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陳 俊
廬江雨中短曲(六章)
安徽陳俊
這是一群不怕雨水且在雨水中歡叫的鴨子。
雨中廬江,鴨子撲扇著翅膀,把天地之間的雨點撲扇得溫暖無比,水花四濺,光芒洋溢。
在鴨子的歡叫聲中,一片云呼喚另一片云,一陣風(fēng)催促另一陣風(fēng),一陣雨追趕另一陣雨,風(fēng)云會意,風(fēng)雨助力。叫聲無比悅耳,制造著的快意,制造著歡騰,制造著心蕩神搖。
輪子帶起的水珠明亮而有詩情,它砸向近處的迫切,也砸向遠(yuǎn)方的空曠。
一群相見恨晚的鴨子雨水中興奮地歡叫,羽毛抖落晶瑩,而叫聲是一陣陣?yán)坐Q,激蕩在風(fēng)雨中,激蕩在馳行人的耳畔、心底。
在鴨子們堆積的歌聲里,廬江被高速公路拉近,被金戈和小龍女的笑聲拉近,被菊花刀喀嚓喀嚓的鏡頭拉近。
縣政府門前許華榮遞過來一把傘,許多心扉瞬間被撐開,一把傘下再多風(fēng)雨也滴不濕友情。桐城廬江兩位兄弟握著手無比激動。
一群鴨子撲進另一群鴨子中無比激動。
白茫茫一片,滿山的雨曲。
為劍池而來,為爐火而來,為劍氣而來。我想鑄一把劍,虎嘯龍吟。我想鑄一把劍,四方云動。
一進冶父山的山門,我立馬衣襟飄蕩,似被人牽著衣袖一躍飛到山頂。滿山的雨踏在腳下,誰在彈劍而歌。一扇云門訇然中開,一口大池,風(fēng)云激蕩又沉靜無比,似是巢湖被移到眼前,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鑄劍池。扯我上山的老頭,站在清波邊沿,童顏鶴發(fā),仙風(fēng)道骨。他說他叫歐冶子,而我成了他要鑄的一把奇劍的前世。他不由分說地將我?guī)нM他的鑄劍洞,山洞陰暗潮濕,沒有光亮。而他隨手抓起一物,輕輕吹一口仙氣就滿壁的爐火,爐火映紅了他的鐵鑄的長髯、硬朗的神色,也映亮了他眉間的豪邁、臉上的剛毅。他目光如炬,眼里別無他物,只有爐光四射。仿佛天地萬物都在他的爐膛之中。火無比的張揚,猛烈,所到之處一切的草木和時光皆被它焚化成無。我成了一塊通紅的條狀物,伴著滿山的雨曲的節(jié)奏,在他手里變著花樣。一會是趙王手中的湛盧、巨闕、勝邪、魚腸、純鈞五劍,一會是楚王腰間掛著的龍泉、泰阿、工布三劍。
大雨如注,我還沒有看清被插進巢湖淬火的過程,就塵封于歲月的劍匣。我的鋒芒何在,一時竟撥不出自己于劍鞘。
轉(zhuǎn)身尋找,我已被丟回山下的雨中,原是南柯一夢。
感覺骨頭和熱血還被握緊在山頂那老頭的手里,而我終沒有上到山頂找回自己,任由他握著再去千錘百煉。
有劍鋒劃過,那是一泓從實際禪寺飄來的梵音,在不知不覺間,斬斷了誰的紅塵舊夢。
雨時斷時續(xù),似是一把一把寶劍在淬火時噴濺的淚花。
而我終是還想鑄一把劍,笑傲我文字的江湖。
這些高大的柳樹靠著梵音,靠著雨聲,也為我所靠,一抬頭,我看見了傾瀉而下的目光。
終是借著雨能否走得更近一些,走進一把傘的遮擋,而情意纏綿在樹梢上,像那片你看見的煙云。你宿在我的心頭太久,只能掛成金錢的名義和誘惑,而這一串串久等的青翠,會很快和我一樣跌落在歲月的風(fēng)塵中。那么多的信男善女,那么多的祈禱,每日經(jīng)過我的身旁也不能帶走我的青絲變白發(fā)的感嘆。我是否能像李白一樣坐在樹下,摘一枚這生長的銅錢換酒。
正好有雨水,正好有梵音,正好有你走在前面。
走過,一遍一遍洗著心塵。
高大的樹木用濃密的枝葉訴說著夏天的茂盛,而雨滴掛在臉上,表達過于直率。只要走過,腳步與石塊碰出聲響,前世無比清澈,今世心無塵染。云朵高高在上,天空聚集著橋上的蒼茫,風(fēng)帶著雨水的呼喚。草木的內(nèi)心住著無比自由的靈魂。
雨水剛好停歇,高大的牌坊一塵不染,仿佛被剛剛的雨水的雄心擦亮。
走進墓園,周郎終于歇下金戈鐵馬,與泥土與荒草相依相伴。在這里他也許最安心了。無需升帳點將,無需費盡心機,無需不擇手段,無需感嘆“既生瑜何生亮”,他的睡眠里再不要枕著刀光劍影、廝殺聲聲。是可以盡享英年早逝的天倫了,一心一意只守著小喬的春花秋月。
雨水停歇,但天空還停著雨水的影子,雨水的濕,映亮了寬大的墓園。仿佛我的眼角沒有淚水,而心在大江東去的波濤中起伏,在三國的江湖澎湃。
一場雨,然后不留痕跡,拜亭里浪花淘盡英雄,一場雨收回了踏波的腳步。
而小喬用十四年在這里相守的時光,延長了英雄的雄姿英發(fā)。寂寞的小喬在院中擔(dān)水浣衣、燒柴煮飯,每天與沉睡的周郎說著眼前細(xì)碎的風(fēng)月,一口胭脂井收集了她全部的雨水光華。
走進來拜謁的漂亮妹妹是否是小喬的前世?
雨水在遠(yuǎn)天晃蕩,墳頭的野草泛著雨水的幽光。
我在內(nèi)心深深一揖,英雄睡好!
轉(zhuǎn)身走進一側(cè)的廂房,一墻壁的偉績一一向我慢聲細(xì)說。
走進林子,我們被突然而至的雨水包圍。雨水的吶喊敲打著樹葉,鋪天蓋地的氣勢像心血來潮,像一見鐘情的開場。誰將我們不經(jīng)意引進林子,引進一場愛的伏擊。我看見一棵老樹生發(fā)的新枝上,雨水糾纏,晶亮的喉結(jié)處發(fā)出細(xì)絲絲的喘息。
相思林里蓄積了太多相思的淚水,如此不經(jīng)踩踏。
起始是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節(jié)奏,接著是銀瓶乍破水漿迸的旋律,漸漸的是十面埋伏的鼓點。
我們在雨水的內(nèi)心里無處躲藏。聲音赤裸像一把刀子,挑開了我們的包裹。
好在有聽雨軒讓我們的落腳,讓最后的愛情留給自己,不被淋濕。
與鄰近的廬江在聽雨軒里敞開長談的心扉。時光如此袒露,又如此峭拔。
我們在雨水里又在雨水外,我們既在聽雨,也在被雨聽。我們彈撥的心弦,加入了相思林的雨曲,大弦嘈嘈,小弦切切,歲月匯流成溪。我們在雨水中流淌成為潺潺的一部分,成為記憶。
掩耳不聞,這才是最放松的時刻,道路交給靜坐,時間交給雨聲。
重新審視這相思的林子,我們才發(fā)現(xiàn)它的高大與濃密。
一枚葉子留在內(nèi)心泛著雨水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