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美
日月鎖喉
◎張世美
這天黃昏,魯玉匠終于做好一套活,仔細(xì)端詳,他感到有些心神不寧。這是他精心雕琢的一套活,花去了他一個月的時間。這是一套玉塞,說白了就是堵塞死人耳、鼻、口、肛門的東西。玉塞是玉石市場上的大老板申二狗給他老婆做的,材質(zhì)是普通的南陽玉,形制也是申二狗親自設(shè)計的,讓魯玉匠照著做。
魯玉匠開始并沒有在意,做好后仔細(xì)端詳,突然一陣心驚,玉塞樣式頗為古怪,頂上有一只老龜盤踞在上。
魯玉匠搬出古書找到這幅圖,驚得下巴頦兒差點掉地上。這叫老龜鎮(zhèn)魂圖,死者靈魂永世不得出竅。雖是虛妄傳說,魯玉匠還是感到心驚。去年申二狗休妻新娶,給他下請柬,申二狗是玉石市場的大佬,他不敢不去,揣了份不菲的賀禮赴宴。宴席上,他見過申二狗的新妻,剛二十出頭,貌美如花。難道剛過一年時間,申二狗就玩膩弄死了?還要把她的鬼魂鎮(zhèn)???魯玉匠懶得想了,他是做生意的,誰給錢給誰干活,他又不是公安局的。
申二狗把兩萬加工費拍在柜臺上,拿了東西就走。魯玉匠還是禁不住問:“怎么設(shè)計這樣的樣式?”申二狗瞪他一眼,他立即噤若寒蟬。
晚上,魯玉匠買了些鹵肉回店里犒勞自己,喝著小酒。突然,他發(fā)現(xiàn)柜臺里多了兩塊玉佩,一塊燦爛如日,一塊碧綠如月。
魯玉匠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定定神,那兩塊玉佩竟然動了一下,他過去拿起玉佩,下面露出一張臉,似笑似哭盯著他,慢慢地眼里滲出血,猩紅的舌頭吐出來,魯玉匠驚懼地大叫一聲。
魯玉匠一頭栽在小飯桌上,額頭生疼,原是一個恐怖的夢。不過,他腦子里十分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張嬌媚如花的女子的臉。
魯玉匠也沒心思喝酒了,脫衣上床睡覺。正要合眼,不知什么時候,店里走進一個女子,背對著他。魯玉匠驚異地側(cè)頭看去,只見那女子拿出一個電弧爐插上電,又把幾樣?xùn)|西倒入爐中熔煉。魯玉匠認(rèn)識這些東西,是鋁礬土、煤炭和鐵屑。他正驚愕不解,女子停止熔煉,從爐里掏出一團東西,那東西晶瑩剔透,放著藍(lán)色光芒。女子沒有停下,繼續(xù)往電弧爐里放東西,這次是鋁礬土、硼酸和氧化鉻。女子熔煉一會兒,又從爐里掏出一團東西,那東西艷紅如鮮血,在燈光的映射下,光彩燦爛奪目,如晨曦,又似晚霞。
紅寶石、藍(lán)寶石呀!魯玉匠大奇,他想起身,感到渾身軟綿綿的。女子用魯玉匠的工具雕琢兩塊寶石,不一會兒琢成兩塊玉佩,一塊燦爛如日,一塊碧綠如月。女子拿著兩塊玉佩轉(zhuǎn)身,嬌媚如花,突然,她眼里滲出血,猩紅的舌頭吐出來,面目猙獰,一步步地走過來,雙手一揮,將兩塊玉佩卡在魯玉匠的脖子上。
魯玉匠嚇得魂飛魄散,拼命掙扎,可女子越卡越緊,他幾乎就要窒息,驚懼到了極點,大叫一聲跳起來,原來又是一個噩夢。魯玉匠摸摸自己的脖子,一陣火辣辣的痛,背后一陣冰涼。這段時間,他總是做噩夢,而今晚的噩夢記得格外清晰。
早上起來,魯玉匠過了早,就鉆進了玉石大市場。他有活干活,無活時常常到市場里轉(zhuǎn)悠,收些玉器舊貨轉(zhuǎn)手賣,發(fā)些小財。一月沒到市場,他發(fā)現(xiàn)市場里又新增了個小攤,攤前圍滿人。他走過去,發(fā)現(xiàn)攤主是個年輕的女子,覺得有些面熟。那女子也看見了他,目光定定地看著他。魯玉匠心中一驚,這女子的容貌跟夢中的女子一樣。他正愣怔,兩個顧客起身離開,邊走邊說:“這青紅的玉石也不錯,但到底不如她姐姐嫣紅弄來的?!?/p>
“可惜,我沒淘上一件,聽說嫣紅就是為一對玉佩死的?!?/p>
“是的,我還聽人說她不是好死。”
“別亂說,她怎么不是好死?”
“若是好死,怎么不止一個人聽到過嫣紅晚上在市場里叫還她玉佩?”
不知為什么,魯玉匠突然感到一陣胸悶,快步走了。
魯玉匠在市場上轉(zhuǎn)到中午,沒有淘到一件東西,肚子卻餓了,轉(zhuǎn)身去了一家飯店。他一邊吃著飯,一邊腦子里還想著青紅的玉器攤,嫣紅和青紅是姐妹,都是擺玉石攤的,可嫣紅死了,難道入他夢的,是嫣紅?
他正沉思,看到申二狗醉醺醺地從雅間出來,他忙起來打招呼。申二狗瞅都沒瞅他一眼,揚著脖子走過去對老板說聲記賬,便揚長而去。老板敢怒不敢言,見他走了才罵:“這只狗,發(fā)橫財了,一家人都成了天王老子!昨天他老婆來吃飯,錢也沒給一分,還挑三揀四的,還真把自己當(dāng)王母娘娘了,我呸!”
魯玉匠一愣,脫口問道:“申二狗的老婆沒死?”老板看了他一眼說:“誰說他老婆死了?活得滋潤著呢,每次來白吃,走時還白拿?!?/p>
魯玉匠心里一驚:這么說,那玉塞申二狗不是給他老婆做的,那又是鎮(zhèn)誰的鬼魂呢?
提到申二狗,吃飯的人議論開了,有人拉長聲說:“不服氣不行,這無賴,跑到新疆天山之中,修了二十公里的山路,弄回一塊三噸重的玉石,放在家門口,抖著呢!”
魯玉匠吃完飯,起身去了申二狗家,他想知道三噸重的玉石是什么樣。
申二狗的家在玉石市場的一角,此時熱鬧非凡,觀賞玉石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申二狗神采飛揚地坐在桌前喝茶,同買主談價錢。
那塊渾圓的玉石放在木架上,魯玉匠沒近前,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團放著綠光的巨石,心里羨慕個賊死。突然,他發(fā)現(xiàn)巨石動了一下,以為自己看花眼。他眨眨眼,只聽咔嚓一聲,木架散了,圍觀的人群轟地散開。那玉石跌落下來,不偏不斜,直直地滾向申二狗,申二狗目瞪口呆,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玉石已將他碾倒在地,從腳到頭碾過去,停下,申二狗肥胖的身軀,如同一攤爛泥,紅白之物流了一地……
魯玉匠呆了,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警察趕來收拾走申二狗爛泥一樣的尸身,他才回過神來,失魂落魄地趕回小店,倒頭就睡。
魯玉匠一覺醒來,已是凌晨。他剛睜開眼,又從柜臺里發(fā)現(xiàn)那兩塊玉佩。玉佩飄了起來,他呆住了,以為自己又在做夢,他看看燈,又掐自己的手,這次可不是在做夢。
玉佩真真切切地在半空中游動,他爬起來,面前一陣風(fēng)掃過,眼前憑空出現(xiàn)一個女子,容顏和青紅一模一樣,伸手抓住兩只玉佩,嚶嚶地哭泣起來。魯玉匠驚得毛骨悚然,本能地想跑,雙腿卻如釘在地上,邁不開步。
那女子的哭訴聲清晰可辨,一字不漏地鉆進魯玉匠的耳中:“嫣紅命苦?。「赣H和叔叔們?nèi)ゾ挼橥谟?,不料發(fā)生礦難,父親和叔叔們?nèi)裨诘V坑里。嫣紅為撫養(yǎng)叔叔們的遺孤,拿了他們挖的寶石雕成玉器,到市場上出售。申二狗看上那對紅寶石、綠寶石玉佩,出高價要買。不承想,這申二狗是虎狼之徒,他騙去嫣紅的日月雙佩,用人造寶石偽造了一對,竟說嫣紅的玉佩是假的。嫣紅咽不下這口氣,找到了做假玉佩的玉匠。哪料到,那玉匠當(dāng)面答應(yīng)為嫣紅作證,背后卻通知了申二狗。申二狗跑來綁走嫣紅藏入密室,強暴了嫣紅。嫣紅手腳被鎖,痛苦不堪,日夜呼號咒罵申二狗,申二狗惱羞成怒殺了嫣紅,可憐嫣紅魂歸地府……”
魯玉匠聞言,頭上如同響個炸雷。一年前嫣紅到這玉石市場賣玉器,一對紅、綠寶石玉佩轟動一時,卻被申二狗搶先弄到手,他拿了兩塊人造紅、綠寶石,讓魯玉匠趕緊仿造一對。為五萬元的加工費,魯玉匠日夜趕工,幫申二狗將那對日月雙佩騙到手。嫣紅明察暗訪,找到魯玉匠,請他作證要回日月雙佩。魯玉匠為巴結(jié)申二狗,暗中通知了他。為此,申二狗給了他十萬的封口費。
現(xiàn)在,魯玉匠明白自己為何做噩夢了。
此時,嫣紅眼中泣血,舞著雙佩逼過來緊緊地卡向魯玉匠的脖子。他想跑,抬不動腳;想喊,發(fā)不出聲。
魯玉匠也終于明白了:申二狗那套鎮(zhèn)魂玉塞,原來是要鎮(zhèn)嫣紅的鬼魂,可還是沒鎮(zhèn)住,嫣紅的鬼魂報仇來了……
三天時間,鄰居們不見魯玉匠開門。喊了半天,卻不見魯玉匠的動靜。眾人打開門,發(fā)現(xiàn)魯玉匠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子已經(jīng)僵硬。奇怪的是,他雙手抓著兩塊玉石,緊緊地卡住自己的脖子,竟將自己卡死了。
(原載《小小說月刊》2016年第12期 浙江吳福貴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