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林穎
(華南師范大學中文系,廣東 廣州 510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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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之美與美之殘缺
余林穎
(華南師范大學中文系,廣東 廣州 510631)
[摘 要]從藝術(shù)的角度,以《詩經(jīng)》之《蒹葭》為例,談了經(jīng)典作品的空白之美與美之殘缺。
[關(guān) 鍵 詞]經(jīng)典;空白之美;美之殘缺
經(jīng)典,是值得玩味的,而又最容易失其原味。正如歷史的源頭不可窺探,詩的濫觴,竊以為亦是難尋的。我們的古中國,定然不是在《詩三百》的年代才有了“詩的精神”,但《詩三百》卻是存有溫度的最古老的純詩性的文字了。兩千多年來,中國人憑借她去感知古老詩歌的魂靈。只是,這期間,《詩三百》已是文人案頭供奉的典籍,而她的原貌應是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庶民俗子手中的歌冊。
舊時文人讀《詩經(jīng)》,多循考據(jù)訓詁之套路。而《國風》一直以來又為研究之要。因此,轉(zhuǎn)換視角,讀此篇《蒹葭》,僅從文字藝術(shù)上闡述,并結(jié)合古今賢者對《蒹葭》題旨的看法,談談我之所“見”。
《蒹葭》一詩以其留白的藝術(shù)技巧,呈現(xiàn)、成全了文字聯(lián)想上的“空白之美”。那第一位唱出“所謂伊人”的歌者選擇了“留白”,他把此歌唱予他的“伊人”,而把傳唱的機會留給了眾人,有不同訴求的人皆可唱予自己心中的“伊人”聽。因此,古人讀《蒹葭》,有如今人讀朦朧詩,大費揣摩主旨之苦心,但又不覺間沉迷于此般朦朧的表意、“空白之美”中。
《蒹葭》詩中“所謂伊人”一句,不明指其人,而產(chǎn)生了藝術(shù)留白的效果,讓讀者自圓其說,并在詩中尋求能與自身情感共鳴的那根弦。這是“空”的,也是中國眾多古典藝術(shù)所追求的“空靈之美”所在。而朱子又首開在題旨闡釋上的留白,曰:“言秋水方盛之時, 所謂彼人者,乃在水之一方, 上下求之而皆不可得。然不知其何所指也?!币虼?,他在《詩集傳》也并無確切說法,留以空白。
但倘若讓我也來對“伊人”做一個形象定性,我想,謂其為“美”是最合適的。“諷刺說”者,可謂其追求的是“仁政”,此為政治之“美”;“求賢說”者,可謂其追求的是人才,此為才華德行之“美”;“愛情說”者,可謂其追求的是“愛人”,此為情感之“美”。故又可以說,“美”即心之所向。在一片白露寒涼、蒹葭蒼茫的天地間尋求“心之所向”,而終不能得之的況味,加之“美”的渲染與朦朧,全詩除卻“凄”,便是“美”了。
然而,讀《蒹葭》,除卻對“空白之美”的體驗,亦有遺憾,我們(周朝以后的我們)對《蒹葭》之美的保留是有遺漏的,我謂之“美之殘缺”。
《蒹葭》美之殘缺,主要在于對詩歌風格原貌的保留上。于文字層面,音韻的變遷,已使我們無法在吟誦時體味完整契合的韻律之美。而最令人惋惜的,則應是音樂的喪失。而這些,皆影響了人們對《蒹葭》風格的理解。其中,方玉潤在《詩經(jīng)原始》中的說法具有代表性:“此詩在《秦風》之中,氣味絕不相類。以好戰(zhàn)樂門之邦,忽遇高超遠舉之作,可謂鶴立雞群,倏然自異者矣?!逼洹帮L格差異之大”,以至于有人提出,《蒹葭》一詩風格婉約,疑為“二南之作”誤歸于《秦風》。
我們回到原詩,可見得“蒹葭”“白露”以及“水”等意象充盈全詩的框架,反復出現(xiàn)?!拜筝纭奔刺J葦(或與蘆葦相似的植物),枝稈纖細,起風時,隨風搖曳,自有一番柔弱、惹人憐惜之態(tài);又有白露,以物象透發(fā)秋日的寒涼;再有“水”的意象暈染。此等婉約細膩,似乎確是南方的景致。而秦地大致處于今之甘肅東部和陜西地區(qū),地處西北,是一個粗獷之風的所在,因此多為豪放之樂,如《終南》《無衣》等。所以,可以說《蒹葭》之風格與《秦風》應有之風格是不相符的,這或許為“倏然自異”之作,或為“誤歸”之作。這是許多學者的看法,亦是我曾經(jīng)的想法。但我的想法因一首民歌改變。
這是一首蒙古族民歌,名為《鴻雁》。這蒙古草原上的歌聲唱著這樣的詞:“江水長/秋草黃/草原上琴聲憂傷/鴻雁/向南方/飛過蘆葦蕩/天蒼茫/雁何往……”“秋日”“江水”“蘆葦”與《蒹葭》意象幾乎完全一致。將這些在《蒹葭》中引起文人疑慮的意象放置回一首活生生的民歌中,經(jīng)西北草原上特有的滄桑粗獷的歌聲演繹,這些物象與西北的風格暗合,展現(xiàn)的已盡是西北的狂野:曠野之上,臨水的岸邊,大片的蘆葦在風擺,穗子上沾了前夜的秋露,久久未干……遼闊,是這幅畫面的主題。
由此,我想,正是因為音樂的缺失,而使《蒹葭》所展現(xiàn)的風格原貌沒能保存下來,從而使后代文人“望文生義”,產(chǎn)生質(zhì)疑。倘使音樂還在,或許我們還能從“宮商角徵羽”的選調(diào)中感知,這一首《蒹葭》是為國君昏庸而歌,為政途失意而歌,還是為愛情受挫而歌,或甚至是為了某種哲學及人生之感悟而歌。
聞一多先生也曾經(jīng)由《楚辭》發(fā)出類似感慨:“(楚辭時代的人同今天的人雖然同是欣賞藝術(shù))所差的是,他們是在祭壇前觀劇——一種雛形的歌舞劇,我們則只能從紙上欣賞劇中的歌詞罷了?!薄遁筝纭放c《詩經(jīng)》其他詩篇一樣,缺失了音樂之美,而我們,讀《詩經(jīng)》的人,則失去了對《詩經(jīng)》之美更為全面的領(lǐng)悟,失去了對其原味的品味,這是遺憾所在。但轉(zhuǎn)念想想,又恰是這樣一種“美之殘缺”,在一定程度上,成全了更為徹底的“空白之美”。
《蒹葭》之“中”,是詩人一個人的悲傷,而《蒹葭》之“外”,是一代代讀者在其“留白”的空隙中闡發(fā)的自我內(nèi)心。空白產(chǎn)生美,而時間的距離,使美殘缺,日后的讀者應該會繼續(xù)著這樣的感慨。
參考文獻:
劉銘薇.空白的藝術(shù)之美[J].大眾文藝,2010(16).
[中圖分類號]I05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8854(2016)02-002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