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緣

范大宇

劉村這幾年邪乎。怎么呢？那就是年年都有懷孕的婦女在臨產(chǎn)時因難產(chǎn)而死去，而且大人孩子一個都保不住。弄得村里凡是懷上孩子的人家，整天都提心吊膽的。劉山的老婆阿花就是去年因難產(chǎn)死的。二人結(jié)婚還不到兩年。從那以后劉山就變了，天天頓頓喝酒，一喝就至少喝得半醉方休。

這天，正是入三伏的第二天，熱得不行。正中午時，劉山從縣城里喝完酒回家，剛進(jìn)到村口，看見遠(yuǎn)遠(yuǎn)地有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兒挎著個籃子，邁著小碎步輕快地向村里走去。劉村雖然有上千號人，可劉山?jīng)]有不認(rèn)識的。不僅認(rèn)識本村的，連誰家的親戚長得什么樣，他都認(rèn)得出來，可劉山卻不認(rèn)識這個小姑娘。劉山就來了好奇心，悄悄地跟著她，想看看她是誰家親戚。

那小女孩兒頭也不回，徑直走到了劉大強(qiáng)的家。這劉大強(qiáng)在村里算是個能人，長年在深圳打工。他老婆也快臨產(chǎn)了。劉山就想，這紅衣女孩兒大概是他老婆娘家的親戚吧。劉山正琢磨呢，就看見那女孩忽然又出來了，急急地向村外走去，而且她兩手空空的。劉山納悶了：咦，走親戚也沒有見過進(jìn)門放下東西就打道回府的呀。他就迎了上去，想看看這小女孩兒長得什么樣。二人一碰頭，劉山愣了。哎呀，這小女孩兒活脫脫就是他老婆的克隆體。除了身量不同，那鼻子那眼兒，跟自己死去的老婆不差分毫。劉山差點兒叫出“阿花”來?？伤麑に?，這不可能呀，大概是自己又喝多了，看花了眼。他就揉揉眼睛，再看。嘿，就是阿花！

劉山此時也忘了陰陽兩隔，竟激動地叫道：“阿花，你怎么在這里？”

那紅衣小女孩兒揚(yáng)起頭，掃了一眼劉山。這一眼，令劉山立時在大太陽底下渾身起雞皮疙瘩。為什么，那眼光陰冷陰冷的。

劉山就是劉山，他又問：“你上大強(qiáng)家干什么去了？”

那紅衣小女孩兒就現(xiàn)出恨恨的神色，和阿花與他鬧氣時的眼神一樣。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一句話也不說，“刷”地就從劉山的身邊蹭過去。腳步輕輕的，像是水上漂，練過輕功似的。劉山再回頭看，人竟沒了。

劉山心說，你跑得了和尚，還能跑了廟不成。我去問問大強(qiáng)老婆不就全知道了。這么想著，他抬腿就進(jìn)了劉大強(qiáng)家。

大強(qiáng)家的院里靜靜的，狗不叫，雞不鳴?？梢彩?，大中午的，天又熱，誰不睡個午覺呀。而且大強(qiáng)沒在家，家里就他老婆和老媽，我一個大男人沒事沒由地跑人家家里來，算什么事兒呀？劉山這么想著，就折身要撤。就在這時，他一眼看到在大強(qiáng)家的窗戶下，擺著一個竹籃。那竹籃上蓋著一層紅布。劉山就覺得那么眼熟。在哪兒見過呢？想著想著，劉山猛然想起了，天，不就是剛剛那紅衣小女孩兒挎的那個竹籃嗎？她怎么放在這兒了？這籃里要是裝著吃的，那還不讓狗叼了，雞啄了？劉山就走上前，掀開竹籃上蓋的紅布，想看看送的是什么。掀開一看，劉山愣了。里面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對紙剪的小人，一大一小。這是什么意思呀？劉山突然想到了：呀，那個紅衣小女孩兒莫不是托生鬼，來大強(qiáng)家找替身來了？要是那樣，大強(qiáng)老婆也難逃一死！

可大白天的，怎么這鬼就敢出來呢？劉山又想起老人說的，午時屬陰，是鬼活動的時候。這樣看來，剛才那紅衣小女孩兒就是索命鬼無疑了。劉山這么想，就拿起那紙人，“刷刷刷”撕個粉碎，抄起那竹籃，隔墻就扔了出去。

這時，就聽房門“吱”的一響，大強(qiáng)的老婆腆著個大肚子出來了。她一見劉山，笑了，說：“這夢還真靈啊?！?/p>

“什么夢？”

“咳，我剛剛做了個夢，怪怪的，夢見有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兒對我說，有人在你家窗戶下放了禮物，你看一眼吧。原來是大兄弟你呀。你說你，這大中午的來送什么禮呀。還裝神弄鬼的給我托夢……”

劉山聽了，渾身直冒冷汗，心說，幸虧我趕先了一步，你要是看了，不定是什么結(jié)果呢。他擠出一絲微笑，問：“大強(qiáng)家的，你娘家有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嗎？”

大強(qiáng)老婆搖搖頭，說：“沒。干什么呀？”

劉山不再回話，扭頭就走。他出了大強(qiáng)家的門，就看見紅光一閃，掃了一眼，原來在大槐樹下，那紅衣小女孩兒還沒走，躲在樹后定定地往村里瞅。劉山裝作沒看到她，走過大槐樹，到了拐角處才回頭看。他看到那紅衣女孩兒又急急地進(jìn)了大強(qiáng)的家。不好，劉山也不顧什么鬼不鬼人不人的，撒腿就往大強(qiáng)家跑。還沒到大強(qiáng)家，就遇上了那紅衣小女孩兒。她從大強(qiáng)家出來，眼睛紅紅的，哭著對劉山說：“就你多管閑事兒！”說罷，一閃，沒了影。當(dāng)天下午，劉山就聽人說，大強(qiáng)添了個大胖小子，有九斤重呢。

夜里，劉山剛睡著，就看到阿花來了，哭得慘兮兮的，對劉山說：“你我還是夫妻一場，怎么就壞了我的好事兒？”劉山明知故問：“我壞了你什么好事兒？”阿花說：“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替身，可你卻……”劉山說：“你托生了，可大強(qiáng)家又要辦喪事。這村里還有完沒完呀？”阿花說：“我一個孤魂野鬼，日日夜夜無處安身，我好可憐?！眲⑸娇催^佛教方面的書，就說：“六道輪回，何必非要做人?！卑⒒ㄕf：“我想做畜生，也找不到替身呀?！眲⑸骄驼f你不用找借口，那畜生還不到處有死的呀。阿花說現(xiàn)在鬼滿為患，搶不到呀。劉山就決定將自家養(yǎng)了多年的狗大黑殺了，讓阿花托生。阿花哭著說謝謝了。

第二天，劉山給大黑美美地吃了一頓肉，然后用繩子一套，將它拴在樹上，又給它灌了幾口水，立時，大黑就一命嗚呼。

立秋那天，劉山又到縣城喝酒。路過集市時，看到有賣狗崽的，就想買一只，他剛走近那些狗，就聽到有只小狗沖他一個勁地叫。他看了一眼，就感到那狗的眼神像是阿花，就產(chǎn)生了一股親近感，毅然買了下來。

劉山給那小狗起名叫花花。花花不愛吃肉和骨頭，卻愛吃飯。劉山好笑，心說你莫非真是阿花托生的？就特意買了阿花生前愛吃的棗糕，誰知花花竟大吃特吃，邊吃還邊向劉山搖尾巴，嘴里還“嗚嗚”地叫。從那以后，棗糕就成了花花的食品。

夜里，劉山心煩，就吹口琴?；ɑ?，竟能跟著哼哼，還有板有眼的，挺像回事。這事兒后來被村里的人傳出去了，電視臺專門來錄了像，在《世界真奇妙》欄目里播了，劉村呢，從此再也沒有了婦女因難產(chǎn)而死亡的事兒。劉山就向別人說了紅衣女孩兒的事兒，村里人就笑，說劉山想老婆想瘋了，編出個故事逗我們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