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欠揍的雞

王小柔

我爸他們樓下不知什么時候搬來了一個腿腳不太利索的老大爺，他很少跟人打招呼，每天把一個舊躺椅拖到樹蔭下，旁邊擺著個茶壺，自斟自飲，餓了買二兩包子，在外面一待一天，估計(jì)風(fēng)餐露宿慣了，乍一住樓房不太適應(yīng)。

后來這大爺不知道打哪弄來一只雞，長相特中性，嘴特別欠，看見剛學(xué)走路的孩子就追著人家啄，大爺就一瘸一拐在后面甩著根兒樹枝喊，攆上就將它按倒在地，跟逮小偷似的。

多日不去，再去，那雞已經(jīng)出落成大老爺們兒了，隔著一身毛都能看出它身上的腱子肉，跟山大王似的脖子上有幾根毛還總戧著，帶一副厲害樣。翅膀明顯退化，跟給誰撅了一半似的，短粗，一走路就端肩膀。這雞魁梧得像個糖三角，我就給它起了個糖三角的名字。

糖三角沒什么家教，只要它想打鳴，扯脖子就喊，從來不管天亮不亮。老大爺每天都會跟它說說話，它很少走遠(yuǎn)，也不像那些沒文化的家禽，一出來就叼垃圾箱或者調(diào)戲螞蟻，它只吃人飯。老大爺吃什么，往地上扔點(diǎn)兒就夠它吃的了。

有時候糖三角犯脾氣，挑食，老大爺能治不了它？出其不意一把捉住雞脖子又將它按倒在地。大爺就這一招，夠用一輩子的。糖三角倍兒服他，最后只要一聽主人怒聲呵斥，立刻躺倒在地，你都不用動手，人家自己歪著脖子躺著吃，大爺不發(fā)話，它就不敢站起來。

糖三角躺著吃飯都成一景了，經(jīng)常有小孩央求大爺讓雞躺下。糖三角也怪倒霉的，有時候大熱天也得在地上躺半個多小時，還得兼顧表演裝死，能閉眼閉半天呢。

開始大家都挺喜歡糖三角的，因?yàn)樗L得確實(shí)不太俗，而且自信，你看它，它也看你，估計(jì)要會說話早跟人搭訕上了。它從來不正眼瞥那些狗，在它眼里那都是些小混混，誰要敢在它的地盤拉屎撒尿那么沒規(guī)矩，糖三角呼扇著翅膀搖晃起五短身材就往上沖，拿自己當(dāng)大老鷹了，嚇得那些狗都繞著樓門走。

某天，我去我爸那兒拿東西，看見樓后有一家在辦喪事，支起了一個大帆布棚子，棚外放著倆石頭墩子，最奇怪的是每個墩子上擺著一只大公雞，長得都跟糖三角差不多，絕就絕在兩只雞都不動，跟雕塑似的。我還納悶?zāi)?，這標(biāo)本做得也太惟妙惟肖了。

到我們樓口，正好看見大爺拖著躺椅往外走，我?guī)退岩巫又Ш?，沒話搭話問：“糖三角哪瘋?cè)チ耍俊贝鬆斦f：“前樓不是有喪事嗎，被借去守靈了?！蔽乙宦?，糖三角現(xiàn)在行啊，都往簽約路子上走了。

趁著新鮮勁兒，我又跑人家花圈前面看糖三角去了。它也不東張西望，我吱吱吱地喊它半天它也不理，它的倆爪子被兩根繩子固定在石頭上了。真敬業(yè)啊，估計(jì)有人讓它哭它都能跪那抽泣，電影演員的坯子。

大概因?yàn)橐姸嘧R廣，糖三角開始自我膨脹，擺不正位置，經(jīng)常拿自己當(dāng)人。它在路上走，后面自行車搖鈴鐺、汽車按喇叭都沒用，它回頭白你一眼，接著走，絕不靠邊，弄得一群人都得跟在一只雞后面，而且它看你的眼神特別欠揍。估計(jì)現(xiàn)了原形也是個混混級的，一身肥肉描龍畫鳳。

這幾天糖三角多了個毛病，看見穿得不講究的老太太就追在人家后面嘬后腳跟，弄得那些老太太一邊呀呀叫一邊蹦，糖三角就在后面得意地呼扇翅膀。那些穿連衣裙、身上噴點(diǎn)兒香水、滿臉褶子的老太太，它就放過，審美存在嚴(yán)重缺陷。

有不著調(diào)的孩子在糖三角面前撒過耗子藥，糖三角是吃人飯長大的，能看得上那些花花綠綠的棒子粒兒？這年頭連耗子都不吃的東西，它能吃？也有人想拿磚頭給它拍死吃雞肉，但糖三角的智力除了不會說話，什么心眼都有，你根本追不上它。

糖三角至今還在用業(yè)余時間給街坊四鄰表演裝死和躺著吃飯的絕活，眼神還是那么欠揍。

編輯 雨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