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徐忠欣
讀阿乙《情史失蹤者》
文 徐忠欣
讀阿乙的小說還得回到其筆下的精神世界,甚至是關注其人的精神世界,這是核心的。當下,我們確實需要這樣的文字。
《情史失蹤者》
對于關注當代原創(chuàng)文學的讀者來說,阿乙的名字應該不陌生。最近,即將由譯林出版社推出的阿乙短篇小說集《情史失蹤者》,使我們可以更深入地去了解這樣一位艱苦寫作者的心靈世界。
就我僅有的視野和閱讀經(jīng)驗而言,我發(fā)現(xiàn)阿乙和卡夫卡在精神氣質上有著某種相似性,就像這本書的封面如同阿乙那久經(jīng)精神創(chuàng)傷的高貴心靈。都說他以26歲的高齡開始閱讀與寫作,這位曾經(jīng)的江西小警察的經(jīng)歷幾次讓我覺得自己的寫作夢似乎還有實現(xiàn)的希望。但我清楚,自己并不是一個能夠承受孤獨與艱苦的人,也缺少勇氣與天資。所以通常面對這樣由世俗底層冉冉升起、銳氣非凡的藝術家時,我的心緒多數(shù)情況下是復雜的。這點與《作家的敵人》中陳白駒的心態(tài)很像,他那對于年輕人于無聲處迸發(fā)的才華所表現(xiàn)出的驚懼與嫉妒,對于自我的深刻責問與懺悔,我深有體會。
阿乙是一個艱苦寫作的人,仿佛正是如此才使其人其文帶有了一些神性的色彩,就像卡夫卡之于現(xiàn)代文學,也就如《作家的敵人》中的那個年輕人。神性多是通過受難而彰顯,總有人在為寫作、為藝術而獻身。曾經(jīng)的江西小警察在輪換的牌桌上似乎一眼望盡了自己荒唐無望的一生,而那個保險公司的小職員在每個深邃的夜晚選擇用文字來抵抗日常。他們的氣息都彌散著一種陰郁的色彩。我想,《作家的敵人》中年輕人不惜健康追逐藝術理想的寫作姿態(tài)一定源自阿乙苦心經(jīng)營的寫作實踐。小說中提到一名文學獻身者的食譜:早餐是法式軟面包四枚80克、即沖咖啡一杯150毫升;中餐是法式軟面包兩枚40克;晚餐是法式軟面包三枚60克、純牛奶一盒250毫升。我覺得阿乙一定是感同身受的。有意思的是,小說最后年輕人像死狗一樣撲在地上的時候,徐萍將年輕人抱入懷中,“她心疼地叫喚:崽呀,崽呀,我崽呀。她就這樣大顆大顆地出眼淚,悲慘地呼喚,試圖喚回飛逝而去的偉大流星,讓開始凋零的曇花復還?!边@一場景像極了耶穌受難后的景象。受難者有時候是迷人的。
《作家的敵人》中年輕人的第一句話使陳白駒想到了加繆《局外人》的開頭:“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在昨天,我搞不清楚?!蓖瑯娱_頭我們可以找到很多。比如卡夫卡《變形記》開頭“一天早晨,格里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北热绨⒁摇痘⒗恰返拈_頭“我像一名隱形人出現(xiàn)在研測所門前。”阿乙《永生之城》的開頭“李偉被捕的那一天,清晨五點半就起了床,去送別妻子乘
坐的高鐵。”阿乙《情史失蹤者》的開頭“我從夢中完全醒了過來?!边@與阿乙藝術生命的神性好像有些關系,這些平淡無奇的陳述詞句,在開篇卻像“1”一樣制定了萬物的規(guī)則,擲地有聲。
回到阿乙這本小說集的題材上,各種日常生活成為阿乙寫作或表達的素材。阿乙的小說貼近日常,某些文字甚至直接采取了實錄的姿態(tài),比如《永生之城》中“2010年6月24日,湖北省鐵路辦以鄂鐵辦函﹝2010﹞69號函發(fā)文,確定將漢宜高鐵原‘仙桃站’更名為‘天門南站’,在仙桃再增設一個客運站點:仙桃西站?!钡前⒁疫@兒的日常卻被賦予了獨特的表達方式和深層意蘊。《肥鴨》中,張婆與瑞娟婆孫之間的矛盾糾葛被阿乙描摹得有棱有角,小說的人物莫名其妙,因為丁點兒的雞毛蒜皮就沒完沒了,日常有時就是這么荒誕。阿乙的藝術世界可能是陰暗的,充滿了種種極端力量,他對于不好的事情有著特殊的敏感。《肥鴨》篇末,瑞娟死了之后,環(huán)衛(wèi)工人李詩麗發(fā)現(xiàn)了其尸體,然而在這一小細節(jié)中阿乙也不忘補充道,李詩麗在糾結于要不要捋下死者手上的戒指?!断x蛀的外鄉(xiāng)人》中,敘述人將老賊所受的種種酷刑一一道來,不慌不忙,甚至令人毛骨悚然?!蹲骷业臄橙恕犯鼘⑽乃嚾χM莫如深的某些規(guī)矩血淋淋地展現(xiàn)出來。回頭想想,阿乙早年昏暗的基層警員生活一定對他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無法估量的影響。
此外,小說中還有一些非常有趣的設計。比如《虎狼》一文中,作者用簡筆畫勾勒出所要描述的“魚先生”,用刪除線來形象化說明主人公邏輯思維的過程,提及市場的時候,又用了整整一頁的篇幅來堆疊商品名目,十分有意思。再如“張婆就會走里閂好門”(《肥鴨》)、“你真是枉我從細帶到大……”(《肥鴨》)等等鄉(xiāng)俗俚語的運用,使文字讀來生意盎然。
當然,讀阿乙的小說還得回到其筆下的精神世界,甚至是關注其人的精神世界,這是核心的。當下,我們確實需要這樣的文字。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責任編輯 劉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