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航
革命與傳奇
——讀喻彬電影劇本《孫中山的女保鏢》
◎周 航
藝苑評譚
主持人語:繼承和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開拓藝術新境界,這是本期多數(shù)文章的主題立意。周弦影評
述《珠江上游傳統(tǒng)民歌概論》,不僅填補了曲靖地域民族音樂研究的空白,而且為云南民族音樂研究增添了新的內(nèi)容。何慶蓮結合彌渡縣花燈劇團的藝術實踐,談了她對歷史悠久的彌渡花燈保護傳承和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若干見解。周航說喻彬電影文學劇本《孫中山的女保鏢》,讀后讓人耳目一新。作者巧取辛亥革命的背景,避開宏大敘事的路數(shù),以匠心獨運的表述,向人們講述了尹銳志、尹維俊姐妹作為孫中山女保鏢的傳奇故事。胡素云對清初畫家王原祁的學古創(chuàng)新、意在筆先、理趣兼到、詩畫相通等繪畫思想作了評述。(胡耀池)
《電影文學》2011年第6期以大篇幅發(fā)表喻彬近4萬字的電影文學劇本《孫中山的女保鏢》,讀起來峰回路轉(zhuǎn),波瀾起伏,扣人心弦,驚心動魄,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這個“新”,當然不是指該劇本是為“紀念辛亥革命勝利一百周年”而作,與此相關的各種體裁的作品可以說是比比皆是,正可謂適逢其時。這個“新”,也不是完全指劇本中的各個場景與人物的精心設置與展開,這對第一次寫電影文學劇本的喻彬來說,可能并不是最顯其特色的,盡管他一出手就很是不凡。這個“新”主要體現(xiàn)在,作者巧取辛亥革命的背景,避開宏大敘事的路數(shù),不以政治至上然而卻又與政治息息相關,以之前從未有過文學表現(xiàn)的孫中山的女保鏢——尹氏姐妹為對象,通過官方史料記載、民間流傳故事、文學創(chuàng)作原則來結構整個劇本,從而達到真實性、文學性、可讀性與拍攝的可操作性的目的。鑒于此,我覺得有必要關注這個劇本。
為更多了解該劇本創(chuàng)作前后的情況,我與作者進行了訪談。2011年10月10日,是辛亥革命勝利一百周年紀念日。為迎接這個改變了中國歷史的日子,主流意識形態(tài)自然要做好這方面的宣傳與各類紀念性的活動。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喻彬發(fā)現(xiàn)了孫中山的女保鏢尹銳志、尹維俊姐妹的相關史料。他進一步發(fā)現(xiàn),尹氏姐妹是孫中山的數(shù)任保鏢中最富傳奇色彩的兩位,可是到目前為止,不僅沒有敘寫她們的專著,也沒有該內(nèi)容的影視片,這不能不說是歷史、文學與影視界的一大缺憾,于是他萌動了寫她們的念頭。結果是,他不僅寫成了長篇紀實小說《鐵血姊妹花》,還同期創(chuàng)作了電影劇本《孫中山的女保鏢》,在此領域,喻彬填補了一個空白,著著實實地向辛亥革命勝利一百周年呈獻了一份厚禮。
在這個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喻彬是下了苦工夫的。他不僅通過多種途徑查閱了大量史料,而且還專程趕赴浙江紹興嵊州,對尹氏姐妹家族的后裔進行了為期十天的采訪。作者得到了尹維俊的孫子裘燕江等人以及當?shù)匚氖凡块T的大力支持,整理了流傳于民間幾近失傳的有關尹氏姐妹的口碑傳說,由于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資料,參閱了豐富的歷史文獻,這為喻彬的創(chuàng)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在這種田野考察與文獻綜合基礎上的創(chuàng)作,不僅使喻彬的作品真實可信,而且使他充滿了寫作的信心。
喻彬在背景預設與創(chuàng)作手法上,借鑒了同類題材《辛亥革命》《辛亥風云》《十月圍城》等影視作品,使其劇本的創(chuàng)作更見豐富與成熟。就他的劇本的內(nèi)容來看,其核心內(nèi)容緊緊圍繞著辛亥革命期間,清廷派出大量殺手刺客暗殺孫中山,尹氏姐妹聯(lián)合各界俠客義士營救、保護孫中山,不惜生命與暗殺孫中山的清廷鷹犬展開殊死博斗這些歷史事件,來展開故事。其中,劇本為了突出主要人物,有意不涉及孫中山的政務,而是集中筆力再現(xiàn)奮戰(zhàn)在孫中山身邊的姐妹花保鏢尹氏姐妹,舍身救主、英勇無畏、足智多謀、劍膽琴心的保鏢生涯的故事。
據(jù)作者說,之前的劇本名稱有孫中山的女保鏢、鐵血巾幗、巾幗保鏢、國父身邊的女保鏢、鐵血姊妹花等,但出于簡潔明了與讓觀眾更易于明白接受之故,最終定名為《孫中山的女保鏢》。在作品的成型與修改上,作者參考與吸納了不少朋友的建議,幾易其稿,特別是增加了尹銳志與清廷殺手團二號頭目張富宗、懷春閣龜頭陳小二(許國春)與懷春閣花魁金香玉之間的感情戲份,突出了人性的豐富與復雜性,使得劇情更見真實與感人。在這方面,體現(xiàn)了作者喻彬的誠真的寫作態(tài)度與極強的變通能力,從而使該劇本更顯成功。
從19世紀中期以來,直到20世紀中后期,這個時間段中國的歷史是有史以來最為復雜的社會變動時期。與這個時期密切相關的,自然是與“革命”相連的一切重大社會歷史事件,這是毫無疑問的。特別是新中國成立之前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革命運動,往前追溯到清末的孫中山主導的革命潮流,更是成為中國上個世紀最大最豐富的話語資源。一句話,“革命”貫穿其始終。無論是社會與歷史學界,還是影視與文學界,都無法繞過這個豐富的歷史內(nèi)涵。喻彬的這個劇本同樣是對這個傳統(tǒng)內(nèi)容的進一步豐富。
當然,文學作品(包括電影文學劇本)畢竟不是研究“革命”的,而是形象地講述“革命”的進程?!皣浮睂O中山長期從事的“革命”活動,不僅具有劃時代的功勛,更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革命”歷史的起源。于是乎,研究與表現(xiàn)他的“革命”,不僅是可以成為有價值的,而且成為后人文字表述的重大題材。喻彬的劇本也可以劃入這個框架之中。只是如何表現(xiàn)這種“革命”,如何重新賦予“革命”的豐富性與多元性,就成為作家們殫精竭慮的寫作內(nèi)容。之前革命神話的締造,顯然已匯成大河,但仍然無法沖決讀者的心堤,或者說早已形成某種審美層面上的疲勞。也就是說,過于嚴肅與正統(tǒng)的文學表述,早已把“革命”歷史進程中本來十分豐富的面目涂抹得只有一副面孔;那些充滿傳奇與民間性的通俗敘說卻被排除在外,至少難以受到重視。相信,大多讀者面對喻彬的劇本所思考的,仍有很大的猶疑成分。作為辛亥革命的獻禮之作,劇本中竟然沒有更多的堂而皇之的正面性的革命敘寫,這難道不是一種缺憾嗎?這樣想,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我們可以從另一層面去思考這個問題。其一,孫中山時期的“革命”還是革命的“初級階段”,還是“三民主義”革命時期,還無法用后來的共產(chǎn)主義思想去裝飾它。如果強求用一些冠冕堂皇的革命話語去敘說,反而會使作品失真。這正如在魯迅的《阿Q正傳》中所提及的,當時大部分中國民眾,對革命還缺乏清醒的認識與覺悟。也正如喻彬劇本中的許國春,他與革命志士一道殺敵,僅僅是為了掙賞銀,好把金香玉贖出妓院領回家生兒育女過日子,在他心目中,“誰做皇上都無所謂,只要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就行了”。這恰恰在很大程度上表現(xiàn)了當時的國情與民情,作為普通老百姓,哪來那么多的“革命”呢?就是從尹氏姐妹來說,她們的義舉與奮不顧身,大多也是為舍身“救主”而出現(xiàn)的,多少帶有舊時的綠林好漢的色彩。這也正好說明了孫中山所領導的中國革命的艱巨性與缺陷。其二,盡管劇本有引出片名而設置的特寫鏡頭,其中有孫中山為中國革命而作的慷慨陳辭,但這些最多也只是作為大背景而出現(xiàn)的,也是為尹氏姐妹的出場作鋪墊。這樣說來,如果該劇一個勁兒地正面表現(xiàn)孫中山的“革命”,那對以表現(xiàn)尹氏姐妹為主線的劇本就會失去重心而不知所云。正因如此,作者才專注一點,不顧其他,拋開孫中山的“革命”因素而輕筆帶過,這正體現(xiàn)了作者的才情,而并非離題之舉。其三,這個劇本的“革命”性從哪里來?在我看來,一是革命志士與清廷的殊死博斗,這是一種本能的革命與反抗精神的體現(xiàn),與后來的無數(shù)的革命者是同出一轍的。二是當時的革命情形可能正是如此,萌芽時期的革命有大眾的傾向,那時革命人士很多是特立獨行的俠客形象。如此一來,尹氏姐妹在劇本中才可以與孫中山的革命活動能夠融合牽扯到一起,才能為人所接受。究其實,我們甚至可以說,這是關于革命起源時期的“革命”行動,以后的“革命”也是從中升華發(fā)展而來。紀念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才不會與后來中國共產(chǎn)黨所領導的革命發(fā)生本質(zhì)上的沖突,才有一種合理的承繼性特征,才有更為有效的紀念性意義。
“革命”與生俱來就與“傳奇”緊密相聯(lián)。革命當然存在多種闡釋的可能性,但是文學意義上的中國現(xiàn)代革命,最為常見的手法,自然還是要與“傳奇”聯(lián)姻。這不僅是如何締造時代神話的問題,而是本身所具備的性質(zhì),正所謂革命歷史小說的“宗教修辭”(黃子平語)。然而,歷來的革命敘事又無非是政治、言情、英雄、男女等的綜合體。在這個層面上講,喻彬的劇本也是符合“大體”要求的。只是,這個劇本的革命“傳奇”又顯示出一些不同的特色。這個特色又多與傳統(tǒng)的文化欣賞趣味相投。
劇本的一開始,就出現(xiàn)了清廷的“誓師出征”場面。類似場面其實并不陌生,在很多的清廷戲中,或者同類背景的戲中都曾出現(xiàn)過。所以作者操作起來輕車熟路,并不顯得艱澀與生硬。其中,隆裕太后刻畫特別細膩,舉手投足,尤在眼前。大內(nèi)高手趙振高在揚手之間,四支飛鏢同時擊中四幅畫像的咽喉,畫面感頗為強烈。差不多與此同時,上海光復會指揮機關內(nèi)女子先鋒隊的會議,其中人物也是粉墨登場,栩栩如生。
后來,劇本主要畫面全部轉(zhuǎn)向上海,特別是懷春閣的情狀描寫,帶有十分鮮明的時代民俗痕跡,對妓院的來龍去脈的敘寫與各色人物的性格描寫,不僅頗具知識性,對故事的推動也起到很大的作用。粗略說來,比如,鴇母對喬妝前來的尹銳志進行考察質(zhì)詢一節(jié),特別精彩獨到,這在以往影視表現(xiàn)中是極為少見的。作者在這方面明顯是下足了工夫的。再如,上海南京路靜安寺的打擂現(xiàn)場與趙振坤在一臨街三樓內(nèi)的暗中監(jiān)視,也都有精彩紛呈的場面出現(xiàn)。包括懷春閣內(nèi)的打斗,與最后哈同花園后院的決斗場面,作者都下了相當?shù)墓P力來作了細致的鋪排渲染。如果從電影拍攝效果與吸引力方面來說,這些都是十分可操作與吸人眼球的場景。光從劇本的文字的節(jié)奏速度來體味,就會讓人喘不過氣來,其渲染效果是十分明顯的。
如果說,這些“傳奇”因素還是淺層次的話,那么與之相應的,最能打動人心的,應是一些最能體現(xiàn)人性的人物故事與場面描寫。最出彩的,莫過于尹銳志喬扮成清倌與二號殺手張富高的接觸、隱姓埋名做龜頭的許國春與花魁金香玉之間的纏綿的戲份。尹銳志喬裝打扮成清倌混進懷春閣,除了打聽情報之外,當灌醉了張富高時,她的任務應該是用砒霜除掉他,在聽到他一番頗為真誠的肺腑之言后,竟然動了惻隱之心:
“應該是這樣,假如沒變數(shù)的話。我就升官了!我就娶你回家,讓你做個賢妻良母,相夫教子……”
尹銳志聽到張富宗這么一說,突然心里一咯噔,手抖了一下,“當”地一聲,茶杯蓋子掉在地上了。
作者極為細心與巧妙地處理了人物的心理活動,這種心理活動又通過電影鏡頭能處理的細節(jié)來體現(xiàn)。這是革命的搖擺性嗎?當然不是,這是極逼真生動的人性體現(xiàn)。
對于許國春與金香玉的情感戲描寫,作者更是下了大筆力。一是對許國春的殺敵動機上,作者很客觀的作了真實的鋪墊,這也為他不惜參與殺敵埋下令人信服的伏筆;二是他本真的愛情動機,他只是出于本性,為了真愛,顯示出他樸素與憨厚可愛的一面。
曹 陽 草地No.0345×38cm 布面油畫 2011
尹維?。骸氨Wo孫文先生,捍衛(wèi)中華民國,推翻清朝統(tǒng)治!”
許國春:“誰做皇帝我不管,我是個窮人,只要讓咱窮苦百姓過上好日子,我就擁護。你讓我殺誰就殺誰!”
這就是許國春殺敵的動機。他與“革命”無關,只是被裹挾進“革命”潮流之中。這與“革命”的精神是明顯存在沖突的,但同時也是很實在的本真書寫。
許國春說著蹲下來深情地看著金香玉驚懼的面容(特寫),想伸出雙手去撫摸她的臉,又羞怯地收回來了,“香玉,別怕,他們不會殺你的。我這就去了,一會兒,我就拿銀子回來,把你贖回家去?!?/p>
許國春說完轉(zhuǎn)身就跑。
……
半瞑著眼的許國春,聽到金香玉的叫喚,又睜開眼,兩行清淚奪眶而下(特寫、定格),“香玉,我們回家,給我生個胖娃娃,好好過日子……”
許國春的樸素憨厚的性格與真情流露由此可見一斑,這也可能是最能打動人心的地方。在表現(xiàn)主人公尹氏姐妹的同時,許國春的形象起到了十分感人的襯托作用。同時,也使得劇本的“傳奇”成分更為厚重與精彩,也更符合觀眾的、民間傳統(tǒng)的審美趣味。這個形象的成功塑造,無疑是整個劇本的神來之筆。
作為一部向辛亥革命獻禮的電影文學劇本,喻彬的這部作品有超出俗套的意義。雖然有些場景與之前已有的影視作品中的場景類似,有明顯借鑒的痕跡,但仍然有很多匠心獨運的地方。作品不僅走出了歷來就有的革命政治話語的固有的重復的腔調(diào),而且挖掘出鮮為人知的內(nèi)容,并通過電影劇本的方式來進行形象的精彩紛呈的表述,這是有價值的。如果將之拍攝成電影,我敢大膽地預言,肯定會好看與賣座。
(作者單位:長江師范學院文學院)
責任編輯:楊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