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鳥
娘打電話說,要來鄭州看他。他說,娘,別來了,你老人家身體不好,長途跋涉的,萬一有個閃失,可怎么辦?娘說,不要緊,我還走得動,再過幾年就沒有機會去了。
勸不了娘,她還是一定要來。坐上了車,又用司機的手機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四個小時后到達鄭州新東站。
他開始收拾房間,把書擺放整齊,被子疊成豆腐塊,掃地、拖地,忙乎了一個多小時??粗M小的房間,不禁皺起了眉頭。整個房間不足二十平方米,放了一張床,一個小方桌,小方桌上擺放著他從舊貨市場淘來的一臺彩電,整個房間顯得雜亂擁擠。但對于剛剛大學畢業(yè)的他來說,這樣的居住條件已經(jīng)不錯了,有好多同學住的都是地下室。
娘很快要到了,他想去買幾件像樣的家具擺在屋里,但是又感覺來不及了。就想,娘到了,帶娘出去買幾身衣服,四處看看玩玩,晚上就住個賓館,反正就一晚兩晚的,花不了幾個錢。這時候,他在一家民營企業(yè)工作,剛過了試用期,工資在這個城市算不高不低的。他記得,他讀大學的費用是娘四處向親戚們借來的。想到此,他鼻子一酸,心里很不是滋味。
終于接到了娘,娘仿佛又老了許多,臉上的皺紋也四處縱橫,頭上的白發(fā)已經(jīng)一片一片的。坐了四個小時的長途客車,娘身上的那件打滿補丁的舊襯衫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了。娘看到他,拉著他的手,摩挲半天,說,我兒子又瘦了。說畢從包里掏出幾個雞蛋,說,孩子,你今天就22歲了。他這才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于是帶娘去逛街,要給娘買幾件像樣的衣服,娘說什么也不要。娘說,家里織的布夠穿幾年了,咱不花這冤枉錢。拗不過娘,就帶娘四處走走,娘以前沒有來過城市,看什么都稀奇,像個小孩子似的。娘說,這里人真多,樓也高,街也寬,比咱莊大多了。
娘說,她現(xiàn)在干不動莊稼活了。自打他哥的孩子進城讀高中起,她的手開始犯哆嗦,捏不穩(wěn)鐮刀。每年麥季,她只做一件事,就是撿麥穗。她把撿來的麥穗扎好,放到院子里,曬得焦黃,再用棒槌慢慢地槌出麥粒,用袋子把麥粒裝起來。那一刻的娘,幸福極了。
他知道,娘老了,再沒有了以前的本事。10年前,她張羅著給大哥蓋房子,娶媳婦;5年前,費盡周折供他讀大學;現(xiàn)在在家,也一刻不閑著,整日像個陀螺似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他帶娘去飯店。問她想吃什么,娘說,一碗面條就好。他要帶娘去大飯店,娘執(zhí)意不去。進了一個小飯店,只有蒸面條,還是涼的。他要換一家,娘說,涼飯也好,只要有開水。他站起來去要兩個熱菜,被娘摁下了,娘說,別亂花錢,留著以后買房子,娶媳婦。娘要了一杯開水,淋在面條上,埋頭吞咽。望著年邁的母親,吃著冷飯,他心里酸澀難忍。
飯后,他攥著娘的手,帶娘去坐車,車停在一家賓館前,他往前走,娘卻停了下來。娘說,你走錯地方了。他說,娘,這兒舒服,花不了幾個錢,你勞累一天了,還可以洗個熱水澡。娘推開他就往外走。他追上去,發(fā)現(xiàn)娘的眼中有淚花閃閃,就問娘,怎么了?
娘說,金窩銀窩,不如我兒子的狗窩。
他只好囁嚅道,娘,我住的地方簡陋,是在一個城中村,單間,很狹小。
娘說,我不怕簡陋,就想睡我兒子的狗窩,聞聞我兒子的氣息。娘還說,娘這么大年紀的人了,什么苦難沒有經(jīng)受過?早年逃荒要飯的時候,窯洞都住了。
于是,坐公交,再做電動三輪,七拐八彎,終于來到了他租住的地方。娘在房間里踱來踱去,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掀開他的被子,娘把頭埋了進去,深深地呼吸了幾下。他說,娘,被單好久沒有洗了,很難聞吧?娘說,沒錯,就是這個味兒,這才是我兒子的味道,睡在這里,我就踏實,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
他心中極熱,這就是他的娘,時刻惦記著自己的氣息,無論酷暑寒冬,都想著兒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