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道榮
孫莊是從南邊進城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一個多岔路口。往北,進城;往西,是云湖景區(qū);往東,通往繞城公路;還有一條岔路,往東北,夾在進城和通往繞城路之間,是到趙家莊的,它是一條斷頭路。
這么復(fù)雜的路況,開到這兒的司機,大多會犯迷糊。停車,辨方向,雖然有路標,但還是經(jīng)常有外地司機跑錯了路。
路口,有一幢房子,房前是一片空地,長著一棵大樹。大樹下,一個老頭躺在躺椅里,優(yōu)哉游哉地搖著一把蒲扇。
他是老黃。
老黃是城里退休的,這幢房子是他的祖屋,父母過世后,基本上就沒人住了。老黃退休后,把祖屋拾掇拾掇,就搬回來住了。老伴幾年前也去世了,唯一的兒子在省城安了家,想讓他也搬過去一起生活,老黃不愿意,就守著老宅。
每天,老黃或坐或躺在他的躺椅里,優(yōu)哉游哉地搖著他的蒲扇。
經(jīng)常有外地的司機,車開到岔路口,蒙了,不知道往哪個方向開,看到路邊的大樹下,有個躺椅,躺著個老頭,便下車過來問路。老黃微微睜開了眼,問,你是要上哪兒呢?司機說,老師傅,我要進城呢,怎么走?老黃蒲扇筆直地一指,往北,五里地不到,就進城了。司機連聲道謝,往北開去。
經(jīng)過這個路口的,很多是貨車司機,從遙遠的外地趕來,進城送貨。車開到這兒,已經(jīng)很累了,看到路邊有塊空地,還有個老頭,便將車開進來,歇息一下,順便問個路。老黃從家里搬出凳子,讓司機坐下,又拎出一個熱水瓶,讓司機將杯子灌滿。司機坐下,擦把汗,喝口水,也不急于問路,有一搭沒一搭地先和老黃講講話,聊聊天。老黃很健談,能說很多奇聞異事,常逗得司機開懷大笑。
有一回,一個司機坐了半晌,聊夠了,上了車,又跑了回來,光顧著說話,忘記問路了。老黃呵呵一樂,給司機指了路。
還有一回,一個年輕的大貨司機,拉了滿滿一車蔬菜,在空地上停好了車,搖搖晃晃下來了。老黃一看,板著臉對小伙子說,你開得太久了吧,疲勞開車危險啊。說著,站起來,指著躺椅對小伙子說,你在這兒躺著休息會兒。小伙子倒頭睡了一個多小時醒了,對老黃千恩萬謝。
慢慢地,老黃家門前的空地,常常停滿了車。有的是問路的,還有一些是常跑這條路的外地司機,路熟了,就是停下來,歇息歇息,喘口氣,順便和老黃瞎掰幾句。
村里有人跟老黃說,你這塊地不能讓人白停車啊,不如搞個停車場,收費。老黃直搖頭,這不是揩油嗎,我不干這事。
還有人說,問路的人既然這么多,你干脆替人帶路得了,一天也能掙個百兒八十的。老黃還是搖搖頭,人家就是問個路,你也收人家錢,我老黃不是跟路霸一個德行了?
岔路口的老黃,依舊每天躺在他的躺椅里,優(yōu)哉游哉地搖著他的蒲扇,很熱心地為過往的司機指路,樂此不疲。如果他們在他的門前空地上停下來,他就和他們嘮嗑嘮嗑,他從這些走南闖北的司機那兒,聽到了好多好玩的故事,他再講給別的司機聽。
老黃的日子,優(yōu)哉游哉,很充實。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問路的人越來越少了。
老黃干坐在他的躺椅上,眼巴巴地看著過往的車輛,紅燈亮了,車子都停了下來,綠燈一亮,就一輛接著一輛,朝著各自的方向開走了。沒有人向他問路。這么復(fù)雜的岔路口,司機們竟然好像都認得路,這讓老黃無比懊喪,又不得其解。
老黃連扇子都懶得搖了。
無所事事的老黃,日漸憔悴。
一天,終于有一輛滿載著蔬菜的大貨車,緩緩駛進了老黃家的空地,停了下來。老黃認得這輛車和司機,鄰省的,以前常跑這條路。
老黃熱情地給司機搬板凳,倒開水。
司機看出了老黃的憔悴,關(guān)心地問他。
老黃嘆口氣,搖搖頭說,也沒什么大礙,就是最近感覺有點閑得慌,悶得慌。
頓了頓,老黃百思不解地問司機,這條路你是早跑熟了,自然不用向我問路了。可是,好多外地車,看樣子是第一次跑這條路,到了這么復(fù)雜的岔路口,怎么也不下來問問路呢?
聽了老黃的話,司機明白了老黃為什么閑得慌,悶得慌了。司機掏出手機,打開里面的一個導(dǎo)航地圖,笑著對老黃說,現(xiàn)在開車的都有導(dǎo)航,連路標都不用看,再復(fù)雜的路,再陌生的路,都一清二楚,哪兒還用問路呢?
老黃看著司機手機里的導(dǎo)航地圖,落寞地“哦”了一聲。
幾天之后,老黃鎖了老宅的門,去省城兒子家去了。孫子快到上學(xué)年齡了,他們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