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志禎
沈從文的抉擇——讀《花花朵朵 壇壇罐罐》
文/王志禎
大家都知道,沈從文在其巔峰狀態(tài)莫名其妙地停止了小說創(chuàng)作,轉(zhuǎn)而一頭扎進(jìn)故紙堆中,研究起了古代服飾、歷代文物,并蔚然成一代考古名家。個中原因雖眾說紛紜,但終沒有一個權(quán)威明確的解讀。他自己對此也似乎諱莫如深,少為外人道。
我早年從事過沈從文研究,曾力圖通過史料找出其間奧妙,但終無所獲。但近日偶翻《沈從文談藝術(shù)與文物——花花朵朵 壇壇罐罐》,卻有了意外的收獲。以前總是把研究重點放在沈從文的小說作品和文論中,總覺得結(jié)果近在眼前,但卻始終抓不到手里,如墮五里霧中。如今想來,“功夫”果真“在詩外”。看來研究一個作家,還要全面地了解他的生平事跡及成就,不然偶有疏漏,就會產(chǎn)生無盡的歧路之憾。
這是一部精裝的厚重大書,收錄了沈從文研究服飾、文物的重要文章。帶給我驚喜的是汪曾祺先生的代序——《沈從文轉(zhuǎn)業(yè)之謎》。文章開頭有云:“沈先生忽然改了行。他的一生分成了兩截?!闭Z氣中隱含著無限的惋惜與傷感。提起沈從文改行的緣由,汪曾祺也沒有直說,只是談到沈從文去世后,師母張兆和曾讓他到家里去一趟,說有話對他說。到沈家后,沈從文次子沈虎雛拿出幾封信。一封是給一個叫吉六的青年作家的退稿信,汪曾祺還特意注明這是一封很重要的信。另一封是沈從文1961年2月2日寫給汪曾祺本人的信,很長,估計不下6000字。原信重抄后寄給汪曾祺,后遺失。這是底稿。由此,汪曾祺對于沈從文的改行大致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輪廓。他說:“從一個方面說,沈先生的改行,是‘逼上梁山’,是他多年挨罵的結(jié)果,‘左’‘右’都罵他?!睂τ谏驈奈牡拇罅R大概有三次:一次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約在1942年,從桂林發(fā)動,有幾篇很銳利,其中一篇是聶紺弩寫的。后來聶通過黃永玉之介去看過沈從文,雙方成了很好的朋友。第二次是1947年,沈從文寫了兩篇雜文,引來一場圍攻。那時汪曾祺在上海,到巴金家里,李健吾在座。李健吾勸從文不要寫那樣的雜論,還是寫他的小說。巴金深以為然。汪曾祺還為此給沈從文寫了兩封信。第三次是從香港發(fā)動的。郭沫若在《大眾文藝叢刊》上發(fā)表《斥反動文藝》一文,文中說沈從文“一直是有意識地作為反動派而活動著”。這對沈從文是致命的一擊。汪曾祺說:“可以說,是郭沫若的這篇文章,把沈從文從一個作家罵成了一個文物研究者?!睍r隔三十年,沈從文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一書卻是由曾任中國科學(xué)院院長的郭沫若給寫的序。汪曾祺由此感嘆:“人事變幻,云水悠悠,逝者如斯,誰能逆料?這也是歷史。”
后來北京大學(xué)還將郭沫若的《斥反動文藝》作為壁報貼出,這更給沈從文帶來無限的壓力?!吧蛳壬缮窠?jīng)極度緊張,到患了類似迫害狂的病癥(老是懷疑有人監(jiān)視他,制造一些尖銳聲音來刺激他)”。終于,在理性的分析和感性的痛苦體驗過后,沈從文選擇了放棄,進(jìn)而改行。在給吉六君的信上,他說:“對于過去種種,得決心放棄,從新起始來學(xué)習(xí)?!?/p>
以上便是我從汪曾祺先生的文章中,得到的有關(guān)沈從文改行原因的說法,大致如斯,不盡詳述。至于改行之后的沈從文,倒也恰如他的“真性情”,不僅埋首窮經(jīng)、卓有建樹,還不經(jīng)意間成就了他小說創(chuàng)作之外的另一個人生巔峰,實在令人感佩至深。
行文至此,意猶未盡。書中精華需要諸君深入研讀,才能有所收益,不是吾輩略語所能盡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