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探“差點兒（沒）”的主觀企望性

摘 要：自朱德熙先生在1959年發(fā)表了學(xué)界第一篇關(guān)于對“差點兒（沒）+VP”句式研究的論文后，學(xué)者們開始對“差點兒”和“差點兒沒”兩個詞語展開了廣泛的研究，但是基本上都是延續(xù)朱德熙先生提出的企望說而進行的。筆者經(jīng)過大量語料的搜集，發(fā)現(xiàn)了這一觀點具有其片面性，企望說并不能涵蓋所有的語料。本文旨在結(jié)合一些語料的實例，指出朱德熙先生企望說的片面性，對此發(fā)表自己的一點看法，希冀能夠稍微補充說明這一觀點。

關(guān)鍵詞：差點兒；差點兒沒；企望；相對性；語境

作者簡介：何歡，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語言學(xué)及應(yīng)用語言學(xué)專業(yè)2015級碩士生。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9--02

一、問題的提出

“差點兒”和“差點兒沒”是漢語中十分有特色的一組詞，因此歷年來對兩個詞的研究十分之多，而研究爭論的焦點，則在于“差點兒”和“差點兒沒”在什么樣的情況下表示肯定意義，什么情況下表示否定意義，表肯定或否定時，“差點兒”和“差點兒沒”二詞的語義是否一致。

“差點兒”的研究始于1959年朱德熙先生在《中國語文》第九期上發(fā)表了學(xué)界第一篇關(guān)于對“差點兒+（沒）+VP”句式研究的論文——《說“差一點”》。朱德熙先生在論文中對“差點兒（沒）VP”句式進行了細致的研究，并且首次提出了“企望”和“非企望”的觀點。他的結(jié)論是：凡是說話的人企望發(fā)生的事情，肯定形式表示否定意義，否定形式表示肯定意義；凡是說話的人不企望發(fā)生的事情，不管是肯定形式還是否定形式， 意思都是否定的。但是我們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事件都帶有強烈的是否企望其發(fā)生的主觀色彩，朱德熙先生后來也慢慢意識到了這一問題，他在后來的文章中指出，“把這類句式里的VP所指的事件劃分為說話人企望實現(xiàn)的和不企望實現(xiàn)的兩類”，“這是把問題簡單化了。其實有些事情是中性的，就是說，在說話的人看來無所謂企望與不企望?！倍?dāng)事件無所謂是否企望時，“差不多（沒）+VP”都表示否定意義。因此，綜上所述，朱德熙先生認(rèn)為，任何情況下，肯定形式的“差點兒”都表示相反的否定含義；而就“差點兒沒”而言，除了表企望的否定形式“差點兒沒”表示相反的肯定含義以外，其他情況下的“差點兒沒”都表示否定含義。

朱德熙先生的企望說看到了“差點兒”和“差點兒沒”這兩個詞中個人主觀愿望的重要性，為我們打開了研究“差點兒（沒）+VP”的思路。這一觀點有其合理的地方，其中所舉大多數(shù)例子也確實能夠得到印證。但是，筆者認(rèn)為，“企望說”這一觀點仍然具有片面性，它并不能涵蓋所有的生活語料，理由有三。第一，企望具有相對性，同一件事情，立場不同就會有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企望，朱德熙先生的企望與否主要還是立足于一般意義上的主觀愿望，如“中獎”一定是企望的，而“死”一定是不企望的。筆者認(rèn)為，我們不能單憑自己推斷的事情好壞去主觀臆測說話人的真實企望；第二、詞語出現(xiàn)的上下文語境也是我們研究必須要考慮的方面，同一句話出現(xiàn)在不同的語境中所含企望不同，意義也就隨之不同，我們不能單單靠“差點兒（沒）”出現(xiàn)的句子來推測意義；第三、在口語中，因為語音間隔、重音等因素的影響，書面語中看似一樣的字詞組成的句子的意思也會發(fā)生變化。下面，我將分別進行闡述，用我的淺薄理解來補充朱德熙先生提出的企望說。

二、企望相對性

朱德熙先生提出的“企望說”強調(diào)的是說話人的主觀愿望，然而，企望往往具有相對性。企望是相對的，是指對于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立場，因此可能會有不同的企望。我們不能單憑自己推斷的事情好壞去主觀臆測說話人的真實企望。一般情況而言，我們都希望好事發(fā)生，壞事不要發(fā)生，比如人們平時都不希望自己走路摔倒，那么如果“差點兒”放在人們不希望發(fā)生的事情之前的話，在其后加上“沒”則依然表示同樣的意思。例如就朱德熙先生所舉例子“差一點摔一跤”和“差一點沒摔一跤”，兩個句子都表示同樣的意思：沒有摔跤。但是這種情況并不是絕對的，可能有些時候我們恰恰會企望一般意義下被人們認(rèn)定為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例如當(dāng)我們表演節(jié)目的時候，一個鏡頭是要求我們摔跤，那么摔跤此時就是我所希望發(fā)生的事情，所以“我差點兒摔跤了。”在這里就表示：我沒有摔跤；而“我差點兒沒摔跤。”則表示：我摔跤了。同一件事，由持有不同立場不同企望的人說出來，意義都會不一樣。而朱德熙先生只是提出了事件是否是說話人所企望發(fā)生，并且主要也是根據(jù)大眾理解或字面意思被認(rèn)定為應(yīng)該成為企望或非企望的事件，而沒有論及非企望的事情可能也會成為個別人個別時候所企望發(fā)生的。

每個人對于同一件事情都有各自不同的看法，說出來的話所要表達的意義也會有所不同。再如就“把張三選上了”這一件事，本來應(yīng)該是一件值得企望的事，但是如果甲乙兩個人內(nèi)心想法不同就會有不同的企望。在這里，我們假設(shè)甲希望張三被選上，而乙不希望，因此張三選上是甲企望的事情，而張三選不上是乙企望的事情：

甲：差點兒沒把張三選上。（把張三選上了，表示慶幸）

乙：差點兒沒把張三選上。（張三沒被選上，表示慶幸）

如果按朱德熙先生的企望說來理解甲乙二人說的相同的話，本來已成定局的“被選上了”竟然理解出了不同的意思。由此可以看出，朱德熙先生的企望說是有一定的不準(zhǔn)確性的。

同時，對于同一件事，企望與不企望不是固定不變的，一件事情發(fā)生往往因為說話人所面對的具體的條件和環(huán)境、背景的不同，有時候希望它實現(xiàn)，有時候又不希望它實現(xiàn)。比如說旱災(zāi)，當(dāng)它發(fā)生時老百姓都渴望老天爺下雨，但是下多了呢，又會造成澇災(zāi)，百姓又不希望再下雨。所以“差一點下了”和“差一點沒下”有時候是企望的，有時候是非企望的。

三、上下文語境

上下文語境也是我們要分析的一個重要方面，語言主要用于社會交際，只有在社會交際過程中，才能發(fā)揮它應(yīng)有的作用。相同的一句話，在不同的社會語境或上下文語境中，意思會有差異，特別是否定形式“差點兒沒”。如將朱德熙先生所舉“差點兒沒及格”置于不同的語境中，表達的含義也會大相徑庭：

（1）這次考試差點兒沒及格，正好60分兒。（及格了）

這次考試差點兒沒及格，我要把最后那道題答上就好了。（沒及格）

“及格”本來是人人都企望的事情，但是在不同的上下文語境中也會有不一樣的含義，并不是如朱德熙先生所說的對于說話人企望發(fā)生的事情，否定形式就表示肯定意義。再如：

（2）我這次差點兒沒考滿分，就因為我最后改錯一道題。哎，真可惜。（沒考滿分）

我這次差點兒沒考滿分，幸好在交卷的最后一刻，我把那道題改對了。真是好險?。。剂藵M分）

第一句里“差點兒沒考滿分”表示否定意義，而第二句一樣的句子卻表示肯定意義。因此，除了企望與否以外，上下文語境對于理解說話人的真實意義同樣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是我們不得不重視的一個方面。研究句式，必須通過語言實例來驗證，必須有語言環(huán)境做依托，孤立地研究抽象句式，完全從主觀想法出發(fā)來判斷句義是危險的。

四、口語中意義的變化

在口語中，人們說話常會有語速快慢、語音間隔、重音等語音方面的不同。語速快慢或許對語義的表達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但語音間隔則不同。同樣的一句話，語音間隔不同，意義可能就會有很大的差異。而當(dāng)語音間隔出現(xiàn)在我們現(xiàn)在所討論的“差點兒（沒）+VP”句式中時，說話人同樣的企望可能就會出現(xiàn)不一樣的意思。例如：

（1）這次她買彩票，差點兒中獎。

（2）這次她買彩票，差點兒沒中獎。

按照朱德熙先生的企望說， （1）（2）兩個例子中，“中獎”是一件好事，肯定形式“差點兒”接說話人企望發(fā)生的事情時表示否定意義，而否定形式“差點兒沒”接說話人企望發(fā)生的事情時表示肯定意義，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所表達的意義不同。但是，當(dāng)我們在說這兩句話時表現(xiàn)出明顯的語音間隔時，情況便會有所不同：

（1）這次她買彩票，差點兒—— 中獎。（沒中獎）

（2）這次她買彩票，差點兒——沒中獎。（沒中獎）

在這種情況下，兩種說法意義又是相同的。這也是現(xiàn)實說話與單純的一個句子出現(xiàn)在書面的不同。因為現(xiàn)實說話是以語音為表達方式，而句子出現(xiàn)在書面卻是運用文字作為表達工具。

其次，重音也會影響句子意思的變化。當(dāng)語音間隔和重音都出現(xiàn)的時候，在語音間隔和重音出現(xiàn)在不同的地方和時候時，同一句話可能會有相反的意思。例如同樣一句話：“差點兒沒進去?！碑?dāng)“沒”以輕音形式出現(xiàn)，語音停頓在“沒”與VP“進去”之間時，句子表示否定意義“沒有進去”；而當(dāng)“沒”以非輕音形式出現(xiàn)，語音停頓在“差點兒”與“沒”之間時，句子表示肯定意義“進去了”。

五、總結(jié)

綜上所述，筆者認(rèn)為，朱德熙先生針對“差點兒（沒）+VP”句式提出的企望說有其合理的地方，能夠解決大部分的語義問題，但是這一觀點并不能涵蓋所有的生活語料，具有其片面性。

首先，朱德熙先生所謂的企望是立足于一般意義上的企望，即主要是按照詞的字面意思來進行理解，但是不排除有些時候被認(rèn)定為不好的事情會恰好成為我們的企望，也不能忽略有時我們會企望一般意義上的好事不要發(fā)生。同時，對于同一件已經(jīng)成定局的事情，假若甲乙兩人對此懷有不同的企望，如果按照朱德熙先生的企望說，那么根據(jù)甲乙二人的企望就可以理解出不同的意義。這顯然是不合理的。另外，企望與否不是固定不變的，同一件事，對于同一個人而言，可能偶爾是企望的，偶爾又變成不企望的。

其次，在對“差點兒（沒）+VP”句式進行理解時，上下文語境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我們不能忽略語境而單獨來理解句子意思?？赡墚?dāng)同一句話置于不同的上下文和社會環(huán)境時，會有完全不同的意義。

最后，我們運用的最多的語言形式是通過口耳相傳的方式來傳達我們的思想，而口語就會面臨語音間隔、重音等因素，而當(dāng)這些因素出現(xiàn)于不同的時候時，就很容易導(dǎo)致同一句話的意思發(fā)生變化。

因此，單純地根據(jù)“差點兒（沒）”后的事件是否是說話人所企望來評判話語含義是武斷的。必須根據(jù)當(dāng)時具體情況進行具體分析，才能正確理解出詞語所在句子所折射出的真實話語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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