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侃 顧奕俊
“縫隙”里的“聲音”
——評郭冰茹的《尋找一種敘述方式》
○王侃顧奕俊
一
在這個理論橫行、概念四溢的時代里,“命名”似乎成為了部分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者迫不及待所要完成的一項任務。他們馬不停蹄地去“命名”一個作家(一些作家)、一部作品(一些作品),乃至一段文學史(或者是中國近百年整段文學史)。在他們眼里,“命名”意味著模式的確立、范疇的界定,以及內(nèi)心深處某種曖昧不清的“心安理得”。帶有諷刺意味的是,這種“心安理得”的“命名”,恰恰導致了現(xiàn)如今學術界諸種亂象的生成。若干研究者樂此不疲地操弄著暈眩絕倒、火力兇猛的“理論重金屬裝備”,對中國近百年文學(包括當下)里的千般風景進行著走馬觀花、指東打西式的“命名”。在某種程度上,這種魯莽草率的“點兵點將”,將內(nèi)蘊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中國近百年文學“大觀”(包括作家作品、思潮流派)切割成了一塊又一塊老死不相往來的“不兼容體”———中國近百年文學本身具有的整體性與連貫性,在命名的過程中遭到肢解破壞。除此之外,“命名”意味著命名者借助條件設置,對文學維度進行范疇圈定。在確認范疇內(nèi)的作家作品、思潮流派,或許都可以得到(命名者)很好的闡釋說明,但與此同時,那些游離于范疇之外的“少數(shù)異質(zhì)”卻被剝奪了“發(fā)聲”的應有權(quán)利。
無疑,當下的文學批評正深陷某種自說自話的泥淖中不能自拔。當不知所云的“自說自話”成為學界的一種“新常態(tài)”,當所謂的“理想的文學想象”在魍魎世界屢屢折戟沉沙,勢必會有更多人開始質(zhì)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的價值意義。頗感慶幸的是,我們在這個時候讀到了郭冰茹的學術論文集《尋找一種敘述方式》?!秾ふ乙环N敘述方式》收錄了郭冰茹近些年來公開發(fā)表的部分論文,涉及“傳統(tǒng)敘事資源”與現(xiàn)代小說的關系、女性主義理論在產(chǎn)生與接受間的語境差異、文學批評與政治的關系等多個重要論題。在《程文超的文學批評》一文中,郭冰茹如此評價她的導師程文超先生:“基于智性感悟的理論觀照使程文超的理論寫作不僅能夠面對當下的文學批評,也能夠深入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的研究……他(程文超)不僅熟諳西方理論話語的操作,更重視融會貫通地解釋中國語境中的‘中國問題’。”①依愚孔見,這段對于程文超先生的評價同樣適用于郭冰茹本人。
作為近些年來活躍于學術界前沿的優(yōu)秀學者,郭冰茹并沒有試圖去構(gòu)建一些徒有其表的“命名工程”,恰恰相反,郭冰茹從“命名”背后的“縫隙”出發(fā),將追問的利刃鑿進了“縫隙”的深處。在郭冰茹看來,這些被學術界多數(shù)人所遺漏、忽視的“縫隙”,或許才是直抵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核心問題的關鍵所在。我們在閱讀《尋找一種敘述方式》的過程中,時常為郭冰茹在行文間所體現(xiàn)出來的敏銳的問題意識、開闊的學術視野、扎實的學理厚度而感到激賞不已?!秾ふ乙环N敘述方式》的“第一輯”,郭冰茹著重論述了“傳統(tǒng)敘事資源”的問題。長久以來,由于意識到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常常處于他人(尤其是西方文學)的陰影之下,文學創(chuàng)作者與文學研究者急于需要借助挖掘傳統(tǒng)文化譜系主脈,來消解某種的“現(xiàn)代性焦慮”。有關“傳統(tǒng)敘事資源”的討論、實踐也因此周而復始地循環(huán)進行。但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這種討論與實踐更像是一種臨陣磨槍式的倉促之舉,換而言之,諸多文學創(chuàng)作者與文學研究者并沒有真正觸及到“傳統(tǒng)敘事資源”的實質(zhì)。正是在這“山窮水盡”之時,郭冰茹的《尋找一種敘述方式》給我們帶來了“柳暗花明”的驚喜。
《“傳統(tǒng)敘事資源”的壓抑、激活與再造》是《尋找一種敘述方式》整部學術論文集的首篇。在這篇文章中,郭冰茹指出“文化身份”的缺失導致當下的文學創(chuàng)作無法達到“經(jīng)典”的程度:“盡管近三十年來產(chǎn)生了許多優(yōu)秀的小說,但確實缺少真正意義上的文學經(jīng)典。究其原因,恐怕與小說沒有鮮明的‘文化身份’有關?!痹诠憧磥恚鉀Q“身份危機”的方案最終必須回歸到對于“傳統(tǒng)敘事資源”的抉擇上。但對于“傳統(tǒng)敘事資源”的抉擇并不意味著要從一種極端走向另一種極端,而是真正建立起“小說敘事向內(nèi)/向外的雙向關系”。那么如何建立起這種“向內(nèi)/向外的雙向關系”呢?郭冰茹以為,除了“西方”的影響以外,這其實涉及到了“傳統(tǒng)敘事資源”與當代小說在形式與內(nèi)容上的關系問題。
很長一段時間里,“傳統(tǒng)敘事資源”被理解為是服務于小說內(nèi)容的“形式外衣”,而“傳統(tǒng)敘事資源”中的美學趣味、語言風格等卻遭到了創(chuàng)作者的有意識遮蔽。這種觀念自“十七年文學”以來,逐漸發(fā)展成為帶有合法化色彩的“敘事傳統(tǒng)”。我們無奈地發(fā)現(xiàn),現(xiàn)如今許多小說家在這種“敘事傳統(tǒng)”的“規(guī)訓”下,將“傳統(tǒng)敘事形式+現(xiàn)代性內(nèi)容”這組混搭組合以公式化的處理方式,“順理成章”地嵌進自己的小說中,從而孕育出種種“四不像”的文本怪物。郭冰茹敏銳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在另一篇文章《中國當代小說中的“敘事傳統(tǒng)”》,郭冰茹一針見血地揭示出,上述這種充滿矛盾的“敘事傳統(tǒng)”實則為一種“片面的傳統(tǒng)”:“如果僅僅是突出敘事傳統(tǒng)中的民間敘事資源,或者在民間敘事資源中重點突出形式的改造以及語言的大眾化,中國當代文學與敘事傳統(tǒng)的關系顯然是偏頗和片面的?!蓖瑫r,郭冰茹給處于左右為難、進退失措之境的當代小說家們開出了一帖“藥方”:“當敘事傳統(tǒng)不僅是作為形式而受到關注和吸收時,敘事傳統(tǒng)才在當代文學中再生并激發(fā)了當代文學的活力?!边@帖“藥方”直接擊中了當下文學創(chuàng)作的“命門”。茲舉一例,從魯迅的《阿Q正傳》、廢名的《莫須有先生》,到晚近一些的余華的《許三觀賣血記》,這些作品之所以能夠成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的經(jīng)典,原因不只是因為小說對于“傳記體”的“形式戲仿”,而是作者在對“史傳/傳記”形式的“摧毀、解構(gòu)”的過程中,將“傳統(tǒng)形式”提升到了本體意義的高度。格非所言“魯迅之于神話,沈從文之于唐傳奇,廢名之于漢賦、六朝散文和唐人絕句,汪曾祺之于明代的小品,張恨水和張愛玲之于章回體小說”②,其實體現(xiàn)出的也是中國現(xiàn)當代作家對于“傳統(tǒng)敘事資源”在內(nèi)容與形式上的合理擇取利用。
在這樣的一種思考下,郭冰茹對莫言的長篇小說《檀香刑》《豐乳肥臀》《生死疲勞》,蘇童的短篇小說《小偷》《星期六》《神女峰》《櫻桃》進行了重新解讀。郭冰茹在談到莫言的小說時,認為“對傳統(tǒng)敘述方式的創(chuàng)造性吸納使莫言小說獲得了文體革新的動力,也為他的敘述找到了一種個性化的表達方式”。不管是《檀香刑》中“貓腔”“官虎吏狼美女蛇”,還是《生死疲勞》中的“六世輪回”,其實已全然從“形式圈套”中掙脫了出來,繼而內(nèi)化為“有血有肉”的情節(jié)內(nèi)容,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這片土地最原初最本真的一面”。而在文章《蘇童小說與話本傳統(tǒng)》中,郭冰茹則指出,“中國古老的故事”與“話本小說”對蘇童的小說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紅粉》是一個關于妓女與恩客之間情感糾葛的古老故事……《婦女生活》和《另一種婦女生活》可以視為‘妻妾成群’的另一種表述……《園藝》則是一個包括了夫妻慪氣、逆子出走、金屋藏嬌、死于非命等混雜主題的故事……”與此同時,郭冰茹也表示蘇童盡管選用的古老的中國化的故事素材,但在敘述目的與敘事倫理上都呈現(xiàn)出嶄新的內(nèi)涵,“這部分恰恰是蘇童小說‘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價值所在”。
《蘇童小說與話本傳統(tǒng)》的結(jié)尾處,郭冰茹認為蘇童在小說藝術上的探索“為中國當代小說確立自己的言說方式尋找了一種可能性”。郭冰茹對于蘇童的評價中肯妥貼。但我想說的是,郭冰茹本人在“傳統(tǒng)敘事資源”這個問題上的成果貢獻,其實同樣也為中國當代小說的創(chuàng)作與研究尋找到了一種彌足珍貴的可能性。
二
戴錦華曾在《現(xiàn)代女性面臨著花木蘭的處境》一文中表達過如此觀點:“女性的空間和男性的空間是被分離的,這種困境表現(xiàn)得非常深刻。這里有兩個雙重標準,一個是要求男人和要求女人不一樣;另一個是既要求女人在社會上和男人一樣,要努力做一個成功的人,同時還要求女人要是一個女人?!雹圻@種悖論式的現(xiàn)實困境,同樣出現(xiàn)在當下的女性文學研究中。
事實上,自上世紀九十年代起,“女性主義”(包括“女性主義文學”“女性主義批評”)作為一套基于性別立場的西方理論及其實踐,才真正地在國內(nèi)學術界落地生根成為一個類型化的話題與課題,并很快地一躍升至“看上去很熱鬧”的“顯學”。盡管“女性主義”相關理論實踐局部消解了男性主導下的“內(nèi)部殖民”結(jié)構(gòu),對遭到男性視角扭曲的兩性關系模式進行強有力“改寫”。但我們同時也看到,這種“理論繁榮”無法掩蓋亟需解決的致命漏洞,因為迄今為止,在這個研究領域中,游移不定的語義拼貼、錯亂不堪的價值平面、不知所云的虛浮文字,俯拾皆是。部分自我標榜為“女性主義者”的文學研究者,也常常在一系列令人深感可疑的言論表述過程中,暴露出自身的理論不足、標準混亂、蠻橫無理,甚者更可能是不堪一擊的“偽象”。
正是基于目之所及、耳之所聞的種種怪現(xiàn)狀,在《尋找一種敘述方式》這本書的“第二輯”,郭冰茹對女性主義理論進行了細致入微的分析考察。郭冰茹首先指出,女性主義理論在西方的產(chǎn)生與當代中國的接受之間存在著一條巨大的“縫隙”,這條“縫隙”就是語境差異:“西方的女性主義理論原本是建立在社會政治運動的基礎上,涉及婦女解放和婦女爭取選舉權(quán)的各種斗爭。但在中國,婦女解放運動雖然也是社會政治活動,卻從來不是純粹的性別問題,女性主義理論的引入也不是為了指導具體的女權(quán)運動。”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由于沒有清晰認識到這條巨大的“縫隙”,一些學術研究者常常將西方語境下的女性主義“種籽”強行移植進“本土”的“土壤”之中,其最終結(jié)果可想而知。
以秋瑾、冰心、丁玲、蕭紅等中國現(xiàn)代女性為例,郭冰茹深入分析了女性主義與社會歷史變革之間的關系。郭冰茹認為,與西方女性的自我覺醒不同,中國在二十世紀初的“婦女解放”運動的“推手”主要是男性。包括胡適、陳獨秀、李大釗等新文化運動的代表人物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到女性問題上來。他們撰文大力倡導婦女解放,猛烈抨擊“烈女殉夫”“女子無才便是德”等封建禮教束縛。毋庸置疑,這些“男性推手”對于“五四”時期以來的婦女解放運動的確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力。但是在郭冰茹的論述中,我們卻看到了“被遮蔽”的另一面:“男性推手在倡導和推動女性解放時都將自身超然物外,他們并沒有考慮到在女性角色的變動中男性角色也應該具有相應的變化,他們?nèi)允窃诨诓桓淖儭鲀?nèi)’的角色定位的前提下討論女子解放問題,他們所倡導的平等是男女兩性在承擔社會責任上的平等,卻沒有考慮到兩性在承擔家庭義務上的平等?!睋Q而言之,“男性推手”其實并沒有完全站在女性視角之上,對于自身所大力倡導的婦女解放運動進行觀照。在這些“女性推手”眼中,婦女解放運動正好與社會局勢變革形成了高度契合(“性別”因此順勢而為地得到了呈現(xiàn))。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婦女解放”的口號便具有了“民族解放”與“女性覺醒”的雙重意義。雖然,此時的絕大多數(shù)女性并未深入思考何謂“解放”、何謂“覺醒”,但有關“個人”、有關“個性”的思考還是“終于斷斷續(xù)續(xù)地呈現(xiàn)在現(xiàn)代女性寫作中”。
但當婦女解放話語與元敘事產(chǎn)生抵牾分歧的時候,女性作家們往往需要為“飛蛾撲火、非死不止”的個體選擇付出慘痛代價。在《蕭紅小說與“民族國家”話語》與《丁玲早期小說論》這兩篇文章中,郭冰茹其實就是想以具體的個案,來探究時代變革對于女性作家的切身影響。我們閱讀文章以后,就會發(fā)現(xiàn)郭冰茹著筆處的良苦用心:丁玲人生中的“大起”與“大落”,在很多情況下是被某種吊詭的革命意志所左右。丁玲自有她的大膽、叛逆、高傲,但這種獨特的女性氣質(zhì)卻又很尷尬地遭到民族國家話語的“間歇性遮蔽”。至于蕭紅,她的小說之所以長期受到外界簡單粗暴的歸類概括,是因為文學史的部分評論者依舊是以“左翼作家群代表作家”的角度來看待蕭紅——很少有人能意識到《生死場》《呼蘭河傳》《馬伯樂》這些作品中所體現(xiàn)的作為“獨立女性”的作家蕭紅。而相類似的“呈現(xiàn)”與“遮蔽”,從丁玲、蕭紅,到草明、茹志鵑,近至當下的陳染、林白,其實一直都在循環(huán)重演。
郭冰茹在對這些問題進行探究的時候,對相關資料內(nèi)容進行了顛覆性的解讀。但這種“顛覆”并不是“漫無邊際”的“自說自話”。我們認為,郭冰茹在理論的使用和文本的選擇上顯然都經(jīng)過了長時間的精心準備,“始終能夠側(cè)重文本而又注意文本與外部的關系”④,這也讓郭冰茹在敘述的過程中,巧妙地避開了那些埋伏于幽暗處的“敘述雷區(qū)”,便捷有效地深入到“女性文學”的“縫隙”之中,從而也讓其的女性文學批評具有了更為豐盈的體態(tài)與更為細密的肌理。
三
我們注意到,不管是“傳統(tǒng)敘事資源”與中國現(xiàn)代小說,還是女性主義理論與“中國經(jīng)驗”,其實都包含著一組基本的關系:即文學與政治的關系。郭冰茹在論述相關作家作品、文學思潮的時候,其實也是對“文學(包括文學批評)與政治”這組復雜關系進行迂回地闡釋?!斗椒ㄅc政治—新時期文學批評研究》一文中,郭冰茹表示:“事實上,文學和批評的演進過程中并不存在一個簡潔的,毫無枝蔓的,以時間為序‘政治化’過程。相反,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具體的社會語境中,政治化與去政治化,去政治化與再政治化常常是相互纏繞的,相互交織的?!痹诖嘶A上,郭冰茹對于“新時期文學三十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文學批評進行了極為系統(tǒng)化的全面梳理。
郭冰茹認為:“正確處理文學與政治的關系,是結(jié)束‘文革’開啟‘新時期’的一個基本問題?!敝宰龀鲞@樣的判斷,是因為郭冰茹清晰地觀察到新時期以來的文學思潮運動,其實都脫離不了相應的政治語境。政治語境的轉(zhuǎn)換常常左右著“社會關鍵詞的變化和社會的轉(zhuǎn)型”,而“變化”與“轉(zhuǎn)型”又必然會在具體的文學思潮運動、文學創(chuàng)作批評中得到顯現(xiàn)。事實上,無論是“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取代“文藝為政治服務”,還是“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之爭,終究無法脫離政治語境的導向作用。
但與此同時,郭冰茹也指出:在文學(包括文學批評)與政治之間,其實存有細微的“縫隙”。在分析陳思和所提出的“潛在寫作”的時候,郭冰茹就以畢汝協(xié)的《九級浪》、張揚的《第二次握手》為例說明:“當‘潛在寫作’被納入文學史研究的整體框架之后,只有揭示出這兩種豐富性與復雜性,其意義才能得以呈現(xiàn)。”現(xiàn)如今,很多人將1949—1976年視為“文學空白期”的原因,也在于他們沒有看到在那個文學政治化的“主旋律”年代里,依舊有一小部分“叛逆者”(沈從文、張中曉、綠原等人)在發(fā)出屬于“個人”的“聲音”。這種“聲音”雖然“游若細絲”,卻在某種程度上,促使1949-1976的文學生態(tài)場在看似“高度一體化”的同時,又“潛伏”著撲朔迷離的異質(zhì)。而在《日常的風景——論王安憶的“文革”敘述》中,郭冰茹則認為王安憶的小說將“充滿血腥、暴力、荒謬、非理性、悲憤和慘烈的濃重色塊”稀釋成“憂傷而瑣細的日常景致”。在強調(diào)“艱苦樸素”的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王琦瑤和嚴師母依舊可以為了穿衣、化妝和發(fā)型絞盡腦汁比拼著(《長恨歌》);歐陽端麗僅僅因為想吃頓“紅燒肉燒蛋”,一大早就起床去菜場排隊(《流逝》);小妹阿姨的人生理想不過是希冀能有一間房子(《鳩雀一戰(zhàn)》)。郭冰茹在分析這些小說情節(jié)的過程中,想要說明的正是:“雖然現(xiàn)代革命始終對日常生活持有批判和改造的態(tài)度,日常生活也不斷地在革命的過程中變換著臉面,但日常生活本身也有其恒定性?!痹谝恍┏知毺匾暯堑淖骷遥ɡ缤醢矐洠┑墓P下,這些日常生活的“恒定性”被原貌保留了下來,盡管只是些“局部與細部”,卻證明文學(包括文學批評)與政治之間的確存在著不可重合的“縫隙”。郭冰茹在挖掘文學(包括文學批評)與政治的“縫隙”的同時,又詳細分析了“縫隙”的產(chǎn)生背景、動機及意義。可以說,她自身的學理素養(yǎng)與精神氣質(zhì)在這個論述過程中得到了充分展示。
值得注意的是,郭冰茹在談論當下文學批評研究的現(xiàn)狀時,不無憤慨地表示:“在今天中國的學院體制中,知識生產(chǎn)也未嘗不是一種政治,更毋庸說批評家與現(xiàn)實關系背后的復雜性。此外文學的市場化也派生出一些貼近市場的批評,那些行文草率,只有客套寒暄和夸張恭維的文本的確使當下的批評飽受非議。”諸如此類對當下文學批評的迎頭痛擊之辭于今絕非寥寥,但郭冰茹的可貴之處在于,她并不止步于言語層面,而是身體力行地實踐著自己理想中的文學批評:“好的文學批評應該既能體現(xiàn)出作者的歷史眼光,顯示出作者的理論素養(yǎng),同時又不失銳氣、才情和鋒芒?!?/p>
對于郭冰茹的學術前景,我們勢必可以有更多的期待。
注釋:
①郭冰茹:《程文超的文學批評》,《尋找一種敘述方式》,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82頁。本文所引用文字,除特別注明,皆引自郭冰茹的《尋找一種敘述方式》,下文不再另注。
②格非:《中國小說的兩個傳統(tǒng)》,《小說評論》2008年第6期。
③戴錦華:《現(xiàn)代女性面臨著花木蘭的處境》,《中國廣播影視》2000年第1期。
④王堯:《“縮小”與“放大”的當代文學研究——關于郭冰茹的學術印象》,《南方文壇》2013年第6期。
(作者單位: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本欄目責任編輯 馬新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