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彈的人物角色表演

■殷琴

評彈的人物角色表演

■殷琴

評彈作為中華曲藝大家庭的一員，它的表演方法不同于京劇、越劇、錫劇等劇種將戲中的人物分為生、旦、凈、丑、末，一人一個角色。評彈則不然，一個演員需擔(dān)負多個角色，男女老少都要扮演，故而演員要對每個人物角色的表演手法有一定的了解。

眾所周知，生行指男性角色，有老生、紅生、小生和武生等。另外，還有注重兵器武打的老生，叫文武老生。而小生屬于青年角色，有巾生、窮生、官生?！暗笔侵概越巧?，有老旦和小旦之分，同時還要按照性格分青衣、花旦、武旦和刀馬旦。老旦指老年婦女，唱與念都采用真嗓，比較接近老生，動作帶有女性色彩?；ǖ┭堇[的是各種類型的青年女子，表演上著重念白與各種動作。武旦，則是指會武藝的女性角色，其表演動作既要英勇善戰(zhàn)，又要婀娜多姿。戲曲里每個演員只演一個行當(dāng)，區(qū)分特別嚴格，比如生行演員和末行演員就不能混演，即“生不演末，末不演生”。

蘇州評彈的表演形式分兩種，評話和彈詞。評話通常一個人登臺開講，內(nèi)容多為金戈鐵馬的歷史演義和叱咤風(fēng)云的俠義豪杰故事。彈詞一般兩人說唱，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自彈自唱，內(nèi)容多為兒女情長的傳奇小說和民間傳說。彈詞均以說唱細膩見長，吳儂軟語娓娓動聽。演出中常穿插一些笑料，妙趣橫生。它是用吳語為主、方言輔助來展開情節(jié)，抑揚頓挫，輕清柔緩，弦琶琮錚，十分悅耳。自明清以來，經(jīng)過歷代藝人的創(chuàng)造發(fā)展，曲調(diào)流派紛呈，風(fēng)格各異。特別近40年來，評彈從內(nèi)容到形式推陳出新，傳統(tǒng)書目得到整理提高，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新編書目陸續(xù)涌現(xiàn)，中篇和短篇等新的演出形式日臻完善，與戲曲表演形式有著根本的區(qū)別。

我經(jīng)常一個人演出，即放單檔，每到一個地方，在半個月的時間里，一個人完成一部長篇，承包里面的生、旦、凈、丑、末的演出。我的長篇書目有《珍珠衫》《血臊圖》等，其中看家書是傳統(tǒng)書目《林子文》，講的是明代時期的宰相顧鼎臣，退休后的一段奇遇而引出的離奇曲折的故事。某日老相爺踏青春游，避雨到林子文家，見林妻陸素貞儀態(tài)端莊，酷似其亡女，便收為義女。兵部尚書之子毛君瑞是花花公子，橫行鄉(xiāng)里、下流不堪。那日邂逅陸素貞頓起淫心，調(diào)戲不成便懷恨在心，誣告其夫林子文殺人。陸素貞百般無奈之下，只得求助于干爹顧鼎臣。老相爺知道了事情的經(jīng)過后義憤填膺，親手撰文向皇帝伸冤。當(dāng)林子文將被殺頭時，顧鼎臣又親赴法場營救。昆山知縣懾于毛家淫威，不敢伸張正義，正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皇命到達敕告林子文無罪，當(dāng)場釋放，林子文、陸素貞終于夫妻團圓。這故事原名《雙玉玦》，情節(jié)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越劇、錫劇、婺劇、評彈等戲劇曲藝，都將之作為重要演出內(nèi)容，廣受歡迎，久演不衰。

這么一個好本子，由我一個年輕女演員來演，難度可想而知。況且顧鼎臣不是普通的百姓，乃是弘治進士，曾經(jīng)官至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xué)士，參與機務(wù)，后來成為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學(xué)士等等。他才高學(xué)廣、著作甚豐，主要有《洪范講章》《先桂軒府君(顧恂)年譜》《文康奏議》《醫(yī)眼方論》《顧文康公文草》《顧文康公全集》等。要塑造這么個角色，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為了把握好這個人物，我專門去請教過京劇行家。他們說，老生一般分為文武兩種，從表演的側(cè)重點來劃分，有唱工老生，做工老生，武老生。唱工老生也叫作安工老生，以唱為主。動作幅度較小，態(tài)度比較安閑從容，唱的時候總是沉著安穩(wěn)的，因此叫作安工老生。象《捉放曹》的陳官，《擊鼓罵曹》的禰衡，《文昭關(guān)》和《魚腸劍》的伍子胥等等，都屬于唱工戲。顧鼎臣就屬于文老生的范疇。戲曲里，每個角色光看衣服便能分辨。顧鼎臣身為宰相，穿一品文官繡仙鶴制服。但是我們評彈演員書臺上只穿長衫、旗袍，要演繹這個角色，只能在蒼老的聲音、儒雅的舉止和眼神上來展示給聽眾看。老相爺一品宰相的身份，又是位深入民心的清官，所以這個角色是非常具有份量的，舉手投足都不能亂動，要有嚴格的規(guī)范，肩和眼需平視，體現(xiàn)他為人正直，權(quán)高位重。評彈的表演，很講究統(tǒng)一的美，為表現(xiàn)劇中的一個情節(jié)、一個身段或一個表情，不僅對身體的軀干有一定的要求，而且對面部的表情和眼神同樣十分講究。戲曲界有句“一身之戲在于臉，一臉之戲在于眼”的諺語。這句諺語強調(diào)了眼睛在面部表情上的重要性，如果只有臉上的表情而無恰如其分的眼神來配合，效果就差了，就會使觀眾對書中情節(jié)不能有較明確的理解。所以一個評彈演員，要在書臺上達到“情動于中而形于外，以眼傳神”的基本要求，就要經(jīng)過一定的嚴格訓(xùn)練。通過這種訓(xùn)練，逐漸掌握表現(xiàn)各種情緒、情感的眼部形態(tài)以及運用的方法，以求在藝術(shù)效果上達到所要表現(xiàn)的目的?；谶@個緣故，光練眼神、理胡須等就花費了我不少時間，從不像到有點意思，再慢慢地讓聽眾承認，這個過程非常的漫長。

書里的男主角林子文，表面上是昆山小林村的村民，其實是文武雙全的官家之子，因為受奸臣陷害，含冤受屈隱居在鄉(xiāng)下。這個角色要拿捏得當(dāng)，既不能把他塑造成完全的鄉(xiāng)下農(nóng)民，又不好流露出文武生的那種鋒芒畢露的樣子。經(jīng)過不斷的努力，我對他終于有了點感覺：平時小心謹慎，隱藏身份，無人的情況下，情緒有點激動，表演內(nèi)心獨白時，有意無意要偶然露一點武生的功架、儒生的氣質(zhì)，這樣才能符合人物的身份，才能被聽眾接受。林子文的妻子陸素貞，情況與丈夫相同。雖然隱居在小村莊上，但畢竟是吏部天官女兒。作為名門閨秀，望族的滋養(yǎng)，國學(xué)的熏陶，使她的學(xué)識和教養(yǎng)，氣質(zhì)和風(fēng)度，卓然獨立。非但與小家碧玉不同，也與傳統(tǒng)閨房小姐相異。因此出言吐語不同于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丈夫含冤入獄，妻子心里悲憤萬分。所以她一開口言行莊重沉穩(wěn)，愁鎖的雙眉、欲哭無淚的眼神，久久凝視前方的哀傷，向聽眾展示了人物“血淚暗悲啼”的內(nèi)心世界。當(dāng)然，她眼神不是死板的，而是變化極大。靈活的眼神，能抓住聽眾的心，使他們隨著人物的情緒變化而受感染。陸素貞是個遇事不慌，膽大心細的聰慧女子。她的眼神往往包含很多的涵義。吃驚時，雙目抬起、眉心上挑、氣往上提；安靜時，則氣往下沉，用鼻呼氣，眼簾微垂，隨之雙目平視左右轉(zhuǎn)動，又立即把目光定住，表示思索，計上心來。

說到這里，我要講一講自己于長期摸索中的眼神訓(xùn)練。眼神訓(xùn)練是非常講究而且是多方面的，其中包括了眼部肌肉、眼簾、眉宇之間及口形變化相襯的密切又默契的配合。不經(jīng)過一定的嚴格訓(xùn)練和苦練，在表演上是達不到形與神合的要求的。除了眼神，還要手勢、語言的配合，缺一不可，這樣陸素貞的形象便生動的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了。

陸素貞的丈夫林子文遭到奇冤大禍，罪魁禍首乃是毛君才——兵部尚書毛尚達之子，外號毛七虎。雖穿著官少爺?shù)姆?，但不學(xué)無術(shù)、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是個色中餓鬼。調(diào)戲陸素貞不成，誣告其夫林子文殺人，從而引出冤枉官司，最后自己也弄丟性命。按京劇行當(dāng)來說，這是個丑角。而從社會階層來看，丑行可以從最高的帝王到社會最底層的販夫走卒、旗、鑼、傘、報等零碎角兒。如《趙氏孤兒》中的晉靈公，《淮河營》中的侯爺欒布，《選元戎》中的大將程咬金，其他諸如官員、解差、江湖術(shù)士、太監(jiān)、師爺、酒保、家丁、腳夫、轎夫、店家、船夫、車夫、龜頭等零碎，丑行幾乎無所不包。所以丑行是戲曲中表現(xiàn)面最為廣泛的行當(dāng)，需要積累全方位的社會生活理念才能從容勝任。丑的表演一般不重唱功，是以念白的口齒清楚、清脆流利為主，多用散白，如果是表現(xiàn)人物時則用韻白。丑的表演程式不像其他行當(dāng)那樣嚴謹，但有自己的風(fēng)格和規(guī)范，如屈膝、蹲襠、踮腳、聳肩等都是丑的基本動作。除了這些，我還是要提一提角色的眼神問題。毛七虎一肚子的男盜女娼，所以我對他的眼神處理為：從不定睛看人，眼光中總是帶點飄，居高臨下、一團邪氣，賊似的眼神再配上丑角的特定動作，那么這個人物就基本到位了。他身邊還有一個小丑，就是他的心腹童兒叫毛福。此人貪得無厭、一肚子壞水，百分之百的無賴小人，因為他是個下人，和毛君才的官家之子身份有別，所以同樣是丑角，但是表演上和語言上我還是采用了不一樣的處理方法，把毛福設(shè)計成為一個有點口吃的小角色，這樣人物特色就很鮮明了。

配角中我最愛莫奈何九千歲皇爺，這個人物角色對我來說是最具挑戰(zhàn)性的。他雖貴為皇爺，但是出生卻是草民，而且以前是綠林好漢神偷一個，因救了正德皇帝三次性命，所以封為安樂王，并與顧鼎臣、正德皇帝恩結(jié)弟兄，性格上俠義心腸，粗中有細，雖然別人都稱他為“戇大”，可他傻得可愛，誰說他傻，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傻子，聰明的地方比任何人都聰明。所以表現(xiàn)他的英雄氣概時需要一股正氣，包括語氣也要擲地有聲，眼神正氣，而當(dāng)他生活中幽默無理，朝堂中不懂朝規(guī)，鬧出笑話時，又得表現(xiàn)出他的可愛之處，露出招牌的笑臉，讓聽客覺得很親切，不由自主喜歡他的“傻”但又敬佩他的俠義柔腸。

另外其他幾個配角也都是各有特點。象昆山知縣楊庭正，是個貪官，利欲熏心，財迷心竅，有時用一點貪婪的眼神，因是蘇北人，故講蘇北話。師爺朱恒，為人耿直，一股正氣，因是紹興人，故講紹興話?？傊畯纳ひ舻拇旨氉兓⒏鱾€地方方言、人物性格、身份為人的不同上，進行細致的表演，每個人物便被我一一區(qū)分開來，鮮活地表現(xiàn)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