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殺閻婆惜

閻婆惜道：“第一件，你可從今日便將原典我的文書來還我，再寫一紙任從我改嫁張三，并不敢再來爭(zhēng)執(zhí)的文書?！彼谓溃骸斑@個(gè)依得?！逼畔У溃骸暗诙翌^上帶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雖都是你辦的，也委一紙文書，不許你日后來討。”宋江道：“這件也依得。”閻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薄緤A批： 春云二十八展?！克谓溃骸拔乙褍杉家滥悖壓芜@件依不得？”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蓋送與你的一百兩金子，快把來與我，我便饒你這一場(chǎng)天字第一號(hào)官司，還你這招文袋里的款狀?！彼谓溃骸澳莾杉苟家赖?。這一百兩金子，果然送來與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時(shí)，雙手便送與你?！逼畔У溃骸翱芍?！常言道：公人見錢，如蚊子見血。他使人送金子與你，你豈有推了轉(zhuǎn)去的，這話卻似放屁！做公人的，那個(gè)貓兒不吃腥？閻羅王面前須沒放回的鬼，【夾批： 一篇中如飛劍句，五圣句，閻王句，確是識(shí)字看曲本婦人口中語。】你待瞞誰？便把這一百兩金子與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賊贓時(shí)，快熔過了與我。”【夾批： 駭人。】宋江道：“你也須知我是老實(shí)的人，不會(huì)說慌。你若不信，限我三日，我將家私變賣一百兩金子與你。你還了我招文袋?！逼畔Ю湫Α緤A批： 此冷笑，正與更余腳后冷笑映襯出花娘蜜中有刺來也?！康溃骸澳氵@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孩兒般捉弄。我便先還了你招文袋，這封書，歇三日卻問你討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討挽歌郎錢。我這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快把來兩相交割。”宋江道：“果然不曾有這金子?！逼畔У溃骸懊鞒焦珡d上，你也說不曾有金子？”【夾批： 駭人。】

宋江聽了“公廳”兩字，【夾批：春云二十九展?！颗瓪庵逼?，那里按納得住，睜著眼道：“你還也不還？”那婦人道：“你恁地狠，我便還你不迭！”【夾批：活是伶俐婦人語，又可惱，又可愛?！克谓溃骸澳阏?zhèn)€不還？”婆惜道：“不還！再饒你一百個(gè)不還！【夾批：伶俐婦人語?！咳粢€時(shí)，在鄆城縣還你！”【夾批：駭人。】宋江便來扯那婆惜蓋的被。婦人身邊卻有這件物，倒不顧被，【夾批： 四字妙手?！?jī)墒种痪o緊地抱在胸前。宋江扯開被來，卻見這鸞帶正在那婦人胸前拖下來?！緤A批： 如畫?！克谓溃骸霸瓉韰s在這里?！币徊蛔?，二不休，兩手便來奪，那婆惜那里肯放。【夾批： 重沓寫一句，見奪之久?！克谓诖策吷崦膴Z，婆惜死也不放。宋江狠命只一拽，倒拽出那把壓衣刀子在席上，【夾批： 春云三十展。】宋江便搶在手里。那婆娘見宋江搶刀在手，叫：“黑三郎殺人也！”只這一聲，提起宋江這個(gè)念頭來，【夾批： 敘事真有龍?zhí)⑴P之能。宋江之殺，從婆惜叫中來，婆惜之叫，從鸞刀中來，作者真已深達(dá)十二因緣法也?！磕且欢瞧庹龥]出處。婆惜卻叫第二聲時(shí)，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卻早刀落，去那婆惜嗓子上只一勒，鮮血飛出，那婦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gòu)?fù)一刀，那顆頭伶伶仃仃落在枕頭上。取過招文袋，【夾批： 招文袋取了?！砍槌瞿欠鈺鴣?，便就殘燈下燒了；【夾批： 書燒了。癡人讀至此語，嘆云可不早燒，圣嘆聞之，不覺一笑?！肯瞪消[帶，【夾批： 帶系了。只不見鸞刀下落。】走出樓來。

——《金圣嘆評(píng)點(diǎn)水滸傳》

【編輯評(píng)點(diǎn)】

宋江武藝不高（重名），閻婆惜是一婦人（重利），正因如此（若是武松、魯達(dá)，定無這諸多筆墨），二人的交鋒在施耐庵筆下被刻畫得如此精彩，人物性格鮮明，筆法細(xì)膩，布局詳略得當(dāng)。語言、動(dòng)作描寫，層層遞進(jìn)，逐漸向高潮發(fā)展，且畫面感極強(qiáng)，讓人如置身其中觀看。選段結(jié)尾，輕描淡寫，交代清楚，簡(jiǎn)潔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