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回響（五章）

福建　吳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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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回響（五章）

福建吳曉川

宮：斜陽爬上金色的屋檐

丹陛上盤踞著華美的巨龍，晨曦中奏響了上朝的晨鐘。殿堂的四肢，宮墻的血，在樂音瑯瑯中飛揚猶如巨鳥，它們輝煌、風(fēng)流，然后泥土來承受。

迷蒙的夜色籠罩著窗前的宮燈，嬪妃侍女的珠簪玉翠散落一地。當(dāng)清輝撒落坤寧宮寂寞的屋頂，當(dāng)銅鑼敲過了深宮的三更，是誰的淚淹沒了帷幔中憔悴的身影。

壓迫在金色的屋檐下的是看不見的悲憤，游蕩在琉璃瓦上的是輪回百年的靈魂。多少年了，漢白玉橋上的石獅子窺視著無數(shù)張榮耀和卑劣的容顏。

金鑾殿上的牌匾隱匿著說不清的“正大”或者“光明”，皇權(quán)與威嚴(yán)早已不再清晰。你看到一片落葉，正在把秋天卷起；你看到風(fēng)，以一種寒氣逼向溫曖的季節(jié)。演繹的歷史是否在你的額頭烙下深深的印記？

熟麥堆垛的琉璃瓦，棲著午門上飄來的晚云，衰草快樂而繁茂，古柏沉默而衰老，銅鶴寂寥的口中也不見那輕煙神秘地繚繞。

大風(fēng)懨懨地吹著，從四面八方，揚起了蘊藏在它莊嚴(yán)的靜默中頑強(qiáng)的力量。沒有什么能夠摧毀它古老而堅固的脊梁，當(dāng)血色的太陽再次升起在華表之上！

圓明園：和殘垣斷柱一起哭泣

到處都是滾燙的石頭，仰躺的石頭，呻吟的石頭，在吶喊，在控訴……一堆斷了脊梁的石頭，壓傷一個古老的民族。

烈日像一道火光，很毒，用什么來敲打這些悲憫的石頭，我想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游人如織的圓明園，不同的表情應(yīng)該同舐一個傷口。殘垣斷柱把我劈成兩半吧，一半在墻內(nèi)，一半在墻外。

我仿佛看見，避暑山莊的美人們，正翩翩起舞；一個王朝拎著火藥制成的鞭炮，在嬉戲。我仿佛看見，洋人扛著火炮，搶走大水法上的猴首龍首；熊熊燃燒了七天七夜的大火至今仍燒向我們的身心。

頭頂上的那一個個光環(huán)紛墜落，觸痛大地的傷疼。就在那曲折的岸邊，用永不消失的硝煙和浩劫掩埋輝煌。

把手中的那一點點食物，都分給圓明園內(nèi)那些四處覓食的狼狗吧，我對著孤獨的烏鴉大聲說道。

唉，一代人的荒唐與軟弱，竟成了另一代人的恥辱和傷痛。在圓明園，你可以隨便找一塊傷心的石頭，坐下來和我一起為一個焦灼的王朝超度。

小時候家家戶戶捉襟見肘貧困潦倒，一日三餐尚且難以為繼，小孩子們要想額外得到點“零食”以解口腹之讒，實在來之不易。只有在家里來了客人或村里放電影唱大戲時，父母親才會炒點花生或黃豆，招待客人，并“慰勞”我們。

長城：把你比喻作龍的脊梁

從山海關(guān)到嘉峪關(guān)，從內(nèi)陸到大海，來回往返，只為見證或守護(hù)長城飛天的苦難，傾聽兩千年前金戈鐵馬，廝殺呻吟。

多少英雄遺失的白骨，壘成了城墻千里萬里。任凄厲的寒風(fēng)呼嘯、旋涌，這是陰魂的召喚，還是鬼杰的佑勉？

你的激情如蓬勃的烈火，你手中的酒杯拋向天際，且讓美酒飄向長城內(nèi)外。愿孟姜女不再哭泣，愿民族的魂靈得以安寧，愿八達(dá)嶺上的烽火永成史跡。

你必須撫遍每一塊秦磚，深入磚縫探索時光的黯淡。你必須在每一個城墻的垛口上豪情萬丈，從關(guān)里望向遙遠(yuǎn)的關(guān)外。

生動了幾千年的傳說，扎根在龍的心中。有一種疼痛是長城的偉岸永遠(yuǎn)無法阻止的，從秦始皇滴血的劍刃傳來，一直在我身體的某個部位隱隱約約作疼。

跋涉在夢與夢之間，篝火與狼煙遍布山野，每一塊磚石都刻下太陽和風(fēng)雨的形象，每一塊磚石都縈繞著不屈不撓、驚天地泣鬼神的交響。

城墻上灰色的磚密密麻麻，一塊緊攥著一塊，它們傳遞著爬墻虎和戰(zhàn)爭要來的消息。萬里臥地的巨龍，傷痕累累的巨龍，黃色皮膚的巨龍，光滑脊梁，蜿蜒腰身。它來歷不明，但去向已定。

天壇：圓頂上的玉就是只天眼

圜丘頂上，藍(lán)色清純，熊熊燃燒的火焰，將莊嚴(yán)的祭典推向了極致。只有那屋頂抬頭時看到天空，你頭頂?shù)奶炜站驮谖蓓?，那么小，又那么遠(yuǎn)大。

高高的圓頂，直指蒼穹，有如綿亙神曲。洪亮的聲音從天心傳出，“天何言哉，萬物生焉，于象與爻，四時行焉。”

周圍，是漢白玉鏤刻的龍；周圍，是虔誠跪拜的龍。

最亮的玉就是那一只天眼，嵌在九九八十一階臺階之上，以九為倍數(shù)，向四周拓展，向華夏蕩漾。

祈年殿，敲叩雄渾的鐘鼓，揮灑祈福的酒杯。無言的訴說，幻化為風(fēng)云洶涌生生不息，幻化為星河橫亙風(fēng)調(diào)雨順。

偎依著回音壁，祝禱之音清澈，綿延成長江、黃河，奔涌的分貝，穿越巖漿，穿越地心，滾燙三川五岳。

在天界與地界間，終于找到了圓頂上那只磨得最圓、最亮的天眼。地界的寶藏?zé)o處不在，移出黑暗，我就是躺在天界中天天酒醉的人。

頤和園：倒影在昆明湖的油彩畫

借來的月亮，懸掛成一盞在佛香閣翹檐下的馬燈。園內(nèi)，盛極一時的牡丹、桃花、李花、杏花、桂花、丁香花、玉蘭花，也是借來的，終將凋謝，終將隱逸，終將消亡。

那么多的落花在我身體里堆積，發(fā)酵，風(fēng)吹過來吹過去，白云、藍(lán)天，仿佛空中的湖光山色。而梅花是深秋的盯梢，在雪的掩護(hù)下埋下火藥，紅色彈片濺了滿園。

頤和園，是宮廷畫家用細(xì)膩的線條和濃重的油彩畫出來的。萬壽山，昆明湖，既真實又縹緲，一幅畫，稍微吹一口氣，就變成真的了。

六朝如夢，六橋如夢。我該夢見哪一座橋，陪伴你滿袖清風(fēng)孤獨地憑欄俯瞰。我承認(rèn)我的血脈是陶瓷，心是琉璃，憂傷是我的習(xí)慣。

頤和園的風(fēng)，注定有盈盈一握的楊柳腰，像大清的宮女亭亭玉立?？?，慈禧太后多了一個大戲樓，北洋水師就少了一艘鐵甲戰(zhàn)艦。

從橋洞下駛過的游艇，拖曳著綿長的波浪，像一根線，在十七孔橋的橋洞間穿針引線，在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縫補著什么。

在昆明湖的掌心里，波浪或深或淺，構(gòu)成數(shù)不清的掌紋，哪一條才是大清國的生命線？你劃動著雙槳，如同借助兩只木頭做的假肢去找尋湖中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