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士人仕隱心態(tài)勾勒

李建英

摘要：仕與隱歷來是一對矛盾，宋代士人較好地解決了這個矛盾，崇尚身仕心隱。歐陽修、蘇軾、蘇轍、黃庭堅等等北宋著名士人，用自己的行為和觀點詮釋了身仕心隱的境界，使人格更為完善。而南宋的陸游和辛棄疾，他們是想積極入仕為國效力的，然而卻被不斷罷官，長期賦閑在家。這又該如何來調(diào)適自己的心靈？可以說，他們采取了“身隱心仕”之法，讓滿腔的熱血，在心中夢中揮灑。

關(guān)鍵詞：宋代士人；仕隱心態(tài)；身仕心隱；身隱心仕

歷來仕與隱就是一對矛盾體，仕與隱的痛苦在歷代士人那里延續(xù)著，他們選擇了其中一個，又會遺憾不能得到生命中的另一半。仕是士人的社會責(zé)任，也是實現(xiàn)自我社會價值的方式，然而一旦仕就會對個體人格的自由和獨立帶來壓制，在國家機器中，必須服從國家意志和社會責(zé)任，個體會受到壓抑。要想保持個體人格的自由和獨立，只能是隱。但隱不承擔(dān)對社會的責(zé)任，會讓個體因無法體現(xiàn)自己的社會價值而有一種缺失感，同時隱有許多實際風(fēng)險，士人會失去賴以生存的手段，生活會變得無依無靠。因此，無論是選擇仕還是隱，都會有另一種遺憾。從陶淵明仕而隱，隱而仕，最終到隱的糾結(jié)中，后人明顯地感覺到了其中的痛苦與無奈。雖然后代有許多不得志的人用陶淵明來安慰自己，向陶淵明學(xué)習(xí)，但他們分明都和陶淵明一樣，在安慰自己的同時也真實地經(jīng)歷了與陶淵明一樣的“猛志”不能實現(xiàn)的遺憾。

隨著隱逸文化的不斷發(fā)展，隱逸的精神化傾向日趨增強。傳統(tǒng)意義上的鑿巖穴居、餐霞飲露的“形隱”，已逐漸朝著注重心性主體精神化修煉的“心隱”方向發(fā)展。只要能把握隱逸的精神實質(zhì)而涵養(yǎng)自己的隱逸品格，不必高臥林泉、脫離塵世即可獲得隱逸的樂趣。謝朓的“既歡懷祿情，復(fù)協(xié)滄州趣”（《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橋》）、王維的邊仕邊隱和白居易的中隱都為后人提供了一種范式，就是將身體的仕和心靈的隱結(jié)合起來，宋人在即基礎(chǔ)上將仕與隱進行了更好的結(jié)合，讓自己的心靈走向恬適。

宋人具有強烈的入世精神，真正想要完全歸隱的并不多，連佛教高僧契嵩禪師都說：“得志推諸天下，與人共之；不得已山林而已?！薄芭c其道在山林，曷若道在于天下？與其樂與猿猱糜鹿，曷若樂與君臣父子？”[1]因此宋人推崇身仕心隱的境界。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卷五《不忘山林》條曰：“士豈能長守山林，長親蓑笠，但居市朝軒冕時，要使山林蓑笠之念不忘，乃為勝耳。陶淵明《赴鎮(zhèn)軍參軍》詩曰：‘望云慚高鳥，臨水愧游魚，真想初在襟，誰謂形跡拘。似此胸襟，豈為外榮所點染哉！荊公拜相之日，題詩壁間曰：‘霜松雪竹鐘山寺，投老歸歟寄此生。只為他見趣高，故合則留，不合則拂袖便去，更無拘絆。山谷云：‘佩玉而心若槁木，立朝而意在東山。亦此意?！盵2]可以看出宋人的仕隱觀念，入仕而不忘山林，這是最好的。因此白居易的“中隱”思想在宋代大受歡迎。如王禹偁《游虎丘》云：“我今方吏隱，心在云水間?！睆埿⑾椤吨须[》曰：“小隱即居山，大隱即居座。夫君處其中，政爾當(dāng)留連?！比遽尩廊宜枷氲娜跁炌?，前人“中隱”思想的啟發(fā)，使宋代士人圓融地調(diào)和了身與心、出與處的矛盾，既能勇?lián)懒x，勤于政事，又能保持精神上的超脫，不為窮通得失所累。

前人雖已有榜樣，但對于每一個個體來說，要做到仕隱結(jié)合也并不容易，這需要經(jīng)過足夠的精神鍛煉才能做到。歐陽修已嘗試著建立仕隱相諧的人格結(jié)構(gòu)。一方面，歐陽修積極從政，以國家利益為重，不斷與小人斗爭，即使付出慘重代價也在所不惜。因為替范仲淹被貶而抱不平，指責(zé)左司諫高若訥，因此被貶為夷陵令。直承與范仲淹等為君子之朋，為了國事而直言進諫。用詩文針貶時弊、陳述政見。《宋史》本傳稱歐陽修“天資剛勁，見義勇為，雖機井在前，觸發(fā)之不顧”，他一生入仕四十余年，始終關(guān)注國計民生的現(xiàn)實社會問題，時時為國事憂慮。另一方面，歐陽修有自己超脫世俗的方式，即通過悠游山水、文學(xué)創(chuàng)作與學(xué)術(shù)研究來讓自己的心靈得到放松。而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則常有歸隱之志。如“行當(dāng)買田清穎上，與子相伴把鋤犁”（《寄圣俞》）、“終當(dāng)自駕柴車去，獨結(jié)茅廬穎水西”（《下直》）、“何時遂買潁東田，歸去結(jié)茅臨野水”（《初食雞頭有感》）等等。這正如韓琦在《祭少師歐陽公永叔文》中所說，是“身雖公輔，志則林泉”。

歷來大家都注意到了一個現(xiàn)象，就是歐陽修的詞和他的詩文作品似乎是完全分開的。在歐陽修的詞作中，所寫幾乎都是閨怨相思、傷春離別、賞花飲酒等傳統(tǒng)題材，透過他的詞作，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多愁善感的文人墨客，半點也沒有“剛勁”之影子?？梢哉f，詞正是歐陽修娛樂自己、放松自己的私人空間，在這個私人空間里，歐陽修可以淺斟低唱，可以婉約柔媚地去表達他的審美理想。李春青、桂琳在《雙重生存空間中的歐陽修——兼論歐陽修新型人格結(jié)構(gòu)的生成》一文中認為，歐陽修同時生活在幾個不同的空間中，最主要的是權(quán)力空間和審美空間，“而歐陽修開始的這種不同空間共存的生存方式則使士人階層嘗試建立一種融進與退，仕與隱，實現(xiàn)社會價值和保留個人意旨為一體的新型的人格結(jié)構(gòu)?！盵3]正是因為如此，政治生活中剛直疾惡的歐陽修與詞中瀟灑婉約的歐陽修才能統(tǒng)一在一起。從其晚年還迫切要引退來看，歐陽修的這種人格結(jié)構(gòu)還不完全成熟，但是直接影響了后來的蘇軾。

蘇軾對于出世與入世的關(guān)系，有著自己獨特的看法。他在《靈壁張氏園亭記》中說：“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譬之飲食，適于饑飽而已。然士罕能蹈其義、赴其節(jié)。處者安于故而難出，出者狃于利而忘返。于是有違親絕俗之譏，懷祿茍安之弊?！笔伺c不仕都不需要刻意去追求，關(guān)健是不管仕還是不仕，都要能保持節(jié)義。他說張氏靈璧之園“使其子孫開門而出仕，則跬步市朝之上；閉門而歸隱，則俯仰山林之下。于以養(yǎng)生治性，行義求志，無適而不可。”在《海月辯公真贊》中，蘇軾寫到，承擔(dān)“簿帳案牒奔走將迎之勞”的僧官職務(wù)，“高舉遠引山棲絕俗之士，不屑為之”，而海月大師擔(dān)任此職，卻能“神宇澄穆，不見慍喜”，“時聞一言，則百憂水解，形神俱泰。”蘇軾稱贊海月大師曰：“人皆趨世，出世者誰？人皆遺世，世誰為之？爰有大士，處此兩間。”

“養(yǎng)生治性，行義求志，無適而不可”，處于入世與出世兩間，都是蘇軾對仕與隱的通達看法。蘇軾深受莊禪思想的影響，莊禪思想都強調(diào)破除“我執(zhí)”。將其運用于入世與出世問題上，就是既不執(zhí)著于入，也不執(zhí)著于出；出也好，入也好，都要做到“無所住心”。“陰晴朝暮幾回新，已向虛空付此身。出本無心歸亦好，白云還似望云人。”（《和文與可洋川園池三十首·望云樓》）蘇軾已超越了仕與隱的界限，無所膠著。蘇軾將仕隱圓融地結(jié)合在一起，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既能在現(xiàn)實中有所作為，又能保持自己內(nèi)心的充實和愉悅，達到了一種較為自由的境界。因此蘇軾的一生，雖在仕途的風(fēng)波中起伏跌宕，卻能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竭盡全力為當(dāng)?shù)匕傩辗?wù)，同時保持自己的赤子之心，參禪品茶、賦詩飲酒，在苦難的人生中盡量釋放著人的尊嚴和光彩。

蘇轍和蘇軾一樣，盡管也在詩中屢屢表達歸隱之念，但始終未曾付諸實施。原因除了宋代士人強烈的責(zé)任意識以及養(yǎng)家糊口的實際困難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已在思想觀念中解決了仕與隱的矛盾問題。仕途的不順也即貶謫當(dāng)然也給蘇轍帶來了巨大的打擊，他也很想擺脫這樊籠，歸隱山林：“故山多此物，長恨未歸休”（《此君亭》）、“隱居便作江南計，為覓佳山早寄聲”（《次韻吳秀才見贈三首·其二》）、“一官終竊食，何計早歸耕”（《陰晴不定簡唐勤秘校并敖吳二君五首·其三》）。然而他又說：“余既以譴來此，雖知桎梏之害而勢不得去。獨幸歲月之久，世或哀而憐之，使得歸伏田里，治先人之敝廬，為環(huán)堵之室而居之，然后追求顏氏之樂，懷思東軒，優(yōu)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東軒記》）

想要追求顏氏之樂，但是又“勢不得去”、“非所敢望”，于是只能用對歸隱的想象來對抗入仕之煩惱，這既是無可奈何，也是對形勢的適應(yīng)。

作為“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的黃庭堅，對仕與隱的看法和蘇軾有一脈相通之處。黃庭堅主張“抱道而居，待時而用，遁世無悶”。他說：“世實須才，而才者未必用。君子未嘗以世不用而廢學(xué)問，其自廢惰歟，則不得歸怨于世也?！保ā洞鹄顜字贂罚┳詈玫霓k法是待時而動：“君子居易以待時，想能安樂也?！保ā禰與人》）“君子藏器，待時盤桓。于不中也，反身自觀。”（《晉州州學(xué)齋堂銘·君子亭》）不被用時也不要煩悶，仍要保持節(jié)操，他以蘭為喻曰：“蘭蓋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叢薄之中，不為無人而不芳，雪霜凌厲而見殺，來歲不改其性也。是所謂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者也?！保ā稌姆纪ぁ罚?/p>

黃庭堅是臨濟宗住持晦堂的入室弟子，《五燈會元》卷十七專門為他立傳，列為法嗣，可見黃庭堅與禪宗的關(guān)系之深。受禪宗般若空觀和心性論思想的影響，黃庭堅形成了隨緣任運、“平常心是道”的人生態(tài)度。他曾在《題默軒和遵老》中寫道：“平生三業(yè)凈，在俗亦超然。佛事一盂飯，橫眠不學(xué)禪。松風(fēng)佳客共，茶夢小僧圓。漫續(xù)山家頌，非詩莫浪傳?！奔热荒堋霸谒滓喑弧保运辉賵?zhí)著于出世和入世，而是注重在日常生活中體會超脫的精神境界。在《與王子飛書》中，黃庭堅說道：“人固與憂樂俱生者也，于其中有簡擇取舍，以至于六鑿相攘，日尋干戈。古之學(xué)者，深探其本，以無諍三昧治之，所以萬事隨緣是安樂法?！比f事隨緣，保持本心，斬斷對自我的執(zhí)著，從而獲得一種自由超脫的精神境界。

南宋時期，社會環(huán)境發(fā)生了變化，士人的仕隱心態(tài)有和北宋相同的地方，也有自己的特殊之處。士人對仕與隱的看法，和北宋基本一致，大多數(shù)人并沒有非要歸隱的想法，而同樣是在官位上采取了心隱之法。典型的如陸游、楊萬里、辛棄疾等。陸游一生，為官斷斷續(xù)續(xù)，不是自己不想干，而是朝廷不時罷他的官。當(dāng)然，在官場上，也有諸多煩惱。陸游的方法也是鬧市中取心靜。陸游三十七歲為大理司直時，曾將自己居住的兩間小屋命名為煙艇，并著有《煙艇記》，中曰：“予少而多病，自計不能效尺寸之用于斯世，蓋嘗慨然有江湖之思。而饑寒妻子之累，劫而留之，則寄其趣于煙波洲島蒼茫杳靄之間，未嘗一日忘也。使加數(shù)年，男勝鋤犁，女任紡績，衣食粗足，然后得一葉之舟，伐荻釣魚，而賣芰芡，入松陵，上嚴瀨，歷石門沃洲，而還泊于玉笥之下，醉則散發(fā)扣舷為吳歌，顧不樂哉！”雖如此渴望歸隱，但在作《煙艇記》的下一個月，又當(dāng)面向皇帝請求北征，“淚濺龍床”。

仕途的挫折，也是用對歸隱生活的想象來調(diào)適自己。隆興元年（1163），張浚北伐失敗，陸游仍主張堅決抗金，宋孝宗心里很厭惡，便借機將陸游貶謫出朝。受此打擊，詩人心情矛盾而沉重。赴任前返里一行，賦《出都》云：“重入修門甫歲余，又攜琴劍返江湖。乾坤浩浩何由報，犬馬區(qū)區(qū)正自愚。緣熟且為蓮社客，伻來喜對草堂圖。西廂屋了吾真足，高枕看云一事無?！崩悟}滿腹，只好用“高枕看云”來平衡自己的心態(tài)。實際上，陸游一生寫了大量的閑適詩，有不少正是他用來撫慰心靈的手段。

辛棄疾作為一名胸懷抱負、嫉惡如仇的剛烈之士，其收復(fù)失地之志令人感佩。和陸游一樣，辛棄疾也曾賦閑多年，所以更多的時候是在爭取如何得到重用，而不是爭取歸隱。當(dāng)然，辛棄疾也寫過許多表達歸隱思想的作品，但只不過是抱負不能實現(xiàn)時對自己的安慰罷了。既然不被用，就像陶淵明一樣做個隱士吧，過著悠閑自在的田園生活，何樂而不為呢？然而實際上他做不到。這正是辛棄疾和陸游兩個人值得探究的地方。

我們可以看到，陸游和辛棄疾，時時想著恢復(fù)國土，時時想著自己的理想。沒有一天，不在對國事的憂慮中度過。雖然賦閑在家的生活有些時候確實是愜意的，賞花飲酒、品茶讀書、課子賦詩，悠閑而舒適。然而他們真的是隱士嗎？答案當(dāng)然是否定的。我們讀陸游和辛棄疾賦閑期間所寫的作品，陸游的“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夜闌臥聽風(fēng)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十一月四日風(fēng)雨大作》）、“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fēng)大散關(guān)。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書憤》），辛棄疾的“長安父老，新亭風(fēng)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水龍吟·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賀新郎·同甫見和，再用韻答之》）、“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長劍倚天誰問，夷甫諸人堪笑，西北有神州”（《水調(diào)歌頭·送楊民瞻詞》）等等，哪首不是拳拳愛國之心的表達？何時，他們真正地拋下過國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盤桓在他們腦中的，仍是國家。陸游臨終前賦《示兒》詩，念念不忘國土的恢復(fù)。辛棄疾在臨終時則大呼“殺賊”而亡。這是什么樣的心態(tài)？這是陸游和辛棄疾特殊的身隱心仕的心態(tài)。作為懷有抱負的士人，一旦罷官，就遠離了朝廷。怎么才能讓自己不被國家拋棄？讓自己感覺到時時和國家的命運連在一起？只能是在心中，在他們的作品中。天天關(guān)心國事，天天不忘自己的理想，就像自己仍然在做官一樣，而不是一個事不關(guān)己的隱士。這讓他們的報國之心有所寄托。雖然不能出一分力氣，但是在心中，在作品中，夢想自己殺敵也好啊。如果完全地歸隱了，他們將得到心靈的安慰嗎？不能，作為像陸游和辛棄疾這樣的人，他們只能得到靈魂的折磨。因此，這也是他們借以抒發(fā)自己情懷的手段，借以平衡心靈痛苦的手段。未出仕而時時不忘國事，這是他們身不在朝廷而心在朝廷的一種表現(xiàn)。這其實也是人格建構(gòu)的一條途徑。積極進取、心懷天下之心，讓他們在閑適的生活中尋找到一個支撐點。有了這個支撐點，他們不至于絕望，不至于痛苦地走向毀滅。這是不是一種更協(xié)調(diào)的人格建構(gòu)呢？在沒有希望的時代環(huán)境里，讓自己吟唱出高亢不屈的心靈之歌，堅強地活下去，這不正是人類存在的意義嗎？從這一個角度來說，陸游和辛棄疾的意義，并不僅僅是愛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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