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瓊英朱 力(.安徽省委黨??粕缃萄胁?,合肥 300;.南京大學社會學院,南京 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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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遺留矛盾的類型及其生成機制*
李瓊英1朱力2
(1.安徽省委黨??粕缃萄胁?,合肥230022;2.南京大學社會學院,南京210046)
摘要:根據(jù)矛盾的源起,可將歷史遺留矛盾分為老字號群體類矛盾、涉軍群體類矛盾、企業(yè)改制群體類矛盾、支農支邊群體類矛盾等幾大類別。歷史遺留矛盾的生成過程是一個漫長而復雜的變化軌跡,特定歷史時期制定的特殊政策是歷史遺留矛盾生成的邏輯起點,某些政策經過時代更迭引致了一系列后遺癥,矛盾的客觀條件由此具備。但政策并不必然導致矛盾的產生,致使矛盾逐步累積并最終爆發(fā)、激化的卻是主觀要素,受到特定政策影響的群體在與各類參照群體比較之后產生的相對剝奪感是歷史遺留矛盾生成的內因。
關鍵詞:歷史遺留矛盾;類型;生成機制;政策起因論;相對剝奪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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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遺留矛盾是在特定歷史階段政府決策、政策下由于經濟條件、福利保障等方面不盡周全而遺留下的在特定群體中長期得不到解決的矛盾。總體上,歷史遺留矛盾來源多元,既有政策的原因,也有群體自身訴求的原因。歷史遺留矛盾的形成過程往往是一個漫長而復雜的變遷軌跡,政策是矛盾的起因,是客觀構成要素,但致使矛盾逐步累積并最終爆發(fā)、激化的卻是主觀因素,相對剝奪理論提供了一個清晰的解釋框架。本文從主客觀兩個方面對歷史遺留矛盾的形成邏輯展開討論,探尋其萌芽、生長的歷史演變過程。
歷史遺留群體往往是特殊時代特定政策的產物,他們承擔著歷史發(fā)展的代價,現(xiàn)今由于相對剝奪感及法治意識的增強,促使其產生追溯性的維權活動。從歷史遺留群體的不同經歷或矛盾的源起看,歷史遺留矛盾主要有以下幾大類:
1.老字號群體類矛盾
老字號群體是指在某個歷史階段在農村曾經出現(xiàn)過的、涉及公共服務領域的一些職業(yè)群體。主要包括農村的老民辦教師、老拖拉機手、老電影放映員、老村干、老農技員、老公路養(yǎng)護工、老獸醫(yī)、老衛(wèi)生員等。這些群體是我國計劃經濟時期生成的特殊群體,在當時農村生活和工作條件較為艱苦這一特定歷史背景下形成的,曾是文化、技術、醫(yī)療衛(wèi)生等方面的特殊人才,這批人當時依然是農民身份,并沒有進入明確的社會保障體系。他們?yōu)槲覈r村經濟社會文化發(fā)展作出過一定的貢獻,但生活水平沒有得到應有的改善,收入來源缺乏保障。隨著年齡的增長,進入老年期后,他們對老年保障問題、福利問題日益重視,希望獲得經濟上的補償,或能夠進入體制內。該類群體人數(shù)眾多、涉及范圍廣、構成復雜、社會影響大,全國各地均出現(xiàn)大量老字號群體反復上訪要求政府解決其養(yǎng)老問題,由此成為農村社會矛盾的一個重要領域。這是一個全局性的問題,而國家層面對這類群體的政策始終沒有明確,因此基層政府缺乏相應的處置權利和政策支撐;又因為該類問題具有連鎖性和關聯(lián)性,部分地域和部分人群的先行解決反而會產生滾雪球效應,使矛盾不斷地激化和擴大。對這一類矛盾的解決不僅體現(xiàn)了政府的經濟關懷,而且是對該類群體歷史價值的認可。
2.涉軍群體類矛盾
涉軍群體非指普通的復員、轉業(yè)人員,而主要是指建國后曾經參加過特定戰(zhàn)役、特定試驗的軍事人員。具體包括參戰(zhàn)參試類人員(特指建國后參加援越抗美和對印、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以及核武器、導彈、衛(wèi)星(兩彈一星)“試驗”工作的軍人)、上海職業(yè)武警、軍隊轉業(yè)到企業(yè)的人員等。該類群體在歷史上曾發(fā)揮過重要作用,作出過巨大的貢獻和犧牲。他們的身份較為特殊和敏感,例如,1965年至1973年,中國總計派出32萬余人,在越南北方執(zhí)行防空、作戰(zhàn)、筑路、構筑國防工程、掃雷及后勤保障等任務[1],由于特定的歷史年代背景,這些人回國后大多沒有獲得相應的政治待遇和經濟待遇,有些人生活境遇較差。另一批是1979年參加對越反擊戰(zhàn)的人員,現(xiàn)已退休或接近退休年齡,獲得的相應補助標準較低,這類人群也是當前涉軍類集體行動的主要組織者和參與者。參戰(zhàn)參試老兵除少數(shù)晉升至高位外,許多戰(zhàn)后即退役,甚至淪為社會的底層,戰(zhàn)爭帶來的政治榮譽感對于這些老兵而言日漸消退,取而代之的卻是集體挫折感。涉軍群體奉獻大而獲得少,付出與收益呈非對稱性和不平衡性,過去社會重視的精神性的榮譽符號,在市場經濟下遭到忽視和貶抑,精神支柱喪失轉而尋找經濟補償。特定的經歷決定了這一類群體組織能力較強,參與群體性事件的條件充分,近年來采取集體行動表達利益訴求的現(xiàn)象頗多,在國內外產生的社會負面影響極大。在眾多歷史遺留群體中,涉軍類群體的失衡感也是最為強烈的,也更易受到境內外敵對勢力的蠱惑、煽動。
3.企業(yè)改制群體類矛盾
企業(yè)改制群體是指原國有企業(yè)的職工,因企業(yè)改制而利益受到損害的群體。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國開始實施國有企業(yè)改制,國企進行改制、分立、合并、重組等,引起大規(guī)模勞動者下崗。一些困難企業(yè)在無力清償所欠職工債務和無力支付補償金的情況下,強行解除與職工的勞動關系,搞所謂“買斷工齡”,有的甚至只給每個職工兩三千元錢,強行打發(fā)了之。[2]早期的企業(yè)改制基本上沒有針對利益受損的下崗職工制定補償性和延續(xù)性的就業(yè)和養(yǎng)老等政策,致使下崗職工瞬間身份逆轉,由享有多項福利待遇的企業(yè)主人跌落為無業(yè)者,成為就業(yè)無門路、生活無著落、養(yǎng)老無保障的“三無”人員,由此產生強烈的不滿情緒和被剝奪感。下崗工人成為我國利益格局變動中利益受損最為嚴重的群體之一,由此帶來一系列負面影響。國企改制引發(fā)的矛盾和沖突是20世紀90年代我國最主要和最突出的一種社會矛盾。現(xiàn)今,歷史上的下崗工人大多已逐步被消化掉,割斷了對國有企業(yè)的心理依附和經濟聯(lián)系,自尋出路,向上流動。但還有一部分下崗工人,尤其是年紀偏大、勞動技能缺乏的人員難以適應社會,跌入了社會底層,生活的困苦使其將自己的不幸境遇歸結為國家和企業(yè)政策調整的結果,從而反復上訪要求解決生活問題。另有部分當年的內退職工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今收入與同期非內退的退休職工相比差距較大,從而產生了極端的不平衡和不滿心理,訴諸行動以求獲得補償。國家長期宣傳的意識理念,即工人階級是國家的領導階級、是國家和企業(yè)的主人,為下崗工人的維權提供了思想基礎和政治倫理,因此也得到了社會的廣泛同情和支持。
4.支農支邊群體類矛盾
支農支邊群體是指按照政府號召離開家鄉(xiāng)到外地從事工作的群體,具體包括“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支內職工(上海支援內地建設派出的職工)、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支青、各類支農人員等歷史上形成的群體。為了加快農村特別是西部農村的發(fā)展,為了減輕大城市的就業(yè)壓力,該類群體自愿或被迫放棄了城市優(yōu)厚的生活,響應國家和地方號召,分赴偏遠、貧困的農村地區(qū)插隊落戶。1968—1978年上山下鄉(xiāng)的城鎮(zhèn)知青共計1700萬[3],規(guī)模龐大,持續(xù)時間長。20世紀50至70年代,上海根據(jù)中央統(tǒng)一安排,有組織、有計劃地向兄弟省區(qū)輸送了大批建設者,有力地支援了各地社會主義建設。據(jù)統(tǒng)計,上海市在不同歷史時期支援外地建設各類人員約210萬人(不包括在本市農場和近郊農村插隊落戶的41萬知青),其中從事農業(yè)生產約101萬人,參加工交基建等約109萬人。但近年來,由上海建國以來支援兄弟省區(qū)建設的各類群體,特別是以原上海援疆建設兵團的自動離崗人員以及兵團知青退休返滬職工等為主體的定期持續(xù)集訪現(xiàn)象,引發(fā)了一系列社會矛盾。[4]這些援外類群體是計劃經濟時期的產物,具有濃厚的政治色彩,在特殊歷史條件下曾為國家的發(fā)展和穩(wěn)定作出了巨大的犧牲,目前大多已退休,但部分人群退休待遇較低,養(yǎng)老醫(yī)療負擔較重,要求解決養(yǎng)老醫(yī)療問題的呼聲較為強烈。
5.其他類矛盾
這類矛盾包括因土地糾紛、涉法涉訴、社會保障、計劃生育、移民安置等方面問題引發(fā)的歷史遺留矛盾。這一類矛盾主體相當分散、復雜、多元,涉及面廣,解決過程也更為繁瑣、艱難。例如,在土地糾紛類中,1985年以前,因土地產出低、農業(yè)稅高,農民收益較小,一部分外出務工或經商人群自愿放棄對土地的承包權,但近年來一系列政策措施的出臺,如免除農業(yè)稅、土地征用和流轉、對土地確權等使該類人群意識到土地的價值,開始要求歸還原本屬于自己的土地,由此引發(fā)矛盾。在涉法涉訴類群體中,主要是因為對歷史上的判決不服,或因新政策、法律的出臺使歷史案件性質、解決方式等發(fā)生了變化,從而造成其不滿和不平衡,要求予以重新判決或給予經濟補償。在社會保障方面,主要表現(xiàn)為早期失地農民對養(yǎng)老保險的訴求,早期各地失地農民沒有享受養(yǎng)老保險待遇,現(xiàn)在政策調整,新失地農民可參加養(yǎng)老保障,對老一批失地農民產生刺激,要求同等待遇。在計劃生育方面,主要是20世紀80年代計劃生育政策實施初期,大量婦女被強制引產、上環(huán)或結扎(亦包含男性結扎),致使部分人群出現(xiàn)了健康后遺癥,給其帶來了巨大的身心傷害,從而引發(fā)了這一類人長期上訪要求國家予以賠償。在移民安置過程中也產生了一些歷史遺留問題。被動移民群眾是被動搬遷,在后期新安置地生活中若其生存和就業(yè)困難、生活水平下降,也會遷怒于政府。這些遺留問題造成的矛盾都比較突出。
政策自身的局限性或設計不周全是歷史遺留矛盾生成的起因,其后若未能進行相應的調整或實現(xiàn)新政策的銜接和補充,則會造成部分政策的覆蓋群體無法獲得應有或期待的利益提升,而在此過程中因相對剝奪感而產生大量利益失落群體是歷史遺留矛盾生成的主因。
(一)生成的邏輯起點:政策起因論
政策起因論是指某些問題的形成最初源自政策的更迭或新政的實施,即政策作為一個客觀事件,是矛盾或問題產生的邏輯起點。政策是一種準規(guī)則,從普遍性、強制性和穩(wěn)定性來看,它低于法律。在特定歷史階段,由政府制定的正式規(guī)則,僅對特定的人群、特定的事物具有特定的功能,因此政策具有一定的地域性、時效性和群體性,可能會產生非預期性的后果。社會轉型期,原有政策失效或效力弱化,新的政策又沒有相應生成,或者建立的新政策沒有顧及、覆蓋所有社會成員,遺漏了一部分群體,這種政策轉換過程中的漏洞是歷史遺留矛盾產生的實質。對此,朱德米提出了政策縫隙的概念,指出同一領域的政策在時間空間社會群體之間實質性內容存在著不一致,使其在利益再分配過程中成為社會矛盾沖突點或社會穩(wěn)定風險點,政策之間存在著縫隙。[5]隨著時間的推移,政策的合理性和正功能將會日漸削弱并喪失,而它的局限性會逐步顯現(xiàn)并放大,狹隘、缺陷和漏洞凸顯,問題隨即出現(xiàn)。政策是由當時的經濟發(fā)展水平、政治制度、經濟制度等因素共同決定的,政策本身沒有對錯之分,不同時期政策的功能不同,對政策的理解亦不同。許多政策在特定歷史時期當時大多合理,承擔著重要的功能,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時空的變化,以現(xiàn)今的標準去審視舊時的政策并加以貶抑,指其不公平、不合理,這本身也是非理性的評判。
政策是歷史遺留矛盾誘發(fā)的起因,也是客觀因素。歷史遺留矛盾主要源自特定時期國家出臺的重大政策,這些政策多具有應急性特點,易產生短期化效應,對未來政策走向缺乏系統(tǒng)性的認知和規(guī)劃,對政策的后果也未能進行社會穩(wěn)定風險評估,從而使部分關涉群體身份逆轉,地位下移,矛盾由此產生。這些政策通常是中央的政策,因此矛盾的政策性,導致各類歷史遺留群體將矛盾對準各級政府,將其利益受損歸咎于政策。除此以外,雖然國家層面推出了一系列關聯(lián)政策或后期補救政策,地方政府無權變更,但地方在執(zhí)行過程中往往會出現(xiàn)政策失真,即偏離了國家原初的政策目標。中央目標往往具有指導性和整體性,而地方政府則根據(jù)自身的偏好和行為能力的強弱顯現(xiàn)出更為明確和具體的具有本地化特色的地方目標。[6]在此過程中也會引起部分人群的不滿和抵抗,矛盾進一步聚合和深化。
隨著社會的急劇變遷和利益的調整,新舊政策的轉換、政策的變革有歷史必然性。政策具有交織性、歷史性,政策調整過程中還易產生政策陷阱,不可避免地會造成一部分群體獲利,一部分群體利益受損。政策對歷史遺留群體造成的傷害之所以在未來很長一段時期仍會成為矛盾的溯源,主要源自兩個因素:一是外在支撐力不足,國家及地方未能對利益絕對或相對受損者進行有效的利益補償和政策替代,部分利益受損群體生活水平和身份地位持續(xù)下降,甚至陷入困境;二是內生動力缺乏,即該群體對原有政策或政府過分依賴而喪失自我提升的動力。政策變遷產生的利益受損群體并不會全部轉化為歷史遺留群體,多數(shù)人憑借自己的持續(xù)努力獲得了向上流動的機會,沒有陷入政策陷阱和利益困局,而少部分群體由于主客觀因素未能擺脫政策的傷害,未能走出歷史的挫折,淪為絕對或相對貧困群體。根據(jù)歸因偏見理論,“自我服務的歸因偏見”往往使人們傾向于將失敗和不好的事件歸因于外部環(huán)境,但是卻將成功和好的事件歸因于他們自己。[7]為此,少部分群體常常將自己的困境完全歸因于國家政策,而缺乏自我反省,從而萌生對國家和政府的不滿和怨恨心理。若在未來長時間內他們企圖改變現(xiàn)狀的期望落空,負面情緒便會進一步累積和發(fā)酵,使不滿轉化為怨恨,最后可能發(fā)展為對現(xiàn)存社會政策和制度公平性的質疑,觸發(fā)一系列對抗社會的行動,加劇了社會矛盾和沖突。此外,中央政策與地方政策的差異、現(xiàn)時政策與歷史政策的差異、東部與中西部地區(qū)政策的差異等均會造成歷史遺留群體的心理失衡,使政策成為矛盾的導火索。
(二)生成的邏輯過程:相對剝奪理論
相對剝奪概念最早由美國學者斯托弗提出,后經美國社會學家默頓的發(fā)展,成為一種關于群體行為的理論,即相對剝奪理論。具體是指當人們將自身處境與某種標準或某種參照物相比較而發(fā)現(xiàn)自我處于劣勢時所產生的受剝奪感,這種感覺會產生憤怒、怨恨或不滿等消極情緒。[8]這種剝奪因為不是與某一絕對的或永恒的標準相比,而是與某一變量相比,因此這種剝奪是相對的,這個變量可以是其他人,其他群體,也可以是自己的過去。有時,即使某一群體本身的處境已有所改善,但如果改善的程度低于其他參照群體的改善程度,相對剝奪感也會產生。[9]根據(jù)“相對剝奪理論”,如果一個人原來生活水平不錯,后來下降或跌落,或者與周圍的人比他的收入相對下降了,這種現(xiàn)象發(fā)生在一直生活在貧困地區(qū)的人身上,更容易引發(fā)社會問題。[10]美國心理學家H·海曼首先提出了“參照群體”這一概念,用以表示個人在確定自己的地位時與之相對比的人類團體。他認為,個人對自己地位的評價乃是與參照群體相比較的結果。[11]人們用于比較的參照體系是不同的,可能是過去的自己,也可能是周圍與自己身份地位接近或經歷相似的群體。
特定歷史時期制定的政策是歷史遺留矛盾的起因,而后經過時代變遷某些政策引致了一系列后遺癥,即歷史遺留群體的現(xiàn)實困境和心理失衡,這是矛盾的主因。現(xiàn)實困境是客觀存在的,但困境并不必然產生矛盾,當歷史遺留群體在與各類參照群體比較后,原有的困境則會在主觀層面加深,由此失衡、不滿等心理滋生,一旦這些相對剝奪感通過具體行動表現(xiàn)出來時,矛盾便顯現(xiàn)。受到特定政策影響的群體在與各類參照群體比較之后產生的相對剝奪感是歷史遺留矛盾生成的內因,也是主觀因素。對歷史遺留群體而言,大多不是已經獲得的利益受到損害的問題,而是他們自我感覺應該得到更多的利益、期待獲得利益補償和利益追加,如老字號群體、涉軍類群體等,主觀的不滿是矛盾產生的重要原因。歷史遺留群體一部分源自歷史上利益的絕對受損或現(xiàn)實中遭遇的事實傷害,在與從前的“我”比較之后自覺經濟和社會地位下移而產生的被剝奪感,這里參照群體是自我,歷史和現(xiàn)實的不同生命體驗形成了較大心理落差和受挫感。另一部分是在與其他群體比較后感覺自身社會地位明顯不如后者而形成的不平衡感,這里的參照群體是他者。其他具有相似或相同經歷的職業(yè)群體地位、經濟水平上升了,而自己卻相對下降了,收益明顯少于他人而產生了社會區(qū)隔感,這是主要原因。這里的參照群體分類復雜,有年齡參照群體,即歷史遺留群體與年齡相近沒有經歷參戰(zhàn)參試、支邊支農等特定經歷的人員比較;有地域參照群體,即歷史遺留群體與本地區(qū)或外地的有相似經歷但獲得明顯優(yōu)于自己利益的群體比較;還有收入?yún)⒄杖后w、職業(yè)參照群體等。歷史遺留群體在利益上、福利上總是與高于自己的群體比較,以此為參照系要求政府解決問題,即參照群體是上向的,而非下向的,為此產生的相對剝奪感也是普遍的和顯著的。歷史遺留群體在與參照群體比較中易滋生挫敗感和怨恨情緒,擺脫眼前困境,提高經濟社會地位的訴求比事實的底層群體更為強烈。歷史遺留群體在制度變遷、政策調整過程中,利益受損或者沒有獲得其應得的利益和期待的身份,現(xiàn)有的位置與預期差距較大,甚或出現(xiàn)了收入水平、社會地位下降的現(xiàn)象,那么曾經的“歷史事件”就會在他們心中日漸突出、放大,從而使他們對于歷史遺留下來的自我意識或事實上的不公正、不合理問題產生了“倒找”舉動。他們成為物質和精神領域的雙重被剝奪群體,他們承擔著歷史發(fā)展的代價,因此他們的相對剝奪感、不平衡感就更為強烈,與其他階層相比,他們更容易采取非理性、激進的行動,且歷史遺留群體的相對剝奪感愈強,集體反抗的可能性也就愈大。當部分歷史遺留群體迫切渴望回歸主流社會,實現(xiàn)自我價值,但希望一次次地破滅,與主流社會日漸疏遠,可能會采取失去理性控制的集體行為,成為社會穩(wěn)定的顯在和潛在的威脅。人們只有在產生了相對剝奪知覺,即與特定他人進行社會對比后,感覺自己本應獲得的某些政治、社會權利或經濟利益被剝奪,主觀上形成了不公正的感知時,集體行動才可能發(fā)生。[12]
美國社會學家泰德·格爾在《人們?yōu)槭裁匆旆础芬粫斜硎?,如果一個快速變遷的社會同時具備了以下兩個條件,就易于發(fā)生集體造反的社會事件:一是如果很多人把自己的命運與另外一個最迅速獲利的群體所組成的參照群體相對比并感到強烈的相對剝奪;二是如果這些具有不滿想法的人們心中思索減輕這一相對剝奪的希望先是被喚起,后來又落空,那么,反抗就可能出現(xiàn)。[13]如果歷史遺留群體在比較的過程中已經產生了相對剝奪感,一次次訴求后,得到卻的是遙遙無期、不能兌現(xiàn)的承諾,他們在經歷希望—失望—絕望的心理嬗變后,對現(xiàn)行社會制度原有的信任將逐步瓦解,對抗社會的動機和意愿也就會愈發(fā)強烈,從而對社會穩(wěn)定的威脅也就愈大。歷史遺留群體在今日大量優(yōu)惠政策推出的觸動下、在自身長期難以擺脫困境的失衡心理刺激下,不再接受以往的政策安排、心生相對剝奪感而引發(fā)矛盾和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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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吳勇)
作者簡介:李瓊英(1976—),女,中共安徽省委黨校副教授,南京大學社會學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社會矛盾;朱力(1956—),上海人,南京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社會問題。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我國剛性社會矛盾趨勢分析與化解對策研究”(14ZDA061);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現(xiàn)階段我國社會矛盾演變趨勢、特征和對策研究”(12AZD041)
中圖分類號:K0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6)01-0063-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