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梁振林

驚蟄日

是這樣的，當節(jié)氣

用力扯動，驚蟄前驚蟄后

迥然不同。但這只是當做節(jié)氣

如果是一具面孔，或

是非的兩面。當大雪彌漫

一切將被湮沒，我們已經(jīng)聽不到

自己的呼喊

我相信

這僅僅是一次比喻。但外面的一切

實在詭異。更多的時候

相非所相

窗外

灌木林里，無數(shù)麻雀鳴叫著風一一像僧侶的衣袂卷起來

活著

我差一點和自己走散，像一部線裝書脫落的頁碼零亂不堪?，F(xiàn)在我不愿撿拾那些碎片用嶄新的線串綴前朝的朝珠。我也不愿遺棄它們，一個拎著影子的人要么與影子合二為一要么互相遺棄。無論哪種都不會成為一顆舍利

頭頂上

無論從哪看，遠或近我都似落光枝葉的枯干。我這樣說是避免再次刮碰搖搖欲墜的光線?，F(xiàn)在你們看不到我的表情我因低頭趕路，而無法顧及嬗變的草色、聒噪的風

野草

多年后，只有你們庇護我，包容我我們說起已不存在的往事如果，你們在風中不停地擺動那是我已經(jīng)起身想抱抱你們

遠方

一場持續(xù)的病痛纏住我像一顆生銹的釘子，將難熬的余生釘入骨縫我能看到，地獄里抖落的鐵銹那時，差點忘記活著，就是遠方

火車

站牌，如果是貼在患處的藥膏火車，就是背著藥箱的醫(yī)生而我，一直把它視為布施的長者因急于趕路，而氣喘吁吁

突然

慈恩寺的墻上，陽光如金黃的經(jīng)文望著飛出籠子的小麻雀突然，我覺得自己被放生

清明

清明是個大日子

而我陪父母去祭奠他們的父母

感到無比幸福

有時，幸福并不簡單

不遠處，一座新墳強忍著哭

放生

從慈恩寺出來，遇到賣麻雀的人。我買一百元的二十只。放生他找給我十元錢我本想說，生命是不打折的但我，還是接過零鈔默不出聲

寺外

寺外，人流如香火念經(jīng)人以打坐之身吸納喧囂你已起身離坐，向麥地更深處踱去——像一句偈從此，所有參悟之人念完屈原，念你有人虔誠，有人漫不經(jīng)心

外面

這是周末的早晨，陽光伸展透明的手指把萬物捧起那么多麻雀在枝椏間過一會兒它們將四處飛散在路上看到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我沒遇見熟悉的面孔不便打探他們趕路的理由。而我亦如一粒塵埃，不肯輕易落定還有多少事，抵近的正午那是一段空白。午睡時涎水滴落的幾滴只為明日輕易忘記這一切在今天黃昏約三五好友或數(shù)聲鳥嗚先把自己忘卻因為我整夜整夜總能聽到一架昨日的飛機轟鳴著著陸的聲音

除夕夜

鐘聲響起，我尚未拜佛給父母該磕的頭沒磕。大半生過去了此前，我從未感到除夕夜，也這么倉促

年

像一個古老的結多少年過去了我們還沒有解開現(xiàn)在，我把它套在自己的脖頸上試著向上提一提

對夢的一次描述

櫥窗里的燭火，沒有想象那么亮。孤單的薩克斯吹藍色的聲音

那么多的人，沒有面孔

他們在扭動或交談

我也在人群之中，磷光般閃爍

懺悔

黃昏像落日那樣

往后挪出更空的地方

仿佛它每退一步，都會讓那里

更隱秘，更包容

像裝滿舊書信的帆布包

其實不然，我會萬分小心

不讓那種疾首的痛，夜色般灌滿林梢

不會像風那樣來去無蹤

它們?nèi)缤F水一樣裹進

沒有前因后果，只有淚流滿面

沒有憤懣，沒有委屈。只有無盡的

反復搓洗，反復磨擦

直到月牙兒比昨夜更尖更亮

直到樹葉落下，滲血的靈魂

扶著夜色，在加油站邊上

茂密的樹林深處

倚著混沌的世界，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