邊跟她說了悄悄話，可她沒聽到。因為她又餓又累，一直睡到早晨才醒過來。

這是他們離家的第三天早晨了，他們已經(jīng)徹底迷路了。如果再吃不到東西，他們就要餓死了。就在這時，他們看到一只啄木鳥站在一根樹枝上“咕咕，咕咕”地唱著歌，唱得動聽極了。菲菲和漢賽爾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啄木鳥唱完了歌，就張開翅膀，飛到了他們的面前，好像要給他們引路。

他們就跟著它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幢小屋的前面，啄木鳥停到小屋的房頂上，咕咕地叫著。他倆這時才發(fā)現(xiàn)小屋居然是用香噴噴的面包做的，房頂上是厚厚的蛋糕，窗戶是色彩美麗的糖塊。

“讓我們放開肚皮吃吧！”漢賽爾說，“這下我們該美美地吃上一頓了。我要吃一小塊房頂。格萊特，你可以吃窗戶，它的味道肯定美極了、甜極了?！?/p>

“我知道這個童話了！”菲菲大叫起來。她突然記起來，這是格林童話里的《糖果屋》??！記得媽媽講到整個屋子都是香噴噴的面包和糖果做成的時候，她口水都掉下來了。

這時候，漢賽爾已經(jīng)爬上去掰了一小塊房頂下來，美美地嘗著味道。菲菲太餓了，她想，不管怎么樣，應該吃飽肚子再說。她站在窗前，用嘴去啃那個甜窗戶。這時，突然從屋子里傳出一個嘶啞的聲音： “啃?。】邪?！啃啊啃！誰在啃我的小房子？”

菲菲和漢賽爾回答說：“是風啊，是風，是天堂里的小娃娃?！?/p>

突然，房子的門打開了，一個老婆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漢賽爾和菲菲嚇得雙腿打顫，拿在手里的食物也掉到了地上。

那個老婆婆晃著她顫顫巍巍的頭說：“好孩子，是誰帶你們到這兒來的？來，快跟我進屋去吧，這兒沒人會傷害你們！”

“不，別進去！”菲菲突然明白即將發(fā)生的事情。她一把拉住漢賽爾的手，大聲說：“漢賽爾，她是個巫婆，她會把你關到馬廄里，把你喂得胖胖的，然后吃了你！”

“這小姑娘在說什么呢？”老婆婆驚得眼睛都睜大了，“你怎么會知道的？”

漢賽爾也奇怪地看著她：“格萊特，這是怎么回事呢？你告訴我，你怎么會知道以后發(fā)生的事呢？”

菲菲張了張嘴巴，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難道她說，是媽媽讀給她聽的？是格林兄弟告訴她的？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中飄來“咕咕，咕咕，咕咕”三聲啄木鳥的叫聲。

菲菲轉臉一看，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新家的陽臺上。看看周圍，森林、糖果屋、漢賽爾和巫婆全都消失了。她還是原先的菲菲，已經(jīng)回到自己的家里。她松了口氣，放心了，也有點遺憾。

啄木鳥正站在房間的中間，氣呼呼地等著她。啄木鳥的個子很矮很小，站在菲菲面前，得仔細低頭看才能發(fā)現(xiàn)它?？煞品七€是有點怕它。因為它的魔法那么大，誰知道它一生氣，會把菲菲變到哪個童話里去呢？

他們兩個面對面站著，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我跟你怎么說的？”過了好一會兒，啄木鳥氣呼呼地問?！拔腋阏f的，不管發(fā)生什么，你都不許害怕。你還答應我的。你這個人真不可靠！”

菲菲想，你生氣，我比你更生氣呢！她氣鼓鼓地說：“我們不是說好講故事的嗎？你倒好，直接讓我去做格萊特，我差點就在森林里迷路了，還睡在柴草堆里，又冷又餓，還讓繼母罵?！?/p>

啄木鳥沖菲菲翻了個白眼，“你太沒有文化了，連這個也不懂，這就是講故事！我們在黑森林就是這么講故事的。你媽媽那也叫講故事，那叫背書。你想一想，如果你沒有挨過餓，你怎么知道什么叫餓？如果你沒有受過凍，你怎么知道什么叫冷？如果你沒有在森林里迷過路，你怎么理解小紅帽、白雪公主、格萊特走在黑森林里的心情？”

菲菲覺得啄木鳥說得有道理。她現(xiàn)在真的知道什么叫餓、什么叫冷、什么叫害怕了。她想了想，放緩了口氣說：“你說得有道理。也許，是我錯了?！?/p>

“你認錯有什么用？晚了！”啄木鳥生氣地說：“剛才，雅各布和威廉一起來批評我了。他們說，講故事的時候，最討厭的就是那些自以為知道故事結局，隨隨便便打斷別人故事的人?！?/p>

菲菲的臉紅了。她低聲說：“我不知道，我也真的太害怕了。對不起，真對不起?！?/p>

“月亮來跟你說過，讓你別害怕，你沒聽見？”啄木鳥說。

“我，我睡著了?！狈品撇缓靡馑嫉卣f。

啄木鳥嘆口氣說：“你現(xiàn)在說對不起又有什么用？人家漢賽爾和老巫婆站在糖果屋前面，正在那兒發(fā)著呆呢，他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得趕緊去處理一下?！闭f完，它一跳一跳地穿過房間，像跳高一樣往上一蹦，直接跳進了小木門里。

“哎，哎，等一等！”菲菲著急地叫起來，“那你以后還講不講故事了？”

啄木鳥又把頭探出來，盯著菲菲看了一會兒，冷冷地說：“你覺得還有必要講故事嗎？我們事先約好的你都不遵守，我還給你講什么故事呢？你放心，我還會報時的，別的嘛，咱們就算了，再見！”說完，它把頭縮進去，小木門“砰”的一聲關了起來。

菲菲呆呆地站在那里等了一會兒，她想起來這是啄木鳥唯一一次跟自己說“再見”。

星期天下午，媽媽帶著菲菲去看《辛德瑞拉》的電影。但菲菲完全心不在焉，弄得媽媽還憂心忡忡地懷疑是不是讓菲菲睡太早了。

回到家里，菲菲站在啄木鳥鐘面前發(fā)呆。啄木鳥滴答滴答地走著。菲菲錯過了三點鐘。可是，菲菲知道，就是三點鐘的時候她在房間里，啄木鳥也不會理睬她了。

客廳里，爸爸媽媽又在爭論兒童教育的問題，其實就是菲菲的教育問題。只要和菲菲的教育有關，爸爸媽媽總是態(tài)度很嚴肅，而且總是爭論不停。

菲菲趁爸爸媽媽忙著討論，偷偷溜進爸爸媽媽的房間里翻了一陣，又去儲藏室翻了一陣。剛搬家，什么都是亂糟糟的。最后，她終于找到了那個放啄木鳥鐘的木盒子。她把木盒子打開來，里面真的有一張紙，正面反面都寫著字。但是，菲菲一個都不認識，因為全是外國字。菲菲拿著這張紙去找爸爸。

“爸爸，這上面寫的是什么？”菲菲把那張紙放到爸爸的面前。

爸爸看了一眼說：“哦，這是啄木鳥鐘的說明書?！?/p>

“什么叫說明書？”菲菲問。

“就是告訴買鐘的人，這個鐘是哪里來的，應該怎么對待它，它才會好好的不壞。”

菲菲說：“這，這不是合同嗎？”

“合同？”爸爸抓抓頭皮，“你知道什么叫合同？”

“就是，就是事先約好的事?！狈品普f。

“不錯，你們的語文教得還挺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也是合同，是買主和鐘表制造人之間的合同。買主付了錢，鐘表制造人就保證這個鐘能夠準點?！?/p>

“就管這個？”菲菲追問一句。

“就管這個。兩年之內免費保修?！卑职只卮?。

菲菲把那張紙放回儲藏室的木盒子里。她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