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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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辰龍的詩
王辰龍
王辰龍,1988年生于遼寧沈陽,現(xiàn)居北京。
你癡迷急速上升的事物。他騎車下班,你
仍追趕竹蜻蜓的落點,直到她推開廚房
第二扇門,去陽臺探出聲音找你,罵你上樓。
南窗也已系上冰鎖,年關(guān)近了,另一個下午
繞到化工廠小區(qū)的北面,一次次點燃竄天猴
灰色的短尾:最高的那只,誤撞藥廠宿舍的
屋檐,五層樓,我屏住呼吸……是年的五月,
勞動公園筑好鬼城,在偽地府的出口
我聽見你體內(nèi)的火藥腎上腺般地呼嘯:
不夠……還不夠。余下碎銀兩,我們就奔往
凌霄飛車飛過夏秋與寒假,你卻抵達(dá)他
某夜的切齒:“永別了,工廠?!崩^而,他竟
向她和你作四年的暫別?!按蟊北O(jiān)獄,大北,
監(jiān)獄?!逼鸷逯鴶D作一團(tuán),他們踢沙土,你
緊跟她,不曾怒目不曾打過來,只是消失于
六單元的暗影之中。他終究回家;你一直在
卻沒再歸來?!跋聛硗嫜剑R虎!”我聽見我
一跑出五單元便喊,略去你名字里散發(fā)
黑硬光澤的部分,它像十余年前的流星,
劃過此刻京畿突兀的晴夜:有人正在城北
隔著十一月的狹淵為煙火鼓掌。我想起你。
風(fēng)發(fā)出了響動,我們的耳朵是掛鈴般的
眼睛稍稍張開,它們透過溫暖的幕紗,
搖向一邊,看躡手躡腳的流動如何平息。
你總先于我,離開午睡的袒護(hù),如竹蜻蜓,
出入于暑假的下午。小身子已滑過了十個
春天,你以柔軟去迷戀糖果,你正愛得發(fā)癡
卻單把糖衣留下,雙目纖美如麗人手,將斑斕
喜看,你撫平塑料彩虹的褶皺。而那些炮彈,
都打給了我,我不歸地發(fā)胖,并將躍向某一種
未來和八月末:被秋老虎緊盯,流汗。你則會
瘦 如水果硬糖,一裹上花花裙衫,就去小城探望
改 嫁多年的母親。好時光如今想起都留在夏天了:
呆日頭扒著工人村的建筑,五層樓曝露著紅磚
從 四面圍攏花圃,野草正緊。我們無法掘出深坑
用 以掩埋他對她說出的狠話、她對他施加的咒罵。
就 找一片鐵涼亭邊的松土,挖妥了小而深的窠臼,
你 落穩(wěn)本周最愛的糖紙,你覆上汽水瓶底或碎窗的
一 角。俯身賞玩,回土,踩實……可你不曾在冬天
再 找回它們,即便當(dāng)年的雨季沒有過膝。很多次,
你沮喪極了,不甘心,淚水順雪原的反光飛入
繁 星的行列。而我,陪你一起等待,等冷鋒過境。
伏天里的厭食者消瘦依舊,她步入臘月,總是走得太快,卻未嘗濺動聲息,往后也不曾亮起聲控?zé)簦镁梅鈨鰳堑赖幕璋?,直到一把明鎖彈開門后的微光。緊跟她你踅過公用的長走廊鄰人們堆出的舊物又多出幾件,它們輪廓上的手溫正退向你有關(guān)疼痛的記憶:是獨(dú)自回家的壞時辰,走廊愈發(fā)狹長,得小心繞過雕花木箱閃避卸去了后輪的廢車,贏取啪嘰的那個夏夜它們碰碎過你的歡喜佛。三樓高的蘇聯(lián)式民居這驚覺之前的魔方大廈,你終究還是無法把它扭轉(zhuǎn)為玩具柜臺上的六面獸,一個她許諾中的禮物,它忽暗忽明在停電的冬夜;而卡車碾響陰著臟雪的后街,擦亮夢魘的余震,你看她正用點燃波心的手勢熄滅磷火,等待他們的晚歸
叫賣更近了,如爬山虎,它攀附
工人村新樓的外墻,尖梢漫出
打糕的誘惑,綠得剛剛好,足以
佯狂成一聲鐘,響徹你的瞌睡。
把左手從往事里探出,你練習(xí)醒來
喚我,一邊摸索與喜悅對稱的零錢。
而我正在模糊的大雪中走不出來:
肇工街,雪,擁擠多時,我五歲
站了起來,驚喜于被棉花接??;媽
扶起摩托,驚訝于我不喊疼,還樂;
往衛(wèi)工街繼續(xù)走,走入另一片白色
聽你躺臥酒精氣味的暖圍,笑談如何
被司命小仙的血栓箭狠狠命中……
跑回三樓臥室,八月的陽光蟬衣
都來不及抖落,就與你咀嚼此刻
我們最大的福。我后悔,我忘了
向那好游商去討一個回答。星期一
他還會來嗎?甜海的潮汐出入南窗……
這是石頭流滿你右半身的第六年的
某天下午。點了心的你拈起白紙
它緩緩鼓起蛙的姿態(tài),你教我按
它的臀,蛙便跳出半指之遠(yuǎn)。你
繼而依次拈起八張紙,恍若扯動
大小不一的八個扁木偶:前仆后繼
它們在瑜伽中折起身子,成為
塔的局部……我真后悔,祖父,我
忘了問你那可以站立的紙塔頂端是否
藏有時光靈骨,能給二十五一劑醍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