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筆記

柏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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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筆記

柏樺

筵席與尸體

在每次筵席上，他都會看見一具尸體。

野兔和母獅

野兔繁殖力極強，母獅一生卻只生產(chǎn)一次。

蛇

當(dāng)那雄蛇射精時，那雌蛇便咬斷了它的脖頸；不久，母腹中的幼蛇又咬穿了它母親的子宮。

有一種出奇甘美的香料

有一種出奇甘美的香料是從公山羊胡須里提取的。

閑人

古希臘認為閑人最為尊貴。

《夢梁錄》卷十九說：

“閑人本食客人。孟嘗君門下，有三千人，皆客矣?！?/p>

王維說：“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p>

魯迅說：閑人乃看客。

契訶夫亦說過：閑人是不自覺地專去聽別人說的話，專去看別人做的事之人。

尊敬衣服

他尊敬的是你穿的衣服，而不是你這個人。

難看的樣子

死魚張著嘴，死人也張著嘴。

算命

當(dāng)你樂意被認為是怎樣的人，你就變成是怎樣的人。

基督教

基督教（非關(guān)時尚）是受苦人的宗教，

這一點，中國青年明白嗎？

風(fēng)景與戀愛

說白了，《看得見風(fēng)景的房間》就是：戀愛在風(fēng)景中。

10歲前

10歲前，他喜歡玩糖紙、煙盒，在家擺弄無線電；同時，也順便學(xué)習(xí)駝背與咳嗽。

對話納博科夫

納博科夫：“我厭倦教學(xué)，我厭倦教學(xué)，我厭倦教學(xué)?！?/p>

幸好我們在《文學(xué)講稿》中，讀到“狼來了”的故事。

納博科夫：“歲月在流逝，親愛的，很快就沒有人會知道你我知道的事了。”

真美，流逝造就了（甚至成全了）玩味。

源氏物語

來自古日本的光華公子源氏，嬌媚昳麗，令世間最美女人慚愧驚惶。此種事跡也就僅僅出自東亞（如吾國的潘安）。

日本的一切皆是女性的，從無男性美。

（末句的觀點出自亡命日本的胡蘭成）

夕顏

在日本，人們稱瓠花或葫蘆花為夕顏。這夕顏只生長在骯臟的地方。

東洋之美

堆在枕上的是（如云的）烏發(fā)、閑淚、熱愁……

他的“遁世之期，漸漸迫近，心緒忙亂……”

花開又花落，“不如隨物主，化作大空煙?！?/p>

憂傷的人

憂傷的人是那愛走長路的人。

但你“寬步代車，無事為貴?！?/p>

何謂銀魚

何謂銀魚？杜甫說：“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魚?！?/p>

何謂海鷗？杜甫說：“幾群滄海上，清影日蕭蕭?！?/p>

知識婦女

那知識婦女像一只肥兔，膚色絳黃，笑嘻嘻的。

現(xiàn)在，她在思考教外國人漢語可否從魯迅開始。

需知瑞典漢學(xué)家高本漢，第一堂課就講《左傳》。

理想主義

他是理想主義者，他什么都不做，只不停地戀愛。

（理想主義，代代都有，無需驚怪；可每代中國人

都以此作為高人一等的理由；而不以此作為腐朽）

奇跡

他從不痛苦，從不想到死，還寫詩，這只能說是奇跡。

老人貪吃

老人貪吃，金利來。

青年嗜酒，大哥大。

兒童厭食，娃哈哈。

雙面老太

那老太太有一對少女的明亮眼睛。暗地里，

她卻像永懷熱血的青年那樣殘忍地罵自己。

閱讀之姿

由于急躁，他躺著讀書；而她卻在平靜中坐著讀書。

女地理學(xué)家之誕生

她開始抽煙、吃酒、落淚、生氣、思考；

一年后她搖身一變?yōu)檫@座小城的地理學(xué)家。

樹聲

樹木在暴風(fēng)雨的深夜發(fā)出的聲音讓他害怕。

勞動

勞動人民從不說“我在勞動?！敝皇俏娜藧壅f。

沙啞的美人

那說話沙啞的美人是喝酒喝出來的嗎？

不，是吃藥吃出來的。

兩人的氣味

昨天，那英俊的人身上有馬的氣味。

馬比人美。

在剛剛過去的中秋之晨，

那老作家身上有一股紅燒魚頭的氣味。

酒后

酒后，他總要說些什么，一說就是五小時；

而平時，他不說，只緊握著他左手的拳頭。

和丑丈夫在一起

當(dāng)著外人的面，她和丑丈夫在一起很害臊；

但雙耳環(huán)晃蕩，又使她從深心里感到一種脫穎而出的自由?？?，她鎮(zhèn)靜下來了。

吃茶的表情

他吃茶的表情讓我難忘，很天真、很放松、很享受；

就像吃到了天鵝肉，他兩眼放光，一副滿足的樣子。

模仿的詩

他一直以為沒有怪癖就不可寫詩，于是就專門去搜錄、背誦一些名人寫的怪癖句子（以養(yǎng)刁鉆之氣），譬如“外省。包廂里一定有蛇一般的省長的女兒”（契訶夫），就令他興奮莫名、躍躍欲試。為此，他模仿如下：哈爾濱車站。小飯館里，必然有一個頭若雞頭的小學(xué)教師的兒子在那兒晃來晃去。

狗與氣味

“那些狗聞到我的氣味同白人的不一樣，就會叫起來……”（夏志清）

“我是這樣的衰老，老得從我身上似乎發(fā)出一股狗的氣味……”（契訶夫）

而我只喜歡那條叫來福的中國狗，它力量颯爽英俊，似一個懵懂少年。

揚州水包皮二種

除夕浴謂之洗邋遢，端午浴謂之百草水。

小魚大魚

在瘦西湖未見瘦馬，但見：

小魚游泳呴嚅，謂之山水點景。

在西湖玉泉寺呢，胡蘭成見：

池里養(yǎng)的大魚，一批一批

像豬群的堆堆擠擠。

青春

青春就是傅建擴（人名），就是小提琴，就是不死。真好！“死亡讓老人消失，從而為年輕人讓路?！保⊿teve Jobs）

清初江南景色三分

“杭州以湖山勝，蘇州以肆市勝，揚州以園亭勝?！?/p>

（參見《揚州畫舫錄》）

盆景杉柏梅柳，海桐黃楊虎刺，皆以小為美麗。置白石三、五粒于青苔上，更是花樹點景。

觀魚讀詩

那株古柳下的砂缸里，游著

文魚、蛋魚、睡魚、蝴蝶魚、水晶魚……

在揚州，他讀到一句：“飽聽鄰僧飯后鐘?！?/p>

鶴年

鶴生三年，頭頂變紅；七年，羽翼豐滿；十年初開口，晨夕試唱；三十年，鳴音暢諧，弄影起舞；三十七年，大毛落，氄毛生，細毛如雪或如墨；一百六十年，變化停止；一千六百年，形容固定，僅飲水絕不食，宛若重回母腹的胎兒。（改寫自《花鏡》，標(biāo)題為我所加）

老少年

又名三色莧、雁來紅（紅葉），雁來黃（黃葉）；

學(xué)名為十樣錦（錦西風(fēng)）；系莧科的觀賞草本。

有時又叫少年老，為何？因這草本頂部黃紅也。

鷺鷥

鷺鷥還有其它好名字：春鋤、屬玉、昆明、雪客。

鸚鵡的怕和愛

鸚鵡有二怕，一怕冷，冷即顫抖；

二怕人手摩其背，一摩則喑啞。

但它人緣好，愛歌唱，舌似嬰孩。

布谷

俗名斑鳩，此鳥相關(guān)農(nóng)事，即谷可布種也，聲聲催春種，家家忙撒谷；之外，布谷之聲也令人思想到“脫卻破褲”。這好玩一節(jié)，即“脫卻破褲”，讓我回到兒時一幕：那比我大二歲的肥嫩少年斑鳩（人名），他一邊對人很敏感，一邊鼻涕長流、瞌睡多、愛吃肥肉。每逢夏日黃昏，那斑鳩當(dāng)然常常脫卻破褲，一身裸體從懸崖躍入嘉陵江中，游泳綠波。

雄左雌右

在中國，人們行事一律按男左女右。這讓我想到鴛鴦，在水上，亦一律雄左雌右。

百舌

百舌鳥春唱不息，能作百鳥之音；夏至后，嘎然無聲；十月后，入冬眠，似龜蛇。

紫兔

那紫兔在毫州吉祥寺吃菊花、飲清泉、聽華嚴經(jīng)，寺僧呼以菊道人。

狗吃青草

狗吃青草，天必大晴；貓吃青草，天必大雨。

風(fēng)雅事

在南方的秋夜，無他事，他聽紡織娘來自林木間的清音。

螢

螢尾有發(fā)光器，遇支氣管輸入的氧氣便發(fā)光。隋煬帝夜游，大放螢火，真光芒涌入也。

避蟲

《花鏡》說：凡栽樹，將大蒜一枚，甘草一寸，先放根下，永無蟲患。

老詩人

人生真是奇妙？那老詩人年過七十，仍一如既往地、無休止地寫著、談著乳房。

成都初秋的破曉

窗外是成都初秋的破曉，晨鳥飛過——

一幀來自加德滿都或柏林的蘇州刺繡？

妙相俱足的事

鶴鳴皋、燕呢喃、魚吹浪、鵲驚枝、呦鹿鳴、雞報曉。

側(cè)柏

側(cè)柏為眾柏之冠，園庭偏愛，其味甘香稍澀，道士多有采摘，以作茶飲。

槐蔭、淮陰

樹蔭之中，我最愛槐蔭，它永恒的古風(fēng)。

地名之中，我最愛淮陰，它至美的聲音。

百年古梅

百年古梅出自：吳下、吳興、西湖、會稽、四明。

桃有二十四品

桃有二十四品：日月桃、昆侖桃、巨核桃、瑞仙桃、人面桃、毛桃、緋桃、金桃、鴛鴦桃、銀桃、李桃、雪桃、水蜜桃、油桃、新羅桃、雷震紅、鷹嘴桃、餅子桃、墨桃、白碧桃、胭脂桃、壽星桃、羊桃。

梨

《史記》云：“淮北滎陽河濟之間，家植千樹梨，其人與千戶侯等?！比碎g多少梨，我只喜歡鵝梨。

木瓜

那歡喜狗屎，懼怕陽光的木瓜，盛產(chǎn)于蘭亭與宣城。那里的老人策木瓜杖（行路），青年吃木瓜酒（聚眾）。

柿有七絕

一、樹多壽；二、葉多蔭；三、無鳥巢；四、少蟲蠹；五、霜葉可玩；六、嘉果可餐（但不可與蟹同食）；七、落葉肥厚，可以臨書。（《花鏡》）

識橘

橘之譜系遙遙，可追至宋代韓彥直《橘錄》。

種橘忌用豬糞。冬時，以河泥拌狗糞壅其根，也以稻草裹其干（避寒，閩粵之地除外）。遇旱，以米泔水澆淋，根下埋死鼠。

藏橘于綠豆內(nèi)，至夏不壞；若入米，尤其入糯米，即刻爛掉。

好橘多多，不記了（其實一字未記），這里，單寫一個最下品——油橘——示眾。

古銀杏

1950年代，在成都附近的青城山上有一株漢朝的銀杏樹。那株樹現(xiàn)在還活著嗎？

森林散步

你還記得重慶縉云山下，歌樂山中嗎？1984年早春，

我們的友誼從一個德國特產(chǎn)——森林散步——開始。

身毒國、蒟醬葉

《史記》之《西南夷列傳》稱印度為身毒國。

那蒟醬葉是印度人的最愛嗎？泰戈爾在書中不停地寫到它。后來知吾蜀地亦有，不足奇。

二種酒味

橘皮在酒中，柚皮在酒中，各表一味，都是好的。

藥玉船

古中華有一種飲酒杯，名為藥玉船。楊萬里《秋涼晚酌》云：

古稀尚隔來年在，

且釂今宵藥玉船。

又《梅露堂燕客夜歸》云：

藥玉船中酒似空，

水沉煙上雪都融。

南北面食

北人吃餅，南人吃面?！稏|京夢華錄》載，汴梁餅店興??；《夢梁錄》說，臨安面店繁華。

閑鳥

那閑鳥住在深山，暮春開始歌唱，你永遠見不到它的樣子。

荔枝之美

元代雜劇《梧桐雨》中，有一句唐玄宗的唱詞描繪荔枝之美：“絳紗籠罩水晶寒”。日本漢學(xué)家青木正兒解釋為：“就是紅殼包白肉的意思”。

薇

薇是野豌豆，在日本叫犬豌豆。

中國工業(yè)化之進程

天工開物、營造法式、土木工程。

醉蝦

“入椒鹽一撮，茱萸一粒”可使蝦醉（參見清初顧仲所著《養(yǎng)小錄》卷下醉蝦法）。

蘇州“冬至團”的餡

有糖的、肉的、蔬菜的、鮮果的、豇豆的……

年糕

色分二種，白與黃；形分二種，方頭糕與糕元寶（又讓我想到一人名之諧音）。

各有所好

蘇東坡獨尊豬肉（金香寶華也），吾獨愛宜賓燃面（普照大千也）。

小幅春景

那春盤里盛著春餅和春酒，在春日的小窗邊，山色湖光點染著他的青春眉宇。

千葉

花有八層為“千葉”。

薄餅

“山東孔藩臺家制薄餅，薄若蟬翼，大若茶盤，柔膩絕倫?！保ㄔ叮骸峨S園食單》）

宋代陶谷《清異錄》中形容薄餅謂：“餅可映字”。

吃薄餅總要包點什么吧。黃山谷《謝張?zhí)┎蔹S雀鮓》云：

麥餅薄于紙，含醬和咸鮓。

晉樹亭

讀來好聽寫來好看的亭，是晉樹亭，它位于古揚州天寧寺內(nèi)；亭畔，竹樹環(huán)繞，疏密有致，鶴二只，往來閑逸。

六安山僧

六安山僧，特立獨行：春夏入山，秋冬居肆，斗茶為樂。

二份日常菜譜

清朝乾隆年間，揚州官員的二份日常菜譜（隨手采樣，參見中華書局1997年再版的《揚州畫舫錄》第106頁）如下：一、燕窠雞絲湯。海參匯豬筋。鮮蟶蘿卜絲羹。海帶豬肚絲羹。鮑魚匯珍珠菜。淡菜蝦子湯。魚翅螃蟹羹。蘑菇煨雞。轆轤錘。魚肚煨火腿。鯊魚皮雞汁羹。血粉湯。二、鯽魚舌匯熊掌。米糟猩唇豬腦。假豹胎。蒸駝峰。梨片伴蒸果子貍。蒸鹿尾。野雞片湯。風(fēng)豬片子。風(fēng)羊片子。兔脯。一品級湯飯碗?！?/p>

三變

黑鯉魚乃老鼠所變，鱖魚乃蝦蟆所變，鱔魚乃人發(fā)所變。

貧窮之因

白天洗澡、看花、游逛；里巷夜行、賭博；每食必飲酒，吸煙，無事上京……

為富之道（以五十兩計）

早起五兩，敬業(yè)二十兩，夜作八兩，節(jié)儉十兩，健康七兩。

窮神之愛

那窮神最喜愛的是：十年不換紙罩的燈盞，夜夜薄暗沉沉的燈火。

令扒手遺憾的事

夢回“武林舊事”，元夕璀燦鼎沸之后，“至夜闌則有持小燈照路拾遺者，謂之‘掃街’。遺鈿墜珥，往往得之。亦東都遺風(fēng)也?！保ㄒ娭苊堋段淞峙f事》卷二“元夕”）如今，杭州早已換了人間：歲月冷清，人類一文不丟，扒手何以為生？

今古細書

據(jù)聞，今人可在一根頭發(fā)絲上書寫完畢任何一部巨著，譬如《紅樓夢》（人們尤愛以此為例）。而古人中，若后漢師官，僅能于方寸間書千言。周亮工在《閩小記》中說：“福清郭去問，一葉紙上，盡書陶詩全部。某書記翁覃溪每元旦于芝麻一粒上，書萬壽無疆四字?！?/p>

悔翁詬婦一則

晚清汪悔翁詬婦最為刮毒，在此不贅，僅舉其一說，以作管窺：

女子之年：十歲以內(nèi)死為夭，二十內(nèi)外曰正，過三十曰甚，過四十曰變，過五十曰殃，過六十曰魅，過七十曰妖，過八十曰怪。

下場（字如其人）

黃仲則，字逸鶴；洪北江，字孤猿。

米鹽錄

漢人一生不外米與鹽，寫一本書，取名“米鹽錄”，亦是不錯的。

一筆閑事

那一雙飛來的小彩蝶竟使棲息于樹上的黑烏鴉驚惶躲避。

酒有別腸

詩有別趣，酒有別腸（若某人愈飲愈醒，終席不亂）。酒王、酒相、酒將、酒孩兒（青少年飲者）……各有身份，亦各有心胸；又，某無須人嗜酒，便呼其為酒后。

秦淮十四樓

秦淮十四（酒）樓：鶴鳴、醉仙、謳歌、鼓腹、來賓、重譯、清江、石城、樂民、集賢、輕煙、淡粉、梅妍、柳翠。

英雄相惜

李漁論婦女肌膚黑白一節(jié)，余澹心讀來石破天驚，嘆曰：“笠翁其身藏藕絲而口翻滄海者乎？”

發(fā)髻

古人呼發(fā)為烏云，髻為蟠龍，色、相俱在也。

各有所好

市婦愛白花，村婦愛紅花；各有所好，并無貴賤。

耳環(huán)

為何耳邊掛燈？但結(jié)丁香一顆。

笠翁說

笠翁說，常以男女同浴之洗澡水（隔一宿）澆合歡之根，則花之芳妍較常加倍。

春飲鶴齡人

揚州城郭，其形似鶴。而鶴齡人林古度、陳其年等，康熙間，春飲于揚州水明樓后，即西園后門，野園酒肆。其年有詩為證：

遲日和風(fēng)泛綠蘋，飛花落絮罩紅巾。

此間簾影空于水，何處琴聲細若塵。

波上管弦三月飲，坐中裙屐六朝人。

獨憐長板橋頭客，白發(fā)推南又暮春。

一把錘子

2011年10月27日上午，在安靜的戴震紀念館（今黃山市屯溪老街一條逼仄細巷內(nèi)）偏屋，工作人員辦公室的小桌子放滿了各類清潔的物品，其中我欣喜地發(fā)現(xiàn)了一把更安靜的——樣式亦大方的——錘子，斜躺在玻璃板上，我甚至動手碰了它一下，并無意間對工作人員輕呼：“一把錘子?！薄皠傆眠^，隨便放在這里的。”那中年婦女迅捷地笑答道。

丸子與撒嬌

江北人做的丸子（肉丸、湯圓、糯米團）很大，愛撒嬌的上海人覺得他們真粗鄙。

漢人兩種睡法

冬天（春秋）和衣而睡，夏日光著身子睡。

后者符合禮，“寢不尸，居不容?！保鬃樱?/p>

寺廟

寺廟是每個城鎮(zhèn)財富之所，是最美的風(fēng)景之地，文人（詩人、考試者）讀書在廟里，情人幽會（隨喜）在廟里，聚眾賭博在廟里，族人開會在廟里，軍隊扎營在廟里，行旅人夜宿亦在廟里。據(jù)我所知，某些人最樂意選擇死在廟里。

重慶夏日一景

在20世紀70-80年代的重慶，每到夏日黃昏，人們就在戶外熱氣蒸騰、灰塵撲鼻的人行道上灑水（為了節(jié)約，常常是用木盆內(nèi)的洗澡水），夜里，全家就一律睡在馬路上，直到翌日清晨才返回室內(nèi)。

魯迅吃館子的事

從《魯迅日記》可見諸多他在北京吃喝細事（胡適同樣，郁達夫亦如此，又可見，當(dāng)時文人最愛在日記中書寫吃酒下館子之事）。魯迅與朋友聚餐，多選中等飯館，花費常態(tài)為一桌席（10人）2圓。菜譜如下：四冷葷（可挑選），譬如：熏魚、醬肉、香腸、松花蛋，每份5分錢；四炒菜（可挑選），譬如：糖醋里脊、魚香肉絲、辣子雞丁、炒牛肉絲，每大份1角錢；四大碗（可挑選），譬如：米粉肉、四喜丸子、紅燒魚塊、扣肉，每碗2角錢；一大件（可挑選），譬如：一只煮整雞，6角錢。需知：這桌菜，量頗大，15人亦很難吃完。

嗜食瘡痂者

那嗜食瘡痂者（怪癖者）目不轉(zhuǎn)睛、哀感頑艷、咄咄緊逼，令人心煩；突然，神秘的一句逸出來了（從他口中）：“口水在嘴里而路人在深夜里。”（赫塔·米勒）

古江南景色一幀

太平盛世之深樹紅亭里，吳靡麗（艷魚吹水沫），越憂愁（灰心楊柳岸），謝玄狂飲號醉虎，蔡邕路臥稱酒龍。杏花白，桑葉青，蚊芒牛羊，各得其所。蘭溪豬、太倉筍、松江米……自古圣賢吃飯不居廊廟，悄隱于醫(yī)、卜之中。（借自司馬遷一個觀點）

食堂之美

家庭遠逝，但食堂之美近在目前。在此僅以1959 年5月建于四川省簡陽縣解放公社民主大隊的食堂為例：你看，那可容納一千公社社員吃飯的餐廳，紅綠油漆閃亮，給人日新（make it new）之感，還有那么多的房間，它們都掛著花花綠綠的招牌：俱樂部、圖書室、保管室、男來賓室、女來賓室、縫紉室、理發(fā)室、醫(yī)療室、托兒所等等。房間四壁裝飾著花卉，擺設(shè)了各種臺面，如批評與自我批評臺、詩歌臺、社員五好評比臺、團員評比臺、毛主席著作學(xué)習(xí)臺、創(chuàng)作臺、來賓詩話、留言臺?？蛷d正中置一鋪有花毯的長桌，上面擺有花瓶、熱水瓶、書刊。客廳前的天井里，修建了一個五角形的花壇，種著美人蕉、鳳仙花、蘭草等花卉。

大門上壁房頂豎列一排五彩旗桿十多根，正中最高的一根是國旗，大門兩邊亦分列彩旗十余根。的確，中國人在運用旗子來產(chǎn)生眼花繚亂效果這方面，堪稱天才。（借自Paul S. Reinsch的一個論述中國彩旗的觀點，可參見其著作: An American Diplomat in China）

永生的魚

1915年的某一天，美國駐華外交官Pahul S. Reinsch見到了別開生面的一幕：一位著名的中國魔術(shù)師“翻了一個筋斗之后，突然變出一個直徑有兩英尺的洗衣盆那么大的玻璃缸來，里面有一群魚在愉快地游來游去?！保≒ahul S. Reinsch：《一個美國外交官使華記》，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0，第145頁）

而“那木盆里養(yǎng)著待賣為饌的活魚，那至少是真的魚，還有著江湖之氣。”（參見胡蘭成：《今生今世》之“韶華勝極·法無戲論”，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3，第64頁）

繼續(xù)魚。1935年的某一天，有一個人在北京中（南）海的湖水里捕捉了一條魚，魚身上還掛著一塊寫有明朝永樂年間的放生金牌。真是一尾永生的魚呀。特別記下。

中國新生的秘密

易曰：“地之可觀者莫如木。”

蔣夢麟在他的自傳《西潮》中說：民國的北京“滿城都是樹木。私人住宅的寬敞庭院和花園里到處是枝葉扶疏，滿長青苔的參天古木?！麄€城市像是建在森林里面?！鶕?jù)由來已久的皇家規(guī)矩，北京城里只許種樹，不準砍樹?！袊律拿孛芫驮谶@里?！?/p>

朱英誕也在《記青榆》中說：“北京有一點容易看到的美妙，即是無數(shù)條街巷與無數(shù)家門戶，而每一條街巷里都有古樹，差不多每一家院中也都有一兩棵花樹或果木樹，常時會令人深深感到前人種樹后人乘涼的幸福?！?/p>

稀奇的韻

又是古漢詩《孤兒行》，其用韻頗稀奇，特記下（備忘）：首用麌韻，續(xù)用支微齊韻，再用歌麻韻，又用霽韻，結(jié)尾是魚韻。

某江南詩人小像

年輕時，他歡唱《彈歌》：斷竹、續(xù)竹、飛土、逐肉……

不久，貧賤老病尋來，頭痛，他就戴上鴨舌帽避風(fēng)。

匹配

真好，他英俊地下著象棋。但如說他英俊地下著圍棋，就不對了。象棋簡單，殺氣外露；圍棋的殺氣是女性的、曲折的。

與庫切（J.M.Coetzee）對話

老人最應(yīng)該做什么事？“準備去死?！保◣烨校?/p>

但我們從不做準備?！拔粗?，焉知死?！保鬃樱?/p>

“父母身體的動作最容易讓孩子看了覺得有失風(fēng)度?！保◣烨校?/p>

那梅蘭芳在舞臺上的表演呢？他兒子看了會怎么想？

“吃飯是一種典儀，而典儀調(diào)劑人的感覺?！保◣烨校┒鬃釉缇驼f過了：“割不正，不食?！?/p>

萬歷皇帝的二副面孔

萬歷十五年（1587，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是平淡的一年，萬歷爺優(yōu)柔寡斷（典出黃仁宇《萬歷十五年》）？但亦有人說這位天子聰明神武，萬歷二十年，他一舉削平了日本關(guān)白平秀吉寇亂（日本侵犯朝鮮）。

不同的生活

有些人以珠光寶氣長精神；譬如名都妖女，京洛少年。

有些人午飯后泡一碗釅茶，困一點瞌睡，說一會閑話。

還有些人專門要去打高爾夫，那綠呀，綠，真受不了。

清晨散仙

“三鴉水上一歸人”（韓翃）

那偏愛鶴發(fā)的散仙呢？

他在清晨的花園里除鳥糞。

茶歇、煙歇

中國近年來的學(xué)術(shù)會議，都安排了“茶歇”時間（又是學(xué)西方之證據(jù)），茶歇有益健康（開會累呀）。1975年，我作為“知青”常在鄉(xiāng)間勞作的中途“煙歇”，煙歇也有益健康？或如Richard Klein認為的，吸煙是一種犧牲；亦是一種超凡（sublime）。未可知。

吸煙

吸煙者是女性的（反吸煙就是反女性主義）。保羅·瓦雷里（Paul Valery，1871-1945）每天要抽60支煙。另外，他還有一位瘦削幽暗的吸煙密友——馬拉美老師。

只要沒有了時鐘的滴答聲（那聲音曾是何等恐怖地震驚了波德萊爾），香煙也就死了。

1856年，巴黎有一本刊物《巴黎煙客》（Paris fumeur）,它開篇便說：“吸煙猶如祈禱?！?/p>

“從某種角度上說，歷史不是什么別的東西，歷史就是香煙的歷史。”（Richard Klein:《香煙：一個人類痼習(xí)的文化研究》，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9，第45頁。）我僅將這句話轉(zhuǎn)述給臺灣歷史學(xué)家李孝悌博士聽，因他有一次在成都時對我說過，他曾經(jīng)是一個老煙槍。

香煙是夏日的、歡娛的、孩子氣的（改寫自馬拉美的一個觀點）。

“我不要工作，我要吸煙?！保℅uillaume Apollinaire, 1880-1918）

的確，只要他抽煙，就無人能傷害他，更不要說時間了，香煙打發(fā)了時間并繚繞于時間之外。

香煙——轉(zhuǎn)瞬即逝的腳注,突然的共產(chǎn)主義,與世無爭的主體,尼采式的輕（尼采在《都靈通信》中說：“所有好的東西都是輕的，神圣的東西總是舉步輕盈。這是我的美學(xué)理論的第一原則?！保?，在此，我又想到1984年早春的張棗，一個輕逸的chainsmoker（一根接一根的抽煙者）。

她早就不注意她的容貌了，三年前，她就開始一天到晚、爭分奪秒地抽煙。

“每一支煙都有它的個別原因和因果聯(lián)系?！瓱o數(shù)支煙有著無數(shù)個瑣碎的原因?！闭f得真是樸實精確。我在Richard Klein:《香煙：一個人類痼習(xí)的文化研究》，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9，第282頁（倒數(shù)最后第二頁）讀到。

帽子

你不要戴帽子，否則就會出丑。任何人戴帽子都是在冒險，頭部有病的人除外。唯一得體的戴帽人是那些在工地上戴著安全帽工作的工人。順勢可知：行業(yè)帽可戴，譬如護士帽，但條件是她必須是一名護士?？哲娒币嗫纱?，倘若他的確是一位空軍。干部帽呢？1950年代，人人都戴，真喜劇也。亦真遺憾，這個世界上并無藝術(shù)帽，所以戴帽的藝術(shù)家都是假的。

香港人

他是一個香港人，他熱愛賭馬，他對思想無興趣，他穿拳擊短褲，他上茶餐廳。哦，對了，他賣衣服給大陸人時老說：“我是基督徒，我信教，我不賣假貨。”

吉它及其他

吉它是最下賤的樂器（相當(dāng)于二胡），但下賤并非不好。保齡球是無產(chǎn)階級的運動，僅此而已。全球最無聊的事，你知道嗎？就是：高爾夫之事，游艇之事，麻將之事。

勢利小人

勢利小人的字典釋意如下：“把出身或財富當(dāng)作檢驗價值的唯一標(biāo)準的人?！眲堇∪酥辉谥挟a(chǎn)階級里產(chǎn)生；勢利小人的大本營在上海。勢利小人白天向上爬晚上性交，如果他知道有人竟敢在下午性交，他一定會嚇得發(fā)抖。

世上最輕的詩

近日上系列錄像課程，收尾時，專辟一講，題目為：詩歌之輕——以張棗《鏡中》和楊鍵《故鄉(xiāng)》為例。為準備此講座，偶然（重新）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世界上最輕的詩——《書事》（王維），現(xiàn)抄錄如下：

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

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

七個月前（即2011年5月1日）我在一首詩《永嘉，1946——給張愛玲》中，也特別化用了《書事》末二句，得句如右：“一壇醬油的氣味欲上人衣來”。

一位老人的性感

他九十歲了，站得很直，昏暗中，皮膚灰白、緊湊。

小商人的一生

他是一個結(jié)了婚的小商人。一生行事歷如下：中午起床，打商務(wù)電話若干。外出，去一固定小面館吃面條一碗，間或，又打商務(wù)電話二三；去茶館吃茶，并招人打牌，期間，電話接聽難免；晚間聚眾吃酒——小商人怕寂寞，不能獨自吃喝；他總得找一些跟自己差不多的閑人來陪吃——至夜半三更，再吃鬼飲食（指吃破曉飯，多為蕃茄煎蛋面）。之后，戀戀不舍，歪歪斜斜歸家瞌睡。該商人周而復(fù)始、天天如此、直到死亡。

中俄人生觀

“俄羅斯人喜歡回憶，卻不喜歡生活?！保ㄆ踉X夫）中國人正好相反，他們更喜歡生活，尤其是眼前的生活，而幾不回憶。俄羅斯人因回憶，時時刻刻都喝得醉熏熏的；中國人因生活，也從早到晚喝得醉熏熏的。

幸福

幸福為什么一定要在上海？黑龍江省望奎縣也有幸福。

屠夫的姿勢

一個人合適的舉止是由兒時環(huán)境（暫不論出身基因）注定的，因此，那屠夫用斧頭砍肉的姿勢才非常好看，用快刀切肉絲的動作更是優(yōu)雅迷人。

普通漢人

白色的梨花在凋零，他生活平靜而規(guī)矩；

不抽煙、不喝酒、不鍛煉，早睡早起；

唉，只是衣服上有股豬肉拌白菜的氣味。

令人害羞的事

好幾次，在他退休那年冬天的清晨，他回想起了他的青年時代；真是不可思議啊，又多么令人害羞：“年輕時，我竟然特別推崇那兩個（我不愿點名的）做作的人?！?/p>

肚子

猶如日本人害怕并嚴拒古中國的詩語“斷腸”、“蛾眉”，中國女詩人最好也不要寫“肚子”，當(dāng)然更不能寫“肚皮”，因肚字會讓人聯(lián)想到某種動物的肚子（皮），那是什么呢？當(dāng)然是：豬肚（有人就是這樣來形容人的肥肚的）。不過，你不信邪，你非要寫，那就寫吧（因為男女平等）。但請至少不要寫什么“黑暗的頭顱”。它到底是什么呀！它比“肚子”還糟。

后來

多年后，契訶夫長大了，他和父母兄妹一起生活

住在莫斯科郊外的別墅里。每當(dāng)晚餐時光，家人

都會圍爐漫談。一次，兒子們回憶起幼時的鞭刑

父親憂傷而負疚地坐在一旁，嘆氣道：“以前的人

跟現(xiàn)在的人想法不一樣……”現(xiàn)在整個俄國都在

談?wù)撈踉X夫?！艾F(xiàn)在我感到安托沙已不屬于我了。”

還用說嗎？母親的感覺往往是正確的。

請坐下

“請坐下。我馬上就寫完了。讓我們聊聊吧。”

不喜歡孤獨的契訶夫?qū)ψ哌M來的朋友這樣說。

一次，他對一個文學(xué)新人說：“從事文學(xué)工作

真不錯，瞧，這些東西都是文學(xué)向我提供的。”

契訶夫邊說邊指著身旁的魚缸、鋼琴和家具。

寫作是羞怯的

寫作是羞怯的。只要一寫作，他就會躲起來。而另一位作家見人就大笑，這可是悲劇呀，想想他的“慘笑”吧。

中國苦難

在中國，苦難首先是令人害羞、尷尬；然后才是令人驚惶、可憐。

一位98歲的老太婆

她穿得像花姑娘，衣櫥里盡是妙齡少女的衣服，這尋常事不記也可；但她一說話就臉紅緊張，難道這也是尋常事嗎，聊記一筆。

里爾克之死

1903年4月15日，你說：“主啊，給每個人以其獨特的死吧?！?/p>

1908年10月31日，你說：“我必須觸摸，即使我會因此而死去?！?/p>

1926年12月29日，你在昏迷中去世。臨死前一天，你觸摸了（為某少女采摘玫瑰并扎傷了手指）。

西人眼里的晚清中國惡俗

吸鴉片、吐痰、纏足、蓄辮、納妾、溺嬰、廷杖、處決、八股文

倪瓚入廁

幾年前（2005年）我曾寫過有關(guān)廁所的長文，其中寫了元代畫家倪瓚最優(yōu)雅、精致的入廁方式，即每次大便時他都會在下面鋪上厚厚的斑斕的飛蛾翅，以覆蓋其從上面落下的糞便……后讀《清閟閣全集》，在第481-484頁，又逢著了他另一幅入廁畫面，即他還以大量雪白的鵝毛來掩蓋自己的糞便：“凡便下，則鵝毛起覆之，童子俟其旁，輒易去，不聞有穢氣也?！?/p>

書貴

明萬歷年間，出版業(yè)空前繁榮，人民踴躍購書，不吝金錢，如一部蘇州刊印的《封神演義》，售價為白銀2兩，可謂相當(dāng)昂貴也，尤其是考慮到湖州一個中等農(nóng)業(yè)勞動力，一年，除伙食開銷外，僅能收入5兩白銀。

一件趣事

崇禎年間，福建建陽書商余象斗（名字頗顯好聲口），最歡喜將自己的肖像放入其出版的每一本書中，亦是一件趣事。

晚明才女

晚明才女是脆弱的。她們愛讀《牡丹亭》。她們作詩遣興。她們的肺有問題。

撒尿菩薩廟

上海小東門外洋行街口，有一嵌入墻角落墻壁上的壁廟，叫著：撒尿菩薩廟；此處男撒尿人多，妓女燒香者多，尿味與煙味混合，也算是別具一味。

氣味

我記得的唯一的清晨的氣味是1969年早春，重慶上清寺，特園，鮮宅大門前那排大樹及其土坡上的青苔氣味。而黃昏的氣味也必然是這一年夏日，從此直下山崖底端嘉陵江邊屎尿、蠅群以及洶洶向前推進的河水的逼人氣味。此外還有什么氣味令我難忘呢？1970年代的love juice？另一個夏日……它早已作古。

“……長期沒有列車通行，還形成了一種酸味，一種熟透的銹味，這種氣味的醞釀成熟發(fā)生在那些精彩紛呈、深不見底的疏散歲月里，特別是在黎明時分，……”（參見Thomas Pynchon: Gravity’s Rainbow之開卷第一頁）

哦，對了，讓我再深深地吸一口（在想象中）已死的Ivan Bunin隔空遞來的氣味吧；那可是大西洋岸邊濃黑的月華下，荒涼而壯麗的愛爾蘭氣味呢；那兒有一幢“人類盡頭”的別墅，書房里傳來一個瘦瘦的中年意大利婦人的無味之味。

而年輕的Vladimir Nabokov卻說:“記憶可使一切重現(xiàn)，惟獨無法重現(xiàn)氣味?！?/p>

黑箭與鋼屎

在策蘭的“黑牛奶”里，我想到Thomas Pynchon那無邊的黑：黑人支隊、黑色裝置、黑女人、黑火箭、黑夢魘……是的，“火箭就是一支胖胖的日本箭。”是的，那愛說怪詞的人才懂得生活，他說：鋼屎。而茨維塔耶娃說：哪個詩人不是黑人。

向萬有引力的彩虹致敬

自從他死后，就再也看不到一根鼻毛了。但她卻見到“一根粗大的彩虹陰莖，從云朵的陰部戳出來，插入大地，谷地里濕乎乎的綠色大地?！?/p>

以及“被昔日的精液腐蝕得發(fā)黃的橡膠套子，擺成大腦形狀的餐巾紙，里面有昔日的鼻涕、昔日的眼淚……”

“此刻，屎是白人們害怕的顏色。屎代表死……”

那就度過余生吧，“吃木瓜，香噴噴的木瓜，就像天堂年輕時代的陰部……”

（以上引號內(nèi)文字見Thomas Pynchon’s Gravity’s Rainbow, Part IV Counterforce）

鬼拍手

從朱英誕《苦雨齋中》得知，那株白楊樹叫“鬼拍手”，無風(fēng)自響，煞是好聽。

左派時尚

成為左派是為了追求一種時尚，1930年代的穆時英便如此；今天的時髦人亦盡是左派，中西一律，不能幸免。

各有去處

在中國，只有熱愛生活的人才會去當(dāng)干部。

而想入非非的人呢，卻偏偏歡喜怨恨。

打蒼蠅

有關(guān)打蒼蠅之事，我曾在《史記：1950——1976》一書中，有大量細述。今晨，偶翻書《另一種鄉(xiāng)愁》（[瑞典]馬悅?cè)恢?lián)書店，2004），在第202頁，又讀到另一個發(fā)生在青海省西寧市打蒼蠅的史實，那是1949年7月，馬悅?cè)话l(fā)現(xiàn)，“所有的居民每天要交出一定數(shù)量的打死了的蒼蠅（夏天20只，冬天5只?。?。西寧的四個城門那時設(shè)立了‘收蒼蠅處’。”

鴉片戰(zhàn)爭后期記錄

寧波于1841年10月中旬陷落后，國人反倒松了一口氣；道光帝亦很篤定地認為，英國人（這海戰(zhàn)之王）終被拖入吾國的強項——陸戰(zhàn)——之中了。時間還多得很呀，就讓我們一塊慢慢謀劃來年的春季反攻吧。

在經(jīng)過了連綿四天的輾轉(zhuǎn)沉思之后，道光帝挑選出他唯美的堂兄奕經(jīng)——一位優(yōu)雅的書法家和辭章家，當(dāng)然亦是皇帝眼中了不起的詩人——作為這次遠征江南的統(tǒng)帥。

接下來，奕經(jīng)一到蘇州：

就在軍營里舉辦了許多茶會、筵宴和詩社文會。勝利好像是沒有問題了。事實上，在軍隊實際進入戰(zhàn)斗之前的一個月，一位有名望的畫家以北宋美麗而色彩鮮艷的院體畫法描繪了一幅凱歌高奏的戰(zhàn)斗圖畫。奕經(jīng)本人甚至舉行過一次作文比賽，這使他忙了好幾天以決定哪一篇宣布即將來臨的勝利的文告寫得最好。他最后選定了一篇，其中虛構(gòu)了交戰(zhàn)情況和對每個帶兵官怎樣傳令嘉獎。

——[美]費正清、劉廣京編：《劍橋中國晚清史.1800-1911，上卷》，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5，第198頁。

接下來，奕經(jīng)問卜于一座杭州的寺廟，當(dāng)一支虎形簽被抽出時，發(fā)兵時刻便理所當(dāng)然地被他定下了：1842 年3月10日破曉3時至5時。這時：

碰巧是春天雨季最盛的時期。于是在戰(zhàn)斗前夕，大多數(shù)部隊拖著沉重艱難的步伐，越過泥濘的道路和溝渠而進入了陣地；又因道路泥濘，運糧困難，軍隊曾多日斷糧。士兵體力消耗殆盡，又受雨淋又挨饑餓，他們就是這樣準備進攻的。

……而且當(dāng)時甚至沒有一個人想去打頭陣。由于這種畏葸膽怯，對寧波進行主攻的任務(wù)就落到700名四川兵身上了。他們奉命直到最后一刻才開槍，以保證攻其無備，但是他們的帶兵官剛學(xué)會講一點官話，使他們以為他們根本不應(yīng)帶槍。因此，這些四川土著只帶著長刀溜溜達達地走進了英國工兵的布雷區(qū)和皇家愛爾蘭的榴彈炮射程之內(nèi)。當(dāng)英軍開火時，其他沒有經(jīng)驗的中國部隊被推向四川兵的后面，致使數(shù)千人擁擠在西門，死傷枕藉，那里的幾條大街上血流成河。英國人把一排排驚慌失措的清軍步兵掃射倒地?！ㄍ希?/p>

接下來，在鎮(zhèn)海，剛一交戰(zhàn)，參謀長就躺在轎子里狂抽鴉片，他的部下一聽見炮聲便作鳥獸散了。而攻打舟山的水兵亦嬌嫩得很，剛一出港就個個暈船，長官更是怕遇到英軍，20多天里，這些清朝的海軍一邊在沿海作來來回回散步式的航行，一邊向朝廷呈遞假戰(zhàn)報?！熬瓦@樣結(jié)束了中國人在這場戰(zhàn)爭中的最后進攻，從而也葬送了締結(jié)一項體面和約的任何實際的希望?！保ㄍ?，第199頁）

怎么向皇帝交待？官員們從傳統(tǒng)中非常自然地拿出一個法寶，即（歷來）戰(zhàn)敗之原因都是由于我們內(nèi)部出了“漢奸”。接下來，在整個長江流域，士兵們只要看見某人面色驚慌或某人欲避開他們或某人看上去不順眼，就認為他們是漢奸，就把他們殺死。這種大規(guī)模捕殺漢奸的工作，導(dǎo)致的結(jié)果當(dāng)然又是：防務(wù)近乎癱瘓。

1842，夏末，在南京，中國以戰(zhàn)敗國身份與英國簽訂了南京條約。一年后的6月，中方首席談判代表耆英對割讓給英國的香港進行了五天訪問，他又見到了去年夏日在南京共簽?zāi)暇l約的英方首席談判代表璞鼎查，他裝出一副友善的樣子，竭力討好對方：

在書信里把后者稱為他的“因地密特朋友”（即英語的intimate）。他甚至表示想收璞鼎查的大兒子為養(yǎng)子，且與璞鼎查交換老婆的相片……（同上，第212頁）

在耆英最后寫給璞鼎查的告別信中，他也不忘老子“以柔克剛”的古訓(xùn)，企圖以抓感情的中國方式軟化對方；他那些“抒情”話語，讓人聽起來頗像一封情書（借自費正清的觀點），似乎很有些肉麻而虛偽呢。他說：

一年多來我倆均在致力于同一工作，且彼此了解對方都是一心為國的：既不為私利之動機所驅(qū)使，亦不被欺詐之盤算所左右，在商談和處理事務(wù)中，彼此心心相印，我們之間無事不可相商；將來人們會說，我們身雖為二，心實為一……分袂在即，不知何年何地再能覿面快晤，言念及此，令人酸惻！（同上）

綠頭勇

有的清朝士兵叫“綠頭勇”，不好，令人想到綠頭蒼蠅；也有稱“花頭勇”的，與殺伐無涉，怪哉。聽：汗水反復(fù)之后，篾席更涼，更易入睡，你亦更不說怪話了。

玄宗喜肥人

眾所周知“環(huán)肥燕瘦”。這里不說玄宗歡喜楊玉環(huán)之肥，而是說玄宗對一切肥人皆歡喜。且看：天寶二年，安祿山入朝覲見，當(dāng)場便贏得玄宗歡心，其原因僅是，該番人身體滿肥600斤，其中腹下厚肉垂掛達300斤。這樣的重量，這樣的天真；玄宗心里也這樣想著呢。

過馬路時注意安全

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 1915-1980）在《哀痛日記》（Journal De Deuil）之末篇《1978年6月16日》中說：

一位我勉強算是認識和應(yīng)該去看望一下的女人打來電話（她在打擾我，糾纏我），我沒有去接。她就是想對我說：在哪一處公交車車站下車，過馬路時注意安全，不要在外面吃晚飯，等等。

1980年2月的一天，巴特在穿過法蘭西學(xué)院門前的街道時，一輛卡車將他撞倒；3月26日，巴特逝世。他過馬路時沒有注意安全？

三個詩人的樣子

一天上午，我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詩人的眼與嘴長得像豬；而多年前，我發(fā)現(xiàn)另一個詩人長得像馬；

第三個詩人呢？我卻才發(fā)現(xiàn)他長得像麒麟。

不可吃的雞

《龍魚河圖》說：黑雞白頭，吃了得病。有六個腳趾的雞，吃了要死人。有五種顏色羽毛的雞，吃了亦要死人。

有關(guān)土耳其

有關(guān)土耳其，我們能想到什么呢？呼愁？

火雞？

浴室？

不。

想到的是

……曾有個土耳其女人，站著打量一個路過的保加利亞男人，隨后，她的丈夫，一個土耳其人，把她刺死了。

（出自Elias Canetti《獲救之舌》）

印度速寫

讀V. S. Naipaul的書An Area of Darkness第二章《階級》，從中得知一個孟買習(xí)俗，即一個人“只要在人行道上同一個地方一連睡幾天，這個地盤就歸你所有，別人不得侵占。”此習(xí)俗與中國各地雷同，相見難免會心。

在印度，電影海報清亮、性感。（V. S. Naipaul）而中國則血拼！

有一個印度人Vasant，白天吃東西令他昏睡，他就改為夜間吃，而且僅吃一頓；在中國，人們除常規(guī)的一日三餐外，亦提倡少吃多餐，一日吃七八頓，并不讓人吃驚。

在印度，當(dāng)乞丐是一種神圣的職業(yè)；在中國，則是一種賺錢的職業(yè)。

在印度，“大便是一種社交活動”（古羅馬人亦持此觀點），人們歡喜成群結(jié)隊在河邊，在鐵路沿線，在山上，甚至在街上，隨興蹲下，邊拉邊聊?！坝《热耸蔷哂性娙藲赓|(zhì)的民族，所以他們在曠野上大便?！保╒. S.Naipaul）在印度人心中，人間最美且又最富詩意的活動，“莫過于黎明時分迎著朝陽蹲在河岸上拉屎?！保╒. S.Naipaul）若是在機場，他們還歡喜在小便池中大便，“在小便池中如何大便？恐怕得施展印度人最擅長的瑜珈術(shù)?！保╒. S. Naipaul）而“一群衣冠楚楚的政客排排蹲，解開褲襠，旁若無人，在公共建筑物的走廊上拉將起來。”（V. S. Naipaul）總之，在印度，人們永難滿足的欲望，就是滿懷激情上露天廁所。

在印度，做愛用左手，吃飯用右手。在中國重慶，我們用雙手在血盆里抓飯吃。

在印度，肥人富，瘦人窮。而人人無論肥瘦，都愛演講，只可惜描述事物的才能還不夠。需知：印度人活著，但不描述。

印度人打嗝如打雷，但個個訓(xùn)練有素，打得各具韻律感。

那冰雪型塑的陰莖圖騰是濕婆神的象征，它在喜馬拉雅山脈一間夏日山洞里伸縮自如，每當(dāng)八月月圓，它將膨脹延長至極限——五英尺。

在印度，“別吃肉，吃糖果吧?！保ㄐ≌f家吉卜林說的？）

有一位印度詩人，他說他吃著糞便長大，他又說水也學(xué)會了種姓偏見。

“如果你在森林里碰到一條蛇和一個印度人，先殺掉印度人。”（東南亞諺語）

據(jù)V. S. Naipaul所說（見其《印度：百萬叛變的今天》第五章《戰(zhàn)役之后》，三聯(lián)書店，2003年版，第350-351頁）：“印度人基本上是很兇暴的民族。柬埔寨、斯里蘭卡、緬甸——這些國家表面上都深受佛陀的影響，但這些民族都很兇暴?！?/p>

歌德說：“沙漠里的印度教徒總是一本正經(jīng)地宣布：我不吃魚?！?/p>

嗬，一年到頭（孟買有一百萬人在討飯，一百萬人睡在街上），活在孟買，就是熱在街上、擠在街上、睡在街上。

一個人畢生的工作就是為了最后化為土灰?！膀v蛇乘霧，終為土灰?！保ú懿伲吧?、世界和所有這一切都在走向消逝，為什么要煩惱呢？”印度小說家納拉揚早就想開了。

濕婆軍是法西斯，那領(lǐng)導(dǎo)人既是業(yè)余畫家又是希特勒。

在印度，貧窮一直被奉為神明、真理、金錢?？矗骸盎疖囋谂?，報刊在印，而錢則從別處送來?！?/p>

在印度，他懷念過去那些儀式：譬如童年、結(jié)婚、拜廟……

在印度，化學(xué)和歷史是奇怪的結(jié)合；蒼蠅是上帝遣來的使者；魚狗逗留在旅館周遭；食物與垃圾同曬在烈日下；白楊矗立若煙囪；螞蟻眼與狗舌頭成為避邪物；陰溝好黑好陰涼；冬天，狂風(fēng)亂吹，我們烤火；春天，巖石滾燙，我們吃灰；恒河沙數(shù)，請張開你的眼睛：“并非所有穆斯林都是敵人”?！皠e看她陷于廚房的昏暗中，她是個大學(xué)生！”

V. S. Naipaul認為“等候早班公共汽車，奢侈！”汽車尾部排出團團黑色熱霧，同樣奢侈！

在古印度鄉(xiāng)村，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公牛耕地，母牛供奶，其糞便滋養(yǎng)土地；收割后的秸稈既可蓋屋頂亦可喂畜牲；人不需設(shè)備和科技，僅需若干人手。

印度的創(chuàng)造性早已死去幾百年了。

V. S. Naipaul說：“酷刑如同貧窮一樣，是印度人對印度的新發(fā)現(xiàn)?！倍f：“在印度，洞見正基于毫無洞見?！比f：“印度老了，印度在繼續(xù)?！?/p>

知道嗎？在印度，真正的富人，要有一口自己的井，一個戶外茅廁。

三招：一、天氣酷熱，尸體在腐爛，兀鷹在盤旋，瘟疫將擴散，婆羅門餓得快要發(fā)狂了，怎么辦？立即火葬！不能等了！二、趕牛，牛不走，怎么辦？將木棍插入牛肛門！三、某在野黨欲掌權(quán)，怎么辦？出如下政綱：給牛免費草料，給牛（尤其是老牛）居所，保護牛（不得打罵殺害）。

在印度，你左不是，右不是。為何？那是因為印度既提升人又貶低人。

在印度，女人喝葡萄酒，男人不喝；女人剃須，男人不剃。

寫詩人

唯小器和愛記仇的人才配寫詩，因這種人斤斤計較，而詩藝最講究的正是斤斤計較。

溫哥華還是瑞典

那愛爾蘭人說溫哥華是神秘學(xué)研究的重鎮(zhèn)。那到處充滿幻覺的瑞典呢？

令他害羞的肚子

他看著自己隆起的小肚子（據(jù)說是因喝啤酒引起的令他害羞的肚子

他看著自己隆起的小肚子（據(jù)說是因喝啤酒引起的但他幾乎從不喝酒呀），想到自己還不到29歲，就特別感覺不好意思，每當(dāng)落座時，他都會極端注意坐姿，甚至還暗中收腹，加以遮掩。

胡須與宗教

你不留胡子何來宗教氣？佛陀的臉圓圓的，無須，

但牙齒很好。

中日對比

我們愛吃煮老的雞蛋，日本人愛吃生的魚。

值得記住的事

在中國，我知道我父輩那一代人，人人會背誦如下小詩：“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保ㄍ艟l(wèi)：《被逮口占》四首之三）真的是人人會背嗎？今日清晨偶讀到余英時為重版汪精衛(wèi)《雙照樓詩詞稿》所寫序文，在開篇不久就印證了此節(jié)不虛：

大約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有人把他早年《被逮口占》四首五絕寫給我讀。像許多讀者一樣，我當(dāng)下便記住了其中第三首……

一九四三年重陽，即公歷十月七日（重九日）汪精衛(wèi)登臨南京北極閣，讀元遺山詞至“故國江山如畫，醉來忘卻興亡”，悲不絕于心，亦作一首《朝中措》，以表“與虎謀皮，忍痛交涉”的心境。如今，我最能記住，也最想記住的就是這《朝中措》：“城樓百尺倚空蒼，雁背正低翔。滿地蕭蕭落葉，黃花留住斜陽。闌干拍遍，心頭塊壘，眼底風(fēng)光。為問青山綠水，能禁幾度興亡？”

而時常想到那死去的人，是否是一種罪過呢？從窗戶望出去，我親切的命運在變，在變，在變……

壞人之淚

那壞人的雙眼總是充滿淚水，但流不出來。

等死的老太婆

那老太婆舒舒服服地喝了一碗粥，就去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下等死了。

她當(dāng)然不知道“我吃過死，喝過死，睡過死?！?/p>

（Tomas Venclova）

1938年的紐約

1938年的紐約是一個俄國化的城市。人們談得最多的是少女般的列寧及其《國家與革命》。

毛皮

人間有無貨真價實的毛皮？當(dāng)然！瞧：他那嘴上一小彎密不透風(fēng)的胡子。

信封別裁

信封往往不裝信，而裝錢、合同、講稿、文件、照片、發(fā)票、病歷、證書、存折、支票、車票，甚至針線、徽章、小刀、血書！……

寫作的奧秘

他常常從別人的談話中，甚至從一個匆匆走過的路人突然說出的一個詞中，獲得寫作的靈感。

房間里的人

她是一個偏愛愛丁堡氣息的老處女，一個只屬于她房間里的人；一旦離開房間，她就頓時喪失了她身上某些固有的優(yōu)點。

陳獸醫(yī)的事跡

陳獸醫(yī)說，三十年前的一個冬天，他曾為一只肛門撕裂的螞蟻作了肛門再造手術(shù)；昨天上午，他又成功地為一只花斑母蚊子去掉了肚子上的脂肪。

而那無頭身體仍劃出最后一道閃電——一米零五。頭在哪里呀？陳獸醫(yī)很著急。

揚州菜之文思豆腐

這里不寫葵花大斬肉（獅子頭）、鑒真素鴨、仿豹胎，專說一種豆腐：

它比大煮干絲還細，它細若汗毛，它取名“文思”（文思細密之意）；

這“文思豆腐”在水中化開，又若一小幀中國山水。記?。菏晨统灾白钜擞谟^賞流連，切不可一口吞下。記?。哼@道菜來自揚州72歲的偉大廚師——居長龍。

抒情與卑賤

抒情，就頓失優(yōu)雅，淪入卑賤。我卑賤，我抒情。

溫暖的事

初冬，食指甲縫里有一點污垢，是溫暖的；而姆指甲臟的人不懂冬天。

國家運轉(zhuǎn)

八點三十分（晨），國家運轉(zhuǎn)從一間郵局開始。

輕盈的身心

你想你的身心輕盈嗎？那就吃柏樹脂或柳樹脂吧。

迎向山風(fēng)，傾聽細雨，但魚——水的老師，莫吃。

金魚眼

中國金魚的眼睛最難看。

某人的早餐

咸菜和粥的顏色灰暗，不好看。有包子、山芋的那盤好看，桌上的半個鴨蛋好看，而鴨蛋總是好看的（《枕草子》里就專門寫過優(yōu)雅的鴨蛋）。

幼時教育

在中國，我的百科知識從小是從墻報上學(xué)來的（尤其是關(guān)于愛國衛(wèi)生運動的知識），譬如怎樣用紗網(wǎng)阻擋蒼蠅入侵，喝牛奶的益處，晚間睡覺前刷牙的重要性等等。而中華活頁文選，中國地圖冊，世界地圖冊，毛澤東詩詞，更是教會了我的讀與寫。

錦上添花的事

洗澡后剪手（腳）指甲。

厭倦的事

我早已厭倦了俄羅斯白銀時代的詩歌。為什么，那是因為我對我的青年時代感到厭倦了。

三禮

禮是反義氣的：“父母存，不許友以死，不有私財?！倍Y是嚴重的：“不登高，不臨深，不茍訾，不茍笑。”禮是錯的：小兒無口臭，何來掩口對答老人之問。

被迫哭

古人許多哭都與情無涉，只因禮所迫。

喪葬

如何為尸體沐浴、化妝、穿衣？如何進行喪葬？且讀《禮記·檀弓》。

古都之美

北京肅肅，南京雍雍。

西京穆穆，東京皇皇。

開封濟濟，杭州翔翔。

射禮

射箭是一種男人爭勝的禮樂，一種志向的尋繹；它關(guān)乎挺拔的身體，優(yōu)雅的德行；需知每箭的節(jié)奏都要跟隨音樂的節(jié)拍。射禮之前行飲酒禮，射者，仁之道也；祈求命中靶心，以免去罰酒（酒用于養(yǎng)老，養(yǎng)?。Ｃ慨?dāng)周朝的秋天來臨，青年們便聚在射宮，等待天子考查他們的箭術(shù)。

壽眉之外

那老人背上生斑，如鮐魚背（鮐魚背上的黑紋）。

蝎子

被蝎子咬過的人喊疼：“就像滾燙的子彈在身體里面旋轉(zhuǎn)。”

糞龜子

糞便在哪里，糞龜子就在哪里，而蒼蠅也在哪里。

在澳大利亞，家畜如羊，排糞如山，糞龜子少了，

怎么辦？緊急從國外進口成千上萬只各類糞龜子。

蟑螂

蟑螂的顏色繽紛眩目：深紅色、春綠色、奶白色、青銅色、太妃糖色、寶石藍色……

古老的蟑螂起源于四億年前的志留紀。而蝴蝶才六千萬年的歷史。

活埋

問一聲：當(dāng)一個人被活埋，土埋到腰間時，他的眼睛將會爆出來嗎？

東亞三國志

韓國出鍛工，日本出女史，中國出裁縫。

冬天

冬天，穿得厚，宜于逃難。

二詩人的出處

“前望舒使先驅(qū)兮，后飛廉使奔屬?！保ā峨x騷》）

讀此二句知：前有詩人戴望舒，后有詩人飛廉。

各有專心

養(yǎng)馬者專心養(yǎng)馬，不關(guān)心豬羊。

卑賤者

卑賤者做事不猶豫，無知而快樂，有鼻炎。

不射的鳥

懷孕的鳥不射，哺食的鳥不射，歸巢的鳥不射，垂死的鳥不射。

狗兒穿毛衣

冬天，給奔跑的狗兒穿上毛衣，就如同給游泳的鴨兒穿上皮衣。

責(zé)任編輯◎育邦

青春熱評/主持人何同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