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琛琛
人老了,骨頭就疏松。
老人在外面散步的時候,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老人求救似的往周遭看了一圈,路過的人都目不斜視,步履匆匆,沒一個過來攙扶的意思。
我不該為社會增添負擔(dān)。老人咬了咬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自己從地上撐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家里移。
到家卷起褲管一看,腳脖子腫成了大象腿,拿手指輕輕一按,刀捅似的。
要不要到醫(yī)院看看呢?這個念頭剛剛冒起,就被老人從腦海中及時掐斷了。
看病那么貴,掛個號都得十塊錢,夠老人省吃儉用一整天了,省下來的錢,得留給兩個兒子呢!
老人骨質(zhì)可以疏松,舐犢之情不會疏松。
對啊,兒子,老人怔了一下,多久沒見到兒子啦?桌上的日歷撕去了一大半,沒一張記錄著他們的歸期。
腳疼得厲害,買不了菜,下不了床。老人只好麻煩兒子送幾天飯,更主要的是,找借口看一眼他們。
大兒子總是忙,偶爾電話打過去,不是上班,就是出差。這次,又在搞同學(xué)聚會。老人孩子樣的委屈,耳朵緊貼著電話說,上班出差忙也就算了,怎么寧愿和同學(xué)聚會,也不跟老爹聚會呢?大兒子說,老爹,當(dāng)今社會最重要的是什么您曉不曉得???
老人說,你真當(dāng)我老糊涂?人才唄!
老爹,您還真是老糊涂,不是人才,是人脈!
人才和人脈,不就一字之差嗎?社會也沒有進步到徹底改頭換面嘛。
不管怎樣,不能拖大兒子的后腿不是?老人只好轉(zhuǎn)身跟小兒子打電話。
小兒子說,老爹,對不住了,正準(zhǔn)備回丈母娘家呢!老人吃醋了,你又不是招上門的女婿,丈母娘家比咱家還重要?
小兒子說,老爹你不知道的,我正在進行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zhàn)爭!小姨子盯著丈母娘家的那套價值百萬的拆遷房,我怎么能坐以待斃?
這姨夫真不是東西,敢跟我兒爭房,好好打仗,別認輸!老人給小兒子鼓勁加油。
老人當(dāng)然知道積攢一百萬的辛苦。他摳門了一輩子,得了糖尿病也不舍得上醫(yī)院醫(yī)治,一年四季,為了控制血糖升高,不吃肉不吃淀粉不吃糖,過得像只食草動物,才勉勉強強存了一百萬。
眼下,兩個兒子都不知道這一百萬的存在,人老了,心里亮堂呢!老人活了大半輩子,見過聽過的事,比天上的星星還多。您可能要說了,這話太夸張,人的一輩子也就幾十年,哪里比得過天上的星星?不過,您抬頭看看現(xiàn)在的夜空,找得出十顆星星算我服你。
盯著空蕩蕩的夜空,老人心里也空蕩蕩的。
挨了個把月,老人的腳脖子先是紅腫,繼而開始腐爛,露出爛肉,滲出黏稠的膿水。
糖尿病更嚴重了呢,崴了個腳,竟然沒法痊愈。
干脆,上醫(yī)院去看看?我還有一百萬呢!老人緊盯著存單上的六個零。
不不,這些錢,是留給兩個兒子的,怎么能填醫(yī)院的無底洞呢?老人又將存單仔細藏好。
別積攢人脈了,快回來,我有一百萬!老人給大兒子打電話。
別巴結(jié)你丈母娘了,快回來,我有一百萬!老人又給小兒子打電話。
兩個兒子瞬間回到了家里,練了凌波微步似的。
老爹,真的有一百萬?您怎么不早說?兩個兒子圍繞在老人床邊,殷切地看著老人的臉。
爹怎么這么老了?要不是這趟回家,走在路上碰到,不一定認得出是老爹。兒子們慚愧地想。
慚愧歸慚愧,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老爹,單位上人人都買了車,唯獨我沒有車,天天上班把頭夾褲襠里,怪沒面子的,您就贊助我一輛唄!大兒子開門見山。
老爹,您還是先贊助我買房,我看中了一套房,花園小區(qū),升值空間可大呢!小兒子不甘落后。
誰對我好,我就把錢給誰!老人夸張地拍了拍正在紅腫流膿的腳脖子。
大兒子小兒子不看老人的腳脖子,臉紅脖子粗地看著對方。
老爹,您搬到我家住吧,保證侍候得您周周到到!大兒子表起了孝心。
大哥,嫂子那脾氣,大冬天的還得拿電風(fēng)扇對著她吹,哪里侍候得好老爹?小兒子拍著胸脯說,老爹,我每年都帶你出去旅游,一年換一個地方,紐約,巴黎,隨便你挑!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個擼起了袖子,一個抄起了鍋鏟。
滾,都給我滾,我沒有一百萬!老人氣得拍打著床沿。
兩兄弟停下爭執(zhí),不無震驚地問,老爹,你騙我們的?
對,我騙你們的!老人賭氣說。
我們忙得很,哪有時間同你開玩笑?大兒子和小兒子轉(zhuǎn)瞬間站在同一戰(zhàn)壕,風(fēng)馳電掣地走了。
老人渾濁的眼睛流下淚水。這種意料之中的狀況,是老人聽過的故事中,微不足道的一顆流星。
錢分完了,只怕自己也成了燙手的山芋。
幾個月后,大街小巷的人們議論著一起剛剛發(fā)生的慘劇。一位老人引火自焚,還燒了自家的房子,用一百萬現(xiàn)金燒的。
大兒子同單位同事唏噓說,這老人是不是有神經(jīng)???
二兒子跟丈母娘套近乎,要么他是孤寡老人,要么是他的兒女們不孝順!
話音剛落,兩個兒子的手機,驚天動地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