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項太多未必是好事

孔沁剛

當父母給孩子提供很多選項供他選擇時，就是在向孩子傳達這樣的信息：你有資格過完美的生活。這樣的結果未必好，因為父母很可能用豐富的選項造就出有優(yōu)越感而又焦慮的孩子。有人把這樣的孩子稱為“殘廢的皇族”。想必家長朋友也有同感吧？

是幸福還是麻煩

假期帶孩子旅游，在大巴車上與同行的宋先生聊了起來。

聊到家庭教育，宋先生深有感觸地說：“現(xiàn)在的孩子真是太幸福了，吃穿不愁，手機、iPad不離手，假期還能跟著父母游山玩水。相比之下，我們小時候過得簡直是乞丐的生活。不瞞您說，要不是大伯資助，我連大學都上不起。”

我笑道：“其實你也不必抱怨，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幸福和煩惱，不能簡單地用物質條件來衡量。”

宋先生不以為然，反駁道：“物質條件還是很重要的。就說飲食吧，我們那時候，爸媽做什么孩子就吃什么，也沒有零食，每年到春節(jié)才能吃上一回餃子，多苦??！現(xiàn)在的孩子選擇余地太大了，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想吃什么就點什么，爸媽都有能力滿足。”

我不想與宋先生抬杠，便轉頭問他的兒子小琦：“想想看，中午想吃什么？”

小琦撓撓頭，想了又想，最后回答：“隨便吧。”

我對宋先生說：“你看，現(xiàn)在的孩子多可憐，連吃什么都迷茫。咱小的時候，爸媽要是這么問，咱肯定能報出一串美食的名字：麻糖、棗饃、茶雞蛋、餃子、春餅……可是父母很少這樣問，于是我們也就沒有選擇的麻煩?！?/p>

宋先生不解：“有選擇的機會不是好事嗎？怎么會是麻煩？”

我說：“如果我說現(xiàn)在的孩子有選擇恐懼癥，你是不是認為小題大做了？”

宋先生不屑地搖頭，說：“還不是你們學心理學的人編出的奇葩術語！我認為有選擇的權利是一種幸福，沒有選擇的權利是一種悲摧，讓人只能孤注一擲?！?/p>

我感覺自己的專業(yè)被蔑視了，決定與他探討清楚。我說：“你逛過超市吧？走在琳瑯滿目的貨架中間，你有什么感覺？”

宋先生說：“幸福啊，如此豐富的商品，喜歡哪個買哪個?！?/p>

我說：“假設你是被妻子派去買食用油的，現(xiàn)在你來到調味品區(qū)，這里有花生油、菜籽油、橄欖油、葵花籽油、大豆油，還有古法小榨、物理壓榨之分，容量有大瓶小瓶之別，你買哪一種？”

宋先生張口結舌，半晌才說：“不知道，但我會打電話問妻子?！?/p>

我問：“如果手機沒電了，或者妻子不接電話，總之你得不到明確指示，必須自己做出選擇呢？”

宋先生笑了，說：“你這是故意為難我，我又沒買過食用油?！?/p>

我說：“好吧，衛(wèi)生紙你總買過吧？照樣有十幾個品牌、幾十個品種，食鹽有竹鹽、海鹽、湖鹽、井鹽等幾十個種類。也沒買過？好吧，剃須刀片你總需要自己買吧？鞋你總需要親自試穿吧？哪樣不是新款年年有、時尚季季變？你在反復對比、左右為難的過程中，真的體會到了幸福的滿足感嗎？”

宋先生微微點頭道：“是挺麻煩的，品種款式太多是容易讓人挑花眼。”

我說：“成人尚且如此，孩子就更麻煩了。當父母給孩子提供很多選項供他選擇時，就是在向孩子傳達這樣的信息：你有資格過完美的生活。這樣的結果未必好，因為父母很可能用豐富的選項造就出有優(yōu)越感而又焦慮的孩子。有人把這樣的孩子稱為‘殘廢的皇族。想必你也有同感吧？”

選項多導致抑郁

宋先生思忖良久，不放心地問：“你說的有道理，但是不是有點偏激？選項太多真的會導致孩子焦慮嗎？”

我告訴他：“國外心理學家早就有此類研究，最著名的是美國斯沃斯莫爾學院社會學教授巴里·施瓦茲的‘彩筆實驗。他將一群孩子隨機分成兩組，讓孩子們畫畫。第一組孩子可以從3支油性筆中選1支，第二組則可以從24支中選1支。孩子完成畫作后，交給一位不知道此前選項差別的幼兒園繪畫老師來進行評價。結果是，被列入‘最糟一類的多是第二組孩子的作品。實驗第二項內容，是讓每個孩子選擇一支筆，作為實驗者給他們的禮物，等孩子們選完以后，再說服他們歸還這支筆，換取另外一個禮物。結果是，第二組孩子放棄起來容易得多。施瓦茲教授認為，這表明選項少的孩子不僅更專注于繪畫，而且更容易堅持他們最初得到的東西。施瓦茲把選擇過多稱為‘選擇過載。”

宋先生聽得饒有興致，轉念一想，又問：“這兩個結論對家庭教育有什么指導意義？”

我說：“施瓦茲教授后來寫出了一本名為《選擇的悖論》的專著，里面有詳細論述。他認為，當選項較少時，孩子較有安全感，不容易焦慮，而太多的選項可能會使孩子沮喪、失去控制，甚至患抑郁癥。較少的選項能幫助孩子專注于某事，這正是日后生活所需要的。專注于某項工作能給人帶來更大的滿足感，而那些總是面對很多選項的人常常不那么快樂。比如，如果父母經常告訴孩子‘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隨時退出，如果不是百分之百感興趣，可以去嘗試其他的事，那么，當孩子長大后以同樣的方式生活，動不動就跳槽、離婚，就沒有什么好奇怪的了。另外，美國斯坦福大學心理學系教授黑澤爾·馬庫斯的研究也證實，即便在認為選擇能帶來自由和民主的環(huán)境里，選擇過多也未見得是好事，因為選擇過多會導致懷疑、抑郁和自私，甚至削弱人的幸福感?！?/p>

宋先生問：“國外的研究未必適合中國人吧？我們有我們的文化和習慣，不是有‘多多益善這個成語嗎？”

我笑道：“你讀過《三國演義》吧，東吳最聰明的人當屬周瑜，他文武雙全、戰(zhàn)功顯赫，孫權對他言聽計從。每次孫權向周瑜問計，周瑜都會仔細思量，算計出各種可能，針對一件事能想出許多條計策，最多的一次，他一口氣給孫權拿出200條計策。知道孫權怎么處理嗎？孫權先是夸贊周瑜足智多謀，等周瑜離開以后，孫權從200條竹簡中隨意拿出一條交給魯肅去執(zhí)行。周瑜是聰明的，能想出如此之多的計策，同時他也給主公制造了大麻煩；孫權更聰明，他不著周瑜的道兒，不為過多的選項而煩惱，因為他知道，當選項太多的時候往往不是好事，人會因為選項太多而為難，因拿不定主意而緊張，因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而擔心，最終錯失良機。相比之下，劉備每次向諸葛亮問計，諸葛亮只想出上中下三條計策，或者拿出三個錦囊讓部下按部就班去執(zhí)行。難道諸葛亮想不出更多計策？不，他比周瑜更聰明，只是覺得沒有必要。這算不算中國人的智慧？至于‘多多益善這個成語，說的不是選項，而是士兵的多少?！?/p>

堅持比選擇重要

宋先生說：“有時候，給孩子過多選擇的確是一種溺愛，但有的時候，給孩子多一些選擇能開闊孩子眼界，幫助孩子成長。兩者怎么區(qū)分呢？”

我說：“選擇，可以理解為決策，是孩子必備的一種能力，父母應該著力培養(yǎng)。選項過少，是貧乏，是片面，而選項過多則容易擾亂孩子的注意力，給孩子增添煩惱。這就要求父母掌握好分寸。建議父母學習諸葛亮，每次讓孩子選擇時，只給孩子三個選項?！?/p>

宋先生點頭稱是：“對，三個選項就夠了。孩子試卷上的選擇題，也就是三到五個選項。”

我補充道：“其實，培養(yǎng)孩子的選擇能力相對容易，難的是培養(yǎng)孩子的堅強毅力，因為沒有毅力，必然導致輕易放棄，還是要重新選擇，周而復始，形成惡性循環(huán)。凡是成功的人，都是最初做了正確的選擇，然后鍥而不舍地奮斗下去，最終才能成就大事。心理學上稱之為專注力。”

宋先生問：“你能舉例說明嗎？”

我說：“這方面的例子古今中外比比皆是。你好像對中國的成語比較熟悉，一定知道‘破釜沉舟吧？項羽為什么要砸鍋沉船，就是告訴將士們，從現(xiàn)在開始，除了拼命，取得勝利，沒有第二個選項，于是將士們的戰(zhàn)斗激情和專注力就被激發(fā)出來了，以一當十，所向披靡，創(chuàng)造了古代軍事史上以少勝多的經典戰(zhàn)例。另外還有‘十年磨一劍‘水滴石穿‘鐵杵磨成針等，都是強調專注力的成語和典故?！?/p>

宋先生說：“你的這番話讓我很高興，原來傳統(tǒng)文化推崇的優(yōu)良品質沒有過時，而且是治療現(xiàn)代人選擇恐懼癥的良藥。我們的上一代，都是經歷過物質極度匱乏、選擇余地極小的人，對現(xiàn)在的物質極豐富、選擇極多現(xiàn)象普遍看不慣?，F(xiàn)在我明白了，他們不僅是對過去的窮困心有余悸，更多的是為后代的過度浪費而擔憂。”

這時，汽車到達壩上草原的一家客棧，導游說午飯自行解決。

饑腸轆轆的小琦嚷道：“午飯吃什么？餓死了！”

我說：“來一只烤羊腿怎么樣？就是放大一百倍的羊肉串，加好多好多孜然。”

“好！”兩家的孩子歡呼雀躍。

我和宋先生相視而笑?？磥?，孩子本不需要更多選擇，只要摸準他的心思，給他最好的建議就夠了。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