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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殺團

      2016-12-08 14:52:34雷雨
      青春 2016年4期
      關(guān)鍵詞:萬順反革命斧子

      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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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殺團

      雷雨

      牛光燦真是餓透了。張四海捎回去的一份早飯,還沒有品出什么味道,就風(fēng)卷殘云般被吃光了。他想,在張四海的小屋里呆得太久不合適。正打算離開,屋門哐當(dāng)一聲被踢開了。牛光燦不知所措,程順風(fēng)冷笑一聲說:“果然不出所料,真的躲在這里!”回頭對身后的兩個人說:“捆起來,帶走吧。直接送公安局,路上小心,別叫跑了!”

      帶走了牛光燦,程順風(fēng)又帶人去抓張四海。

      張四海一大早到船廠木工房上班,發(fā)現(xiàn)昨天還用過的斧頭不見了。正在翻箱倒柜地尋找,程順風(fēng)帶著人趕到了。程順風(fēng)冷笑著問:“張四海,找什么呢?”張四海說:“找斧子呢,昨天還用過,怎么不見了。”程順風(fēng)說:“別裝蒜了。我知道斧子在哪里,跟我走吧。”張四海正在發(fā)愣,程順風(fēng)把手一擺,身后跟著的人立刻上前,扭住張四海的雙臂,把他五花大綁捆了個結(jié)實,推推搡搡,就押往公安局去了。

      消息很快在船民公社傳開了:說牛光燦釋放回來,心懷不滿,昨夜殺了人,躲在張四海屋里,兩個人都被抓走了。至于殺了誰,死了沒有,誰也說不清楚。張運昌的媳婦也在公社食堂做飯,聽說后,嚇得魂不附體,連忙跑回家,把消息告訴張二江和張五水。張二江急得團團轉(zhuǎn),連說:“牛黑臉把老四坑死了!牛黑臉把老四坑死了!你往哪兒藏不行,為啥往老四屋里藏哩!”張五水忙說:“哥,你瞎說啥哩,這事真假還不一定,可不能聽風(fēng)就是雨。黑臉放出來,不少人都見到了,路都走不成了,還咋會殺人?先別慌,打聽打聽再說?!闭f罷,正要出門,公社來了兩個人,攔住了張五水和張二江說:“從現(xiàn)在起,你們一家人,大人小孩都不準出門,等著上級調(diào)查。私自出門,罪加一等。”張五水問:“為啥?”那兩個人冷冰冰地說:“為啥?你們自己知道!”說罷,“呯”地一聲把門關(guān)上,上了鎖。

      當(dāng)天,船民公社風(fēng)聲鶴唳,人心惶惶。牛光燦、張四海被捕以后,緊接著王鳳河、張勝波也被抓了起來,他們的家人同時被限制自由,不準外出。另外,兩人釋放后去看望過他們的人,都被集中起來,接受審查。接著公社召開社員大會,書記程萬順神情嚴肅地宣布:船民公社出現(xiàn)了一個有組織、有預(yù)謀的反革命暗殺集團,企圖暗殺黨員干部和思想進步的社員。他鄭重告誡全體社員要提高警惕,防止階級敵人的破壞活動。同時要擦亮革命的雙眼,大膽檢舉揭發(fā)反革命分子的罪行。會上雖然沒有公開宣布這個反革命集團成員的名單,但大家已經(jīng)知道得差不多了。對于他們的罪行,流傳著多種說法,其中,最聳人聽聞的是他們準備暗殺程萬順和程順風(fēng)。

      據(jù)說,就在王鳳河、牛光燦被釋放的當(dāng)天晚上,程順風(fēng)半夜起來小便,聽見船后稍有動靜。正要過去看個究竟,只聽“嗚”地一聲一把斧頭從耳邊飛過,落到了河里。他大吃一驚,回頭看時,兩條黑影向船廠方向跑了。朦朦朧朧,他覺得其中一人的身形動作很像牛光燦,另一個人則看不清楚。第二天一早,他從河里打撈出一把斧子,認得是船廠木工廠的。因為木工廠的斧子是他親自購買的。他把事情向書記程萬順作了匯報。程書記告訴他不要聲張,提高警惕,注意安全,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想不到當(dāng)天晚上,程萬順正在燈下看報,一物“呼”地一聲,破窗而入,擊碎了面前的臺燈。他立即追出屋外,不見人影。因為敵人在暗處,程書記害怕中了他人的奸計,不敢遠追。返身回到屋內(nèi),打著手電一照,一把斧子正砍在剛才看報的桌子上,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他當(dāng)時就派人連夜把程順風(fēng)找來。程順風(fēng)一眼就認出,這把斧子也是船廠木工房的。那批斧子一共購回五把,船廠木工每人一把。以斧子為線索,兇手不難查找。兩人分析,兩晚上的兇手肯定是一個人,而牛光燦可能性最大。兩人當(dāng)晚決定去抓牛光燦。程順風(fēng)帶人先到牛光燦居住的小屋,不見人影;以為牛光燦逃跑了。后來發(fā)現(xiàn)牛光燦被窩余溫尚存,知道他沒有跑遠。猜想他極有可能藏在幾個同伙家里。挨家搜查,終于在張四海的小屋里把他抓獲。隨后到木工房調(diào)查,幾個木工的斧子都在,丟失的兩把正是王鳳河和張四海的。證據(jù)確鑿,牛光燦、王鳳河、張四??峙逻@回是難逃法網(wǎng)了。

      大躍進年代,各行各業(yè)各條戰(zhàn)線都在大躍進,放衛(wèi)星,公、檢、法機關(guān)作為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柱石,豈能甘落人后,特別是對于反革命案件,自然雷厲風(fēng)行,從速從嚴審理。涉案諸人,都是右派分子,反革命性質(zhì)、動機毋庸置疑。案件性質(zhì)確定之后,只用根據(jù)結(jié)論調(diào)查研究搜集證據(jù)。這也不難,牛光燦是個關(guān)鍵人物,只要從他身上打開缺口,重點突破,然后順藤摸瓜,不難一網(wǎng)打盡。上次逮捕,牛光燦已經(jīng)被折騰得半死不活了,這次“二進宮”,公安局沒有費多大氣力,牛光燦已經(jīng)“活夠了”了,覺得生不如死,有問必答,甚至問一答十。審判員問他是不是陰謀搞暗殺活動?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是?!薄皽蕚錃⒄l?”“殺程順風(fēng)。”“還準備條準?”“殺程書記?!薄斑€要殺誰?”“殺上級領(lǐng)導(dǎo)?”審判員不耐煩起來,呵斥道:“老實回答,說具體姓名!”牛光燦說:“姓名說不清楚,殺縣長和市長吧?!睂徟袉T問:“怎么殺?”牛光燦說:“用菜刀。”審判員遲疑了一下,提示說:“是斧子吧?”牛光燦忙改口說:“對,是斧子?!睂徟袉T說:“哪來的斧子?誰給的?”牛光燦說:“偷的?!睂徟袉T問:“在哪偷的?”牛光燦答:“船廠木工房。”審判人員又問:“什么時間偷的?”牛光燦想了想說:“半年前吧?!睂徟袉T皺了皺眉頭,連聲問:“白天偷的還是夜晚偷的?斧子放在木工房什么地方?一共偷了幾把?”牛光燦回答不出。審判人員大聲斥責(zé)道:“放老實點!到底是偷的,還是有人給你的?什么人給你的?給你的目的是什么?……”牛光燦心里知道,審判者的目的是想讓他攀咬王鳳河或張四海,從而牽連更多的人。他自己不想活了,但不愿攀咬別人。無論審判人員采用什么手段,都難達到目的;后來,把斧子拿來讓牛光燦辨認;牛光燦承認這兩把斧子就是自己偷來準備殺人的工具;然后讓王鳳河、張四海辨認;二人都承認斧子是自己使用的工具。于是不管三人承認與否,通過斧子這一“重要物證”,認定三人共同密謀暗殺。

      與此同時,對其他“涉案”人員的審訊也緊鑼密鼓迅速展開。審問甲時,說乙已經(jīng)徹底坦白,供出甲的全部罪行;審問乙時,又說甲已經(jīng)坦白,供出了乙。逼迫、引誘他們按照需要供述。審問家屬時,則引誘她們說:你們的丈夫已經(jīng)招認了,你們要爭取立功受獎,幫助你們的丈夫減輕罪行。威脅利誘,讓她們按照需要作證。比如說,你們的丈夫已經(jīng)承認先后召開了三次“黑會”,一次是他們趁夜晚裝船休息的時候;一次是張勝波釋放回來的當(dāng)天晚上;還有一次,是王鳳河釋放回船以后。后兩次“黑會”,你們都是知情的,誰主持的,都誰參加了,你們都能證明。只要你們老實交代,你們的丈夫就可以從輕處理,你們就可以親人團聚。女人們在威逼利誘連蒙帶騙的情況下,把當(dāng)晚的親友探看和“黑會”混為一碼事兒,按照辦案人的意圖,寫筆錄,按手印,作證明,幫忙把親人和自己推向火坑。

      很快,一個“反革命暗殺團”便成功告破,結(jié)案。以王鳳河為首,牛光燦、張勝波、張四海為骨干分子,張運昌、張五水等人為該反革命團伙成員。公審大會在船民公社召開。檢察機關(guān)宣布公訴材料以后,社員們終于知道,這個反革命團伙成立于1958年8月,因為仇視合作化,仇視人民公社,反對總路線和大躍進,秘密串連,多次召開黑會,籌劃實施暗殺計劃。第一步,利用生產(chǎn)勞動之機,蓄意制造惡性事故,進行暗殺:8月某日,借貨棧木材上垛之機,故意制造“檑垛”事故,企圖砸死共產(chǎn)黨員、隊長程順風(fēng);8月某日,借搶險之機,故意制造翻船事故,企圖淹死程順風(fēng)同志。兩次陰謀暗殺均未達到目的,賊心不死,再次借晚上裝船之機,召開黑會,準備殺害程順風(fēng)同志和公社黨委書記程順風(fēng)同志。9月某日晚,牛光燦潛藏××號船附近,程順風(fēng)同志晚上起床巡視,牛光燦用斧頭猛砍程順風(fēng)同志,未被砍中,斧頭落入河中;次日晚,程萬順同志正在燈下辦公,牛光燦等人再次進行暗殺。斧子砸碎窗上玻璃,砍在辦公桌上?!?/p>

      對于檢察機關(guān)起訴書的指控,除牛光燦一人外,其余幾個人都不承認。但是司法機關(guān)“重證據(jù),不輕信口供”,人證、物證都有,法院照判不誤。牛光燦、王鳳河、張勝波等人被判刑,押赴青海勞改。王鳳河被宣判后一直喊冤不止,提起上訴被法院駁回;押赴青海途中開始“絕食”;牛光燦、張勝波勸他想開點,王鳳河不言不語,堅決不肯吃飯。牛光燦悔恨不已,認為是自己連累了王鳳河;但賭咒發(fā)誓說自己并沒有攀咬任何人。他勸不動王鳳河,就陪王鳳河絕食。張勝波說:“別裝傻了,要有人可憐咱,相信咱,絕對不會落到這一步;既然沒人相信,你餓死也白搭,還不如活著,等待機會,聽天由命哩?!蓖貘P河不聽,牛光燦決心陪著,給他黃泉路做伴。青海天寒地凍,二人絕食七天以后,便死在了路上。

      張四海腿有殘疾,不可能和牛光燦一道實施暗殺活動以后很快逃跑。公安局據(jù)此推斷和牛光燦共同實施暗殺的是張勝波。盡管兩人都不承認,但張勝波被判刑勞改,張四海未被判刑,交群眾監(jiān)督改選。交群眾監(jiān)督改造的還有張運昌。因為“暗殺程順風(fēng)、程萬順”的事情發(fā)生時,張運昌隨船出差,根本沒在家;而“檑垛”事件中,是張運昌出手救了程順風(fēng),如今再把事情顛倒過來,說張運昌想殺害他,很難自圓其說,令人相信;更何況,張運昌從被捕那一刻起,就大呼冤枉,對參加“反革命暗殺團”一事矢口否認。喊冤歸喊冤,不管他自己承認與否,張運昌仍然被認定是“反革命暗殺團”的成員之一。

      交給群眾監(jiān)督改造,說起來似乎要比判刑輕松,其實不然。牛光燦對這一層就看得很透徹,所以他寧可被判重刑,寧可去死。因為“群眾專政”,遠比監(jiān)獄、勞改隊等專政機關(guān)的專政嚴酷得多;前者可以絲毫不受任何法律條文的限制,為所欲為,后者則或多或少有所顧忌。張四海、張運昌叔侄的悲慘命運再次證明了這一事實。

      張運昌出差回來,未等下船就被逮捕。莫名其妙地被帶到公安局,晝夜突審,讓他交代參加“反革命暗殺團”的過程,交代參加“黑會”、參加暗殺活動的事實。張運昌心眼實,腦筋不靈活,根本不會編瞎話說謊,受盡折磨,不肯招認。審判者充分利用了他目不識丁這個有利條件,百般誘導(dǎo),寫成了供述材料,讓他按了手印,完成審判任務(wù),并據(jù)此定罪,交群眾監(jiān)督改造。

      所謂監(jiān)督改造,主要是超強度重體力勞動和開會斗爭。比如扛麻袋裝船或卸貨,社員中間可以休息;改造對象不準休息。社員按時上下班,偶爾晚點也屬正常;改造對象不行,勞動時間可以無限延長,勞動多長時間,監(jiān)督者隨意決定。晚上,社員們休息了,改造對象常常徹底勞動,不準休息;實在受不了,偷偷打個盹,一旦被發(fā)現(xiàn),輕則呵斥,重則嚴加懲處。勞動的間隙,要開斗爭會。公社開了隊里開,大會斗罷小會開,無休無止,輪番斗爭。批判的內(nèi)容有限,提問的問題已經(jīng)多次重復(fù),不新鮮了,只有變換斗爭方式,想著辦法折磨人。一次,張家叔侄被帶到船頭,跪在煤碴上,進行斗爭,有人提出那個重復(fù)多次的問題:“張四海,你們是怎樣召開黑會,密謀暗殺程順風(fēng)同志和程萬順書記的?”張四海連日跪煤碴,膝蓋早已血肉模糊,濃血淋漓,疼徹心肺無力回答;馬上有人一腳把他踢倒船頭。跪在一旁的張運昌長聲回答:“我早就說過了,我們從來沒有開過黑會,也沒有想過、說過殺害什么人!打死還是這句話!”話剛說完,立刻招致一陣拳打腳踢。等這陣暴打過后,又有人提問:“你們有沒有借夜晚裝船的機會,商量淹死程順風(fēng)同志?”張運昌舌頭舔了舔嘴角的鮮血,大聲說:“沒有!”有人接著問“說過沒有說過‘讓老鱉、小魚吃他龜孫’這話?”張運昌說:“說過,但不是說程順風(fēng)!”

      “那是說誰?”大家齊聲追問。

      張運昌說:“是說,誰要是壞良心了,人不知道神知道,讓老鱉小魚吃他龜孫。”

      “你說誰壞良心了?”有人追問。

      “誰壞良心誰知道!”張運昌說。這種回答又激怒了追問的人,接著又是一陣狂風(fēng)暴雨般的毆打。打過之后又有人問:“你們密謀殺害程順風(fēng)同志,為啥‘檑垛’時候,你又去救程順風(fēng)同志?是啥陰謀?”張運昌大聲說:“老天爺知道!河坡里鬼神都知道!去問老天爺和鬼神吧!”這一回答招來更為猛烈、持久的毒打。張運昌終于被打倒在船頭上,昏死過去。張四海爬過來,趴在侄兒身上,痛哭起來。他跪在眾人腳下,挨個兒磕頭,哀求眾人饒了張運昌。開始,人們?nèi)栽诖舐暫鸾校骸捌饋?!裝死裝熊過不了關(guān)!只有老實交代才有出路!”后來,不知那個人彎腰摸了摸張運昌的鼻息,吃了一驚,連忙暗暗告訴在場的主持者,說張運昌真的快要死了,斗爭會才匆匆結(jié)束。

      張運昌昏迷不醒。畢竟人命關(guān)天,程順風(fēng)慌忙向程萬順報告。當(dāng)時船到西華縣逍遙鎮(zhèn)附近,程萬順指示,把張運昌先送到逍遙衛(wèi)生院觀察,不要急于回漯河,以免造成不良影響。逍遙鎮(zhèn)衛(wèi)生院醫(yī)療條件有限,醫(yī)生檢查過張運昌的傷勢,感到很為難,就對程順風(fēng)說:“病人內(nèi)臟損傷,大量出血,必須馬上手術(shù)??墒?,本院條件有限,無法保證病人生命安全。不如馬上轉(zhuǎn)到漯河人民醫(yī)院搶救?!背添橈L(fēng)說:“逍遙離漯河六十里,轉(zhuǎn)院恐怕耽誤搶救。既然來了,就在這里治療吧。發(fā)生什么意外,不讓你們負責(zé)?!贬t(yī)生說:“六十里地,救護車一個小時就到了,耽誤不了。即使晚到一兩個小時,也比在這里強?!睆埶暮0笳f:“順風(fēng),念起運昌和你從小一起長大,好歹救過你的命。叫輛救護車,把運昌送回漯河吧,我給你磕頭了?!闭f著,跪下就磕頭。程順風(fēng)呵斥說:“你這不是添亂嗎?有本事你來管,社里不管了!”說罷轉(zhuǎn)身真的走了。張四海放聲哭起來。醫(yī)生無奈,連忙趕出病房,追上程順風(fēng),同意接收張運昌住院。

      張運昌腸子斷了,脾臟破裂,病情危重。手術(shù)后的第二天蘇醒過來。他預(yù)感到性命不保,想見父母家人一面。船民公社領(lǐng)導(dǎo)研究,張二江、張五水和案情有牽連,不能前去探望;張運昌的母親和妻子兒女可以前去。張運昌終于和親人見了最后一面。他淚流滿面,拉著母親的手,泣不成聲地說:“兒冤枉,冤枉、冤枉的很哪!……我沒想過害誰……我什么也不知道……”話沒有說完,就斷氣了。臨死,睜著一雙含淚的大眼,緊緊拉著母親的手不放。

      張運昌死后,尸體不準運回老家汶河灣,也不準運回漯河,就近埋葬在逍遙衛(wèi)生院附近的河堤旁。張四海偷偷折了一根柳枝,插在侄兒的墳頭。

      兩個月以后,張家父子兩代賴以活命的那艘大帆船,再次停泊逍遙鎮(zhèn)。晚上,一個幽靈般的身影踉踉蹌蹌下了船,借著閃爍的星光,跌跌撞撞摸到了逍遙衛(wèi)生院附近的河堤外,在一堆新墳前盤膝坐下。然后摸摸索索從懷里掏出一沓燒紙來,點著火,邊燒邊喃喃自語:“運昌呀,四叔來看你啦。你爹不能來,你娘來不到,孩子們還小不會來。四叔今晚上來看你,不打算再回去啦,過去給你作個伴兒,免得你孤單,在陰間仍然受人欺負。這兩個月,四叔真是頂不住了,白天干活,晚上挑水和煤,挨打受氣跪煤碴。動不動不讓吃飯,忍饑挨餓,還不如死了好,一了百了。你要陰魂不散,快點過來接接叔,免得四叔迷了路,找不到你。家里的事兒,等到咱爺兒倆見了面,仔細給你說??禳c來接四叔吧?!睆埶暮?粗鴫炃暗臒堃呀?jīng)著完,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幽幽嘆了一口氣,輕輕喊著侄兒的名了,來到墳旁的一棵彎腰柳樹下,解下束腰的一節(jié)纖繩,搭在樹上,打好結(jié),平靜地說:“孩子,四叔給你做伴來了!”把頭伸進繩結(jié),兩腳一蹬,骨瘦如柴的身軀立刻懸空悠蕩起來……

      第二天早上,炊事員不見張四海來擔(dān)水幫廚,連忙向程順風(fēng)報告。程順風(fēng)說:“你瞧,一天不挨斗就忘記他姓啥名誰了,等他回來再說,饒不了他!”說著,派人分頭去找。時間不長,有人回來報告說:張四海吊死在河邊柳樹上了。

      不管怎么說,反革命也是人。人命關(guān)天,好好一個人,上吊死了,不能沒個說法。船民公社報告給公安局;公安局調(diào)查以后,得出結(jié)論:“畏罪自殺。”程萬順有了公安局的結(jié)論,理直氣壯地在社員大會上宣布:張四海畏罪自殺,輕如鴻毛!然后通知張二江和張五水,尸體自行處理,公社概不負責(zé)。

      張二江瘋病犯了。近年來,他精神本來已經(jīng)失常,時好時壞,時輕時重。兒子死罷,兄弟又死,迭遭沉重的精神打擊,他想不瘋也不可能。他和張五水去埋張四海,見到弟弟的尸體躺在河堤半坡,他彎腰抱起來,臉貼臉聽了一會兒,忽然,張五水說:“五水,你四哥還活著哩,我聽見他喊我哩?!睆埼逅畡傔x了一個背風(fēng)向陽離張運昌的墳不遠的地方,開始挖墓坑,聽見他喊,連忙放下鐵鍬過來看。伸手摸了摸四哥的尸體,早已冰涼僵硬,知道二哥是心病,扭頭沒吭聲,又去挖墓坑。剛挖了兩鍬,張二江又喊起來:“五水,快過來,你四哥真的沒死,又叫我哩。忘記你小時候,那次你四哥凍死在劉李埠口,我把他抱回去,灌了一碗姜湯,蓋在被窩里,暖了一夜就過來了??彀阉Щ厝?,晚了就耽誤了!”張五水不吭聲,眼淚奪眶涌出,聽見裝作沒聽見,拼命挖坑。冷不防,張二江把張四海的尸體背在身上,說:“老五,我背著你四哥先走了,快回來吧?!闭f罷背著張四海大步如飛,真的走了。張五水抬頭一看“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隨后就追。精神病人有超乎尋常的力量,張二江在前面飛跑,張五水哭著在后面追,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從逍遙鎮(zhèn)穿街而過,引起不少人觀看,莫名所以。時間不長來到船邊,張二江正要上船,被聞訊趕來的程順風(fēng)攔住了。

      “張二江,你要干什么?”程順風(fēng)大聲喝問。

      “四海沒有死”,張二江說:“我把他背回來了,灌碗熱湯,暖暖就過來了?!?/p>

      程順風(fēng)大吃一驚。周圍的人也驚呆了。死了兩天的人,咋會沒死呢?程順風(fēng)猛然省悟過來:張二江瘋病犯了。他大聲吆喝道:“胡說什么!快背回去埋了!”張二江不肯,程順風(fēng)掄起巴掌劈頭蓋臉就是幾個耳光。張二江鼻血長流,就是不肯放下張四海。程順風(fēng)命人上前扭住張二江,把張四海的尸體奪過來扔在地下;然后命令身邊的人說:“找個地方,隨便挖個坑,埋了吧!”眾人只顧去抬張四海的尸體,冷不防張二江掙脫控制,猛然撲到程順風(fēng)跟前,把他按倒在地,卡住他的脖子,聲嘶力竭地喊叫起來:“程順風(fēng),你這個白眼狼!狼心狗肺!害死了運昌,又害四海!我非掐死你龜孫不可!”程順風(fēng)拼命掙扎,猛擊張二江的前胸后背;張二江死不松手。眾人上前,七手八腳才把張二江拉開。程順風(fēng)氣得面孔煞白,鼻子歪到了耳朵邊。當(dāng)即命人把張二江五花大綁送到公安局去了。

      程順風(fēng)只顧處理張二江的事兒,張五水趁機把張四海的尸體背走,連夜埋葬。

      張二江是瘋子,有神經(jīng)病,船民公社沒人不知道。公安局、法院都不好處理。程萬順、程順風(fēng)三番五次催辦,材料越寫越嚴重,帽子越戴越多,越來越大。什么青幫骨干、歷史反革命、右派資本家、反革命暗殺團骨干、現(xiàn)行反革命等等,令人怵目驚心。但一頂頂大帽子下面,犯罪事實少而又少。公安局迫于形勢,為了維護大躍進的大好局面,只好把張二江無限期地拘留關(guān)押,勞動改造。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古代哲人的話真是至理名言。張二江被送到勞改隊半年以后,那場中國人刻骨銘心的大饑荒就開始了。成千上萬的公社社員因饑餓喪生。張二江卻因為在勞改隊這個特殊的群體內(nèi)躲過了這一劫,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兩年以后,張二江被釋放了。漯河的船民公社已經(jīng)沒有他的家。他的親人早就“下放”回了原籍張家灣。張家灣又成了他的歸根之所?;丶业漠?dāng)天,他不聲不響?yīng)氉匀チ隋羞b鎮(zhèn)。因為頭天夜里他做了一個夢。夢里弟弟張四海淚流滿面地對他說:“哥,我想回張家灣。陰曹地府和人間一樣欺生排外。你把我背回老家吧。”張二江答應(yīng)弟弟,一定把他背回老家。

      當(dāng)年張五水埋葬張四海的時候,從路邊撿了一領(lǐng)破席,蒙在尸體上;脫下身上的破布衫蓋在四哥臉上,避免黃土迷了他的眼。如今破席和布衫已經(jīng)和死者的肌膚一起腐朽化作泥土。黑夜里,張二江扒開泥土,撿出弟弟的骨骸,脫下貼身的布衫,把骨骸兜起來,裝進麻袋,然后繞著墓坑為四海招魂,輕聲喊著四海的名字,足足喊了七七四十九遍,才背起麻袋,仿佛當(dāng)年背著弟弟的尸體,離開了逍遙鎮(zhèn),隱沒在無邊的夜色中了。

      逍遙鎮(zhèn)距離張家灣,至少也有一百六十里路。第二天黃昏,張二江仆仆風(fēng)塵到了家,終于把張四海的骨骸安葬在自己家的祖塋里。晚上,他又夢見張四海了。張四海高興地對他說:“從此我可以經(jīng)??匆娂依锶?,和你說說話了!”

      至于“暗殺團”成員中的王鳳河等人,劫后余生,從青海歸來,已經(jīng)是文革末期了。王鳳河等人奔走告狀,終于使這樁驚天冤案昭雪,自然是后話了,而在汝河灣,關(guān)于“暗殺團”種種版本,已經(jīng)被編入地方豫劇,被人傳唱。

      責(zé)任編輯◎陳志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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