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平/甘肅
回望寧州
李安平/甘肅
寧州,在別人的眼里也許只是一個古老的地名,可是在我的心里她卻如同一塊內存強大的芯片,里面有我一生一世都讀不完的東西。
在我的文字王國里,我可以俯視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唯獨不敢俯視寧州,別的地方走馬觀花式看上一兩次,便可以釋放自己的所感所想。寧州則不同,她早已化進了我的血脈之中,其中的滋味不是一兩篇文章就能說得清道得明的。別的地方我的理解可能是膚淺的,其中的深邃可能永遠都無法觸及。那些浮光掠影的片段和感知自然就變成了筆下的文字,而寧州的博大精深令我難以窺其一斑,我對寧州的書寫就只能是一鱗半爪的,有些甚至只是一些模糊了背景的細節(jié),沒有深入的了解,讀者很難和寧州聯(lián)系起來。
我是寧州的兒子,我的家族的根系都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我的思想深處已經打上了寧州的烙印,無論身處何地何境我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屬于寧州的血液。在寧州大地上,我是一粒塵埃,如同草芥一樣的平凡,但是,寧州之于我卻是血與肉的關系。因為這片土地賦予了我生命,賦予了我?guī)资甑某砷L歷程,我在這片土地上發(fā)出了第一聲啼哭,學會了走第一步,寫出了第一個漢字。這片土地讓我從泥土中掙扎出來,混跡于人世間,她用她的博大樸素讓我明白了至純至潔的人生哲理,她用她布滿褶皺和滄桑的臉龐,讓我體悟出了文字以外的東西。我不是她優(yōu)秀的兒子,但是,我深深地愛著我的寧州。
寧州的文化是最古老的,她的源頭可以追溯到華夏文化的盡頭,仰韶文化、齊家文化在這里都留下了可圈可點的痕跡,這些珍貴的物證有些躺在寧縣博物館的倉庫里,有些陳列在慶陽市的博物館里,有些躋身于甘肅博物館和國家博物館,它們用自己的銹跡斑斑的身軀證明著這片土地上曾經有過的輝煌歷史。有的器物在寧州大地的山溝野洼里埋沒著、潛藏著,有的器物流落在普通百姓家里,有的器物藏在各種各樣的文物收藏家手中……
廟咀坪。一塊橫亙在寧縣城里的古文化遺址,這里曾經是古邠國的京師之地,建過城,是義渠戎國的都城,其中掩埋過許多別人無法探知的歷史秘密。曾與強秦對抗了近八百年的義渠戎國,以這里為軸心開拓了一片令秦人為之膽戰(zhàn)心驚的疆域。“義渠”,在蒙古語中是主人的意思,“渠”在羌語中是河水的意思。《漢書·趙充國傳》說義渠戎據(jù)有“龜茲鹽池”,即現(xiàn)今的花馬鹽池。鹽在古今都是民眾的生活必需品,與民生至關重要。寧州城內有三條河,一條是馬蓮河,一條是城北河,一條是九龍河,羌戎盤踞于斯立國,可謂高明之至。義渠戎國借助于周人奠定的強大的農耕文化基石,加上自身的游牧文化體系,疆域得到空前的拓展。義渠戎乃馬上民族,彪悍異常,秦人幾度活捉戎王,但總是無法徹底將其征服。周郝王九年(公元前306年),秦軍大敗五國聯(lián)軍于函谷關,遂大舉進犯義渠國,義渠王被俘,入駐甘泉宮,義渠王貪戀宣太后美色,與之勾搭成奸,產下二子。秦昭襄王三十五年(公元前272年),宣太后火燒甘泉宮,殺死義渠戎王,秦一舉滅掉義渠戎國。一個曾經雄霸一方的馬上國度就這樣結束了它近千年的歷史。歷史是無情的,它并沒有留下太多令人嘆為觀止的物證。相反,義渠戎國的歷史殘骸卻深深地埋在廟咀坪和一些歷史典籍的只言片語中,它復原的過程就是依靠這些破碎的歷史殘骸的幾度拼接逐漸浮出水面的。廟咀坪附近潛藏著許多期待我們去揭開的秘密。數(shù)年前,寧縣城馬坪挖山建樓,龐大的挖掘機將挖出的土堆積在了馬蓮河岸,誰知,幾場瓢潑大雨之后,河水暴漲,沿岸的泥土被橫水裹挾而去,在河床里翻滾,河水退后,河床里出現(xiàn)了許多青銅器物。首先發(fā)現(xiàn)這些奇跡的是一些好事的孩子,他們用小鏟子在河床里挖到了一些麻錢和箭鏃,其后,大人們紛紛加入其中,各地古玩販子蜂擁寧縣城,站在橋頭上現(xiàn)場收購。最盛的時候,河床里挖寶的人達千人之眾。
廟咀坪集聚了寧縣城的所有精靈之氣。這里是著名的寧縣烈士陵園所在地,青山綠翠間安放著一大批為中國革命事業(yè)作出過貢獻的烈士亡靈。寧縣人是無私的,把縣城里一片最有靈氣的地方留給了那些用生命譜寫了共和國歷史的人。在寧縣人的眼里,這些英靈們似乎就活在自己身邊,只要一抬頭,就能望得見那一抹神圣和莊嚴。
從寧縣城東北角的一條普通柏油馬路上前行七八里,經過“金人塚”、寧江古驛、魚池,然后就到焦家灣了。焦家灣屬于春榮鄉(xiāng)的王臺村,這里綠水合抱,青山疊翠。碧水縈繞,山泉清冽,奇峰通幽,是名副其實的人間仙境。
著名作家賈治龍就是從這個小山村里走出去的,他的小說中的背景大部分來源于此。《黑騷》中的北陽河就是這里的城北河,《野騷》中的狼母山就是這里的臺子,狼母廟就是這里的三霄娘娘廟,這里的每一個溝岔,每一個山峰,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都在小說中能夠找到對應點。
焦家灣的名字我沒有請教過賈先生和此地的山民,以前只知道蘭州有個焦家灣,等到了賈先生的故鄉(xiāng),才知道這里也叫焦家灣。這個焦家灣是藏于青山綠水間的人間桃花源,她沒有一絲城市的塵囂,叫人能處處感覺得到是靜謐,是長尾藍雀劃過長空的鳴叫。走進焦家灣,人的肺格外的舒服,走近路邊的山泉,拂去水面上的綠沫和雜物,雙手合攏,捧起一掬清澈的泉水,含在嘴里,一股清涼頓時通透全身,好不愜意。
沿著北山的寬闊地帶步行,穿過柳蔭成行的小路,跨過顫顫悠悠的小木橋,便是不甚陡峭的山路了。不要小看這些山路,每走一處,都會有意想不到的景觀出現(xiàn),讓你忍不住拿起相機拍照一番。山巒的崖底是狀若褐色的巖石,經過歲月的磨礪,它們彰顯出不同的圖案,讓人匪夷所思。懸崖處斜出一棵不知名的樹來,樣子古拙而新妍,綻放著簇狀的小白花,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最妙的是走到一處平坦的土臺之上,竟然發(fā)現(xiàn)了一眼微型的人間“黃龍”,水一坨一坨地流淌出來,被鈣化的表層和“黃龍”的地貌竟是驚人的相似,俯下身子,用仰角拍攝全景,活脫一幅“黃龍”盛圖。觀此,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得不令人拍手稱絕。
北面的山勢像個斜坡,陽光充足,灌溉便利,土質肥沃,是絕佳的河灘地,焦家灣的農人們一年四季都在地里侍弄莊稼,收成自然不錯。除過莊稼,焦家灣的棗樹也是遠近聞名的。這里從鄉(xiāng)民記事起,老輩人就載棗樹,一半是人種,一半是自生,焦家灣的棗樹很多,不成林,則成行,莊稼人招呼人就是一把棗,即便到了第二年夏天,他們也會從缸里撈出釀好的酒棗,如果你覺得酒棗太沖,他們還會給你端一叵籃干棗,或者給你蒸一鍋蒸棗,只要你不嫌煩,他們還會變著法子給你弄出一大堆關于棗的名堂??傊?,到了焦家灣,主人款待你的東西,除了吃棗,還是吃棗。
南面的山勢峻峭,須攀緣而上,轉過幾架陡坡,面前忽然一亮,一畦金黃的油菜花映入眼簾,緊走幾步,在油菜地邊逛蕩夠了,繼續(xù)向前走,才發(fā)現(xiàn)山巒如皴,洋槐如鐵,不由得使人目瞪口呆,同屬一地,南北懸殊之大,簡直判若兩地。山勢不大,氣象卻著實不小,一座山該有的妙處幾乎都有了,此間奇峰疊嶂,若刀削,若斧劈,若雷擊,若壁立,其詭異處與賈先生文風不謀而合。一方水土育一方人,一方人中必有集一方之靈猷者也。觀臺子諸峰,四處充滿常人難以想象的其妙境地,覽此景,則“隴東第一鬼才”的賈治龍誕于斯,不費解也。賈先生的文風人稱得益于莫言,我言,莫若得于其鄉(xiāng)詭異之地。
寧縣縣城之所以被譽為“龍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寧縣有三條蜿蜒逶迤的河流。古人把河比作龍,寧縣城有三條河,就意味著有三條龍。其實,寧縣的龍何止三條呢,應該是九條。
寧縣素有“狄仁杰夢斬九龍”的傳說,這個傳說流傳甚廣,原來的老縣志上也記載過。有人說,狄仁杰斬九龍把寧縣的龍脈斬斷了,這就給這段傳說涂上了一層灰蒙蒙的色調。第一屆香包節(jié)期間,寧縣文化局決定把“狄仁杰夢斬九龍”的神話故事做成噴繪,在主展廳展覽。前提是把故事要改一改,不能把不利的一面寫出來。接到任務后,我想了幾天,就在原來的基礎上,對斬龍故事進行了徹底改編,改編后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我認為,狄仁杰斬的九條龍是來自涇河龍宮的涇河龍王九子,九子慕寧州靈杰之地久矣,遂騰云吐霧,水淹寧州,寧州龍王寡不敵眾,刺史狄仁杰夢中得神人授一柄斬龍劍。翌日,狄公駕神舟,持神劍,躍八縱坡,斬八龍,直追逃逸之龍于爛泥溝,刃之。為表狄公偉績,寧州民眾造梁公坊,世代誦念。此文以《龍的傳說》為題目。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可。此論關鍵所在,寧州的龍并未斬,寧州的龍脈未斷。
寧縣有一條川,叫九龍川,有一條河,叫九龍河,都和龍有關。傳說,九龍川里埋藏著周先祖的九位祖先,故名九龍川。九龍河從九龍川流出,自然就得名為九龍河了。
2001年中秋節(jié)期間,寧縣發(fā)生了一件奇異的事。寧縣馬蓮河大橋下的河床里,出現(xiàn)了一條長達20多米的龍痕,雖為河水沖刷,但龍痕栩栩如生,頭、爪、身、尾無不生動,一時觀者如織,爭相拍照。龍為中華民族的圖騰,但是誰也沒有見過真正的龍,寧縣龍痕的出現(xiàn)多少彌補了這一缺憾。
寧縣城四面環(huán)山,地勢險要,三河交匯,風景秀麗。北山、東山、西山平緩,唯有南山高聳,一頭伸出寧縣城,一頭縱身扎入茫茫子午嶺,是寧縣城的龍脈所在。南山既是一道天然屏障,又是寧縣人文的基脈。由于南山的遮擋,寧縣成才形成了四面輻輳的環(huán)島之狀,風光迥異于周邊諸縣。九龍川沿著南山山麓一直向東延伸,構成了沃野數(shù)十里的天府桃源,人間仙境。如果你走過寧縣,到過九龍川,你就可以真實地感受到,九龍川是一條生動的現(xiàn)實之龍,九龍河是一條流動的龍,南山是盤旋在頭頂之上的一條巨龍,馬蓮河和城北河則是兩條給寧縣帶來勃勃生機的祥龍,它們和九龍河交匯之后,便把祥瑞和福祉降到了古老的寧州大地。
在寧縣,你處處可以感覺到龍的氣息和龍的存在。
我說過,寧州是博大的,是寫不完,說不完的。只好就此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