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園我的城

陳科梅

多年前，一美女正兒八經(jīng)問我，姐姐你是哪里人？

我說廣州呀。

美女點點頭，若有所思道廣州人長得漂亮的不多。

看我瞬間兩眼含淚，美人趕緊補一句姐姐你是我近期見到的比較好看的廣州人。言畢摸摸我的腦袋，我聽了思考半天悲喜莫辨。

時不時有人上前問籍貫。

我矜持道本人是廣州土著。生于斯長于斯準備日后長埋云山珠水……

旁人驚悚打住。哎呀我不過想說你普通話說得不賴，廣州人？還真沒聽出來。

好吧……

同胞眼里，廣東南蠻之地，此地之人形容枯槁。男的愛喝涼茶去濕解乏壯陽，女的愛煲湯鎖胃圉老公。放眼望去，皆是又矮又矬，普通話說得煲冬瓜似的，說的人費勁聽的人難受。

也見識過大江南北的同胞。印象最深的如下：

東北漢子高大威猛靠在門前能避邪，東北妹子能歌善舞脖子以下都是腿。

江浙男女吳語伲儂別具風情，人杰地靈互相輝映一閃一閃亮晶晶。

鄰居福建一帶的無論男女皮膚都細膩白皙，常常讓我嘩然一陣。

好吧……

我們都忘記自己身處最好的地點最好的時代。

我時刻提醒自己，不敢忘記。

丑小鴨成不了白天鵝，可是丑小鴨自有其風情。

衣

廣州毗鄰港澳。說其衣著緊跟潮流毫不為過。廣東現(xiàn)在仍舊是國內(nèi)最大的成衣加工市場，廣州火車站附近的白馬、紅棉服飾市場至今仍舊人頭攢動。小時候的廣州尚且四季分明沒有現(xiàn)在的暖昧不分，陳某夏天一襲藍色的確涼。冬天一鮮紅燈芯絨外套，自信滿滿縱橫四海。估計臭美是天生內(nèi)置，直到成年，不可抑制地追隨著華服高跟。

這樣的臭美估計也和基因有關。還記得母親穿著藍色花點的長裙，英姿颯爽跨上28寸的永久自行車，她的發(fā)絲迎風飛揚，定格在少年小陳的腦海。估摸這也是記憶中的自動美圖罷，那會兒的母親，好看得驚心動魄。

如今廣州四季界限模糊。今天出門。街上百花齊放。

迎面一小伙子一身短打，對面的老人家全副武裝羽絨出動。左面的小美女短裙光腿露趾涼鞋……只要你敢穿，沒人會savno！

土生廣州人大多不盲目追求名牌。最貴的未必是最合適的。對穿的最嚴苛要求務必要舒適，削足適履為哪般？

食

作為廣州人。我可以很囂張地說，我從來覺得吃得好是必然，所以對外地朋友對廣州美食的贊嘆很是費解，心底擠眉弄眼嘿嘿自樂，偷偷問有那么夸張么？

最富特色的莫過于粵式茶樓。

記得小時候。父親正當壯年，聲若洪鐘說一不二，和女兒最為親近的時刻就是茶樓的時光，我一如普通孩子一樣。掐著嗓門嗲著要求老豆我要牛肉拉腸，嗯，再來一籠蝦餃好不好？討喜地揚起頭，等會我還要鳳爪哦！

小時候的茶樓一如周星馳的港片，綠白相間的馬賽克，大吊扇呀咦呀咦地轉著，推著餐車流著汗的大媽，粵劇唱腔悠揚叫賣“排骨……干蒸……鳳爪……奶黃包……叉燒包……”

八仙桌坐著常年的茶客，也許來自五湖四海卻因為茶樓而幾乎永結同心。茶樓的小二永遠不會搞混張三喝的是普洱李四要的是鐵觀音而王五鐘情花茶……

我是對畫面感有頑固情結的人，我記得對面桌的老人，臉上零星落索的老人斑，微閉兩眼似睡非睡，手邊一盅兩件。新泡的茶煙霧裊裊，側邊放著便攜收音機，咿咿呀呀放著粵曲，有人在唱“一葉輕舟去人隔萬重山……”

年少的陳某扎著沖天辮，試探著偎依在父親身邊，聽著曲調(diào)，悲從中來。

這一幕牢記至死。

前幾天和老父親到五星酒店早茶，裝修美輪美奐，服務盡善盡美，我夾了一叉燒包給父親。父親手一抖沒接住，叉燒包掉地上，父親有點歉意也略帶靦腆。我彎腰撿起，幫父親擦擦手，若無其事道沒事沒事再來一個吧。

心底驀然悲·慟

輕舟已漸去

人在山那邊

住

我在舊城區(qū)的深巷中長大。圍著一群叫囂乎東西的同伴，永遠有玩伴掛著泫然欲滴的鼻涕，也永遠有玩伴把衣服弄得臟兮兮一團抹布似的。

小時候的陳某有潔癖，總是悲哀沉重的心思困在稚嫩的肉身中，無法動彈，看到周邊猴樣的同齡人，覺得寂寞無處與人說。

廣州老城的老巷名字起得也繞梁三日，念起來口齒留香：詩書巷、沙洲巷、麗水坊、甜水巷、荷溪通津、丹桂里、草芳圍

也有的巷子名稱異常煙火色，榨粉街、煙墩路、馬棚崗、雞欄街、龜崗……

我想，每條巷子里，都日夜上演著悲歡離合，全年無休的拉闊演出。中間的歡喜心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小時候住的房子。在巷子的盡頭，陽臺和對面的陽臺不過一手距離，黃昏至炊煙起，經(jīng)常能聽見母親和對面的梅嬸嬸互相叫囂。

老抽有沒？我家的用完啦！用完還你。

拿去拿去，上回管你要的醋難道也要我還咩？

街坊鄰里的熱情，能裝點上世紀80年代的貧乏生活。我至今牢記當日芳鄰梅嬸嬸，極潑辣靚麗，腰肢細笑容甜。

昨日到樓道丟垃圾，對面阿叔正好也打開房門。雙方愣了一下。皆是戒備又克制，互相點點頭，微笑不語，轉身回頭。

前段時間父親告知，舊房子即將拆遷重建，我忍不住輕嘆一聲。

那也是少年歡喜的百草園。那里有我黑白的廣州時光。

人生在世，猶如螻蟻，總有時代的巨手推著你在洪流中前行復前行。

你不敢停步，只能時不時回頭，也許是在午夜夢回，也許是在觥籌交錯的間隙。

我生在廣州長在廣州戀在廣州。

朋友那日道。你哪天趕緊寫寫廣州愛情故事，我喏喏答應。

我的家鄉(xiāng)，我的故土，我的舊園，近在咫尺就在眼前，我少了感懷的機會，呵呵，多不公平。

可是從不妨礙我熱愛它。

我想。真正的熱愛該當植根在在靈魂深處，身處其中，不覺它美，一旦喪失，痛徹心扉。

每個人的心底，總有一個這樣的人，一座這樣的城吧。

責任編輯楊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