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 鵬
民國才女凌叔華的宅門時光
文/張鵬
位于東城區(qū)的史家胡同百年來名人薈萃,那一處處大門緊閉的宅院埋藏了不知道多少和中國近代史有關(guān)的故事,史家胡同24號就是其中的一座。
這里便是凌叔華的故居,也是她出生的凌家大宅的后花園。凌家大宅是一座有99間房子的豪華院落,前門朝著干面胡同,后院相接史家胡同,凌叔華26歲出嫁時父親把這座有28間房子的后花園給女兒做了陪嫁。
凌叔華的父親凌福彭1895年和康有為是同榜進(jìn)士,名字被列于北京孔廟的石碑上,這資歷使他得以進(jìn)入翰林院任職。他歷任清朝戶部主事、軍機處章京、天津知府、順天府尹等要職。凌叔華是凌福彭與第三房姨太太李若蘭的第三個孩子,家中共有15個孩子,她排第十。
從凌叔華的作品中,可以窺探到她在這座宅院中度過的童年生活中,有很多快樂的記憶。她的父親飽讀詩書,愛好繪畫,家中文人墨客、丹青雅士絡(luò)繹不絕。凌叔華7歲開始拜師學(xué)畫,老師是著名的畫家王竹林和宮廷女畫師繆素筠,而父親請來教授凌叔華古詩和英文的是被稱為“清末怪杰”的學(xué)者辜鴻銘。
時光回溯到上世紀(jì)20年代,史家胡同24號院門口來訪者絡(luò)繹不絕,其中的很多是中國近代文化史和藝術(shù)史的名人。因為這里有一個被稱為“小姐家的大書房”的沙龍聚會,匯集京華名流,沙龍的女主人便是凌叔華。
1923年凌宅的一場書畫名家的聚會盛況空前,“小姐家的大書房”因此名動京華,它比林徽因的“太太的客廳”早了近10年。
那時,凌叔華在燕京大學(xué)讀書,大半時間花在書畫上,父親介紹她認(rèn)識了收藏家吳靜庵的夫人江南萍,在江南萍的畫室中她結(jié)識了陳半丁、齊白石等名家。1923年,凌叔華和江南萍以蘇東坡誕辰 886年為由,在凌家大宅組織了一次聚會,齊白石、陳衡恪、陳半丁、王夢白等著名國畫家都參加了,還邀請了美國女畫家瑪麗·奧古斯塔·馬里金。當(dāng)天,眾大師合作一幅《九秋圖》,成為凌叔華的珍藏之作。
“小姐家的大書房”光臨過很多名人,包括印度詩人泰戈爾。那是1924年,泰戈爾到北京訪問,住在史家胡同的西方公寓,北大負(fù)責(zé)招待詩人的是徐志摩和陳西瀅,幾個人一起受邀來到書房舉辦“北京畫會”。
這段日子,似乎是凌叔華最快樂的一段人生,回憶文字中充滿了閑情逸致,也讓人從中領(lǐng)略民國時代的文化風(fēng)氣與名士風(fēng)流。正是從這一時期,她開始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小說,在文壇嶄露頭角,成為“新月派”最主要的小說家。
1924年的一天,一位文質(zhì)彬彬的讀書人來到史家胡同的凌家大宅,如約拜訪凌叔華,他便是從英國留學(xué)歸來的博士、北大教授陳西瀅。
那段時間,凌叔華因為文學(xué)創(chuàng)作,和陳西瀅、徐志摩等人過從甚密,表面看來,她似乎和徐志摩關(guān)系更為密切,半年之間就有七八十封通信,關(guān)于兩人緋聞的流言便因此而生。
陳小瀅在回憶母親的文章中提及此事:“徐志摩正陷于與林徽因失戀的痛苦中,也許是把母親當(dāng)成他的傾訴對象。母親從來沒有承認(rèn)過自己與徐志摩有感情。在一封給友人的信里她這樣說:‘說真話,我對志摩向來沒有動過感情,他的事向來不瞞人,尤其對我,他的私事也如兄妹一般坦白相告。我是生長在大家庭的人,對于這種情感,也司空見慣了?!熘灸σ苍f:‘女友里叔華是我的一個同志?!?/p>
實際上,當(dāng)時凌叔華正在和陳西瀅“秘密”交往,有趣的是,最初陳西瀅并不知道凌叔華是生活在大宅院里的大家閨秀。
陳小瀅聽父親所說初見母親是這樣的情景:“父親與母親的結(jié)識,說起來母親主動的成分似乎多一些。那時候母親還是燕京大學(xué)的學(xué)生,她的幾篇小說都在《晨報》副刊上發(fā)表,而父親正是《晨報》的編輯。母親給父親寫信,請他去家里喝茶。父親后來跟我回憶,他帶著一種好奇心赴了約,想看一看這個寫小說的女孩子生活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結(jié)果那天他在胡同里繞來繞去走了很久才找到,他當(dāng)時還納悶,這個女孩子怎么會住在這么一個大宅子里?可能像林黛玉一樣是寄人籬下吧。父親敲門進(jìn)去,先是門房帶著他走了一段,然后有一位老媽子出來接,又走到一個院子里,再出來一位丫鬟,說‘小姐在里面’,把父親嚇了一跳。”
1926年,陳西瀅和凌叔華在史家胡同24號院大婚,這座后花園作為陪嫁成為凌叔華真正的家,北大教授和女小說家的喜結(jié)連理,在當(dāng)時也是一段佳話,然而,這卻并不是一段幸福的婚姻。
“我相信他們在走向婚姻的時候還是有感情的。那個時代的女作家并不多,父親對母親有一種愛才的心理;從另一方面講,父親是留英博士,26歲就當(dāng)北大教授,母親自然也會被這些“光環(huán)”所吸引?!标愋]這樣評價父母的婚姻。
由于大家眾所周知的魯迅和陳西瀅那場著名的論戰(zhàn),陳西瀅在北京似乎有點待不下去了。凌叔華婚后不久,便和陳西瀅一起赴日留學(xué)。1930年,陳西瀅任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院長,凌叔華隨丈夫一起來到珞珈山,抗戰(zhàn)期間,他們輾轉(zhuǎn)重慶、成都,上世紀(jì)50年代后定居英國。
越走越遠(yuǎn),凌叔華從此遠(yuǎn)離了北京,遠(yuǎn)離了史家胡同她從小生活的宅院。
1953年,凌叔華的自傳體小說《古韻》在英國出版,很快成為暢銷書,她被稱為“第一位征服歐洲的中國女作家”。《泰晤士報文學(xué)副刊》評論說:“叔華平靜、輕松地將我們帶進(jìn)那座隱蔽著古老文明的院落。她向英國讀者展示了一個中國人情感的新鮮世界。高昂的調(diào)子消失以后,古韻猶存,不絕于耳。”
然而,對于凌叔華來說,這并不令她有多么欣喜,因為西方人真正好奇的,是妻妾成群的東方式家庭,這也正是她的悲哀。
凌叔華在小說創(chuàng)作方面的才華和天分在國內(nèi)并沒有獲得更大的認(rèn)可,陳小瀅認(rèn)為此乃她的“不合時宜”所致:“她的那些太過生活、太過女性的寫作,是不符合當(dāng)時潮流的,于是也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p>
史家胡同那座大院里20多年的生活,似乎對凌叔華的一生影響至深,無論是寫作,還是婚姻,幸與不幸,很難評說。
“他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暴露出諸多不和諧因素。母親顯然不甘心扮演那種傳統(tǒng)的相夫教子的女性角色?!粋€女人絕對不要結(jié)婚?!@句話從小到大,我不知聽了多少遍。我想她可能對自己的婚姻心生悔意,也可能覺得家庭是個累贅,認(rèn)為自己如果不結(jié)婚,可能成就更大?!鄙罹科浔澈蟮脑?,陳小瀅認(rèn)為:“在這種復(fù)雜的家庭環(huán)境下長大的母親,防備心比較重,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和我父親?!?/p>
凌叔華被傳的最沸沸揚揚的一段和英國詩人朱利安·貝爾的婚外情,陳小瀅是在陳西瀅去世前兩年從父親的口中親口證實的,她在《回憶我的父親陳西瀅》一文中寫道:“他說書里說的事是真的。我問他當(dāng)時為什么不離婚,他說,當(dāng)時女性離婚是不光彩的。再問他,他說你母親很有才華,然后就不說下去了?!?/p>
凌叔華在《古韻》最后一篇的結(jié)尾處寫道:“我多想擁有四季。能回到北京,是多么幸運??!”史家胡同那所大宅,有幸福快樂,也有辛酸悲涼,卻一直是她魂牽夢縈的地方。
1989年冬天,凌叔華意識到漫長一生所剩之路不長了,此時她幾乎不能行走,但還是決心啟程回到北京。1990年春天,彌留之際的凌叔華被抬在擔(dān)架上回到史家胡同的舊居,這里已經(jīng)成了大雜院和幼兒園。她望著天空低語:“媽媽正等著我吃飯呢?!?/p>
她來到這里,似乎是在尋找什么,是在追尋自己過往生命的痕跡?還是在尋找身心的歸屬與安寧?“母親一生在尋求解放自己的方式,可是,最終也沒有找到?!迸畠哼@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