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與人性的多重追問

劉長亮

人為何而犯罪？又為何懺悔？自新本格派推理興起以來，犯罪故事的懸念逐漸由精妙絕倫的犯罪過程的設置轉(zhuǎn)移到了對犯罪動機的深度追問。每個人的犯罪都有所緣由，人性之惡與命運壓迫在此交匯，并繪出了深沉的傷悲——無論對犯罪者抑或受害者。2015年上映的國產(chǎn)懸疑電影《冰河追兇》，以多重敘事結(jié)構(gòu)并進的劇本手法，冷酷寒峻的北國背景，輔以眾多大咖明星的精彩演技，在懸疑犯罪片的類型包裝下，向我們追問人性與正義。

該片由徐偉執(zhí)導，亦是徐偉作為導演的出道之作，其先前的作品如《哭泣的女人》《秘語十七小時》已向我們展示了其精湛的實力。同時，梁家輝、佟大為等實力影星的加盟，則使《冰河追兇》的故事得到完美演繹；而周冬雨、魏晨等偶像明星的參與，亦為這孤冷的北國背景增添幾分鮮艷。該片講述了在零下四十度極寒之地，以周鵬（梁家輝飾），汪豪（佟大為飾）為首的兩名警察，深入冰河之中，追尋兇手的故事。

一、 多重敘事下的懸念制造

對于一部成功的電影而言，懸念的設置與揭曉向來是情節(jié)設置與故事邏輯的重中之重。懸念即是一種引導術，它引導觀眾逐漸脫離自己在觀看的“事實”而進入影片的“事實”中。而不同的懸念，則構(gòu)成不同的“注意中心”，在影片中，交替的表達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注意中心，構(gòu)成了剪輯與敘事的基本原則。從基本的敘事結(jié)構(gòu)上來說，《冰河追兇》由冰河追兇案與王建設失蹤案兩條線索所構(gòu)成，而從多重敘事結(jié)構(gòu)來說，則包含了親情主題，環(huán)保主題以及經(jīng)典的復仇主題。在下文中，將探討影片中多重敘事下的不同主題的懸念制造。

（一）以矛盾沖突深化思想內(nèi)核

在影片開場，無限寬曠的冰河世界里，兇手李永勝（魏晨飾）冷漠而又殘忍的將自己的仇人丟入了冰河之中，任憑河中食人魚將其吞噬而盡。隨后，鏡頭轉(zhuǎn)向繁華的上海都市，影片以一場出色的追逐戲，刻畫了警察汪豪在勇敢?guī)斆У臎_動形象之余，更點出了這起發(fā)生于上海的欺詐案與北國兇殺案之間千條萬縷之聯(lián)系。至此，一個發(fā)生于寒冷北方的恐怖兇殺案與上海的失蹤案合流，并使觀眾禁不住疑惑，企圖找出兩起案件之間的聯(lián)系，成為影片一個重要的懸念設置，為全片更深層次的探討鋪設了堅實的基礎。

影片關于親情的表現(xiàn)，盡管有些老梗重發(fā)，但也可圈可點。該片不單運用了一對簡單的親情關系，而是運用了三重的親情關系來作為懸念設置，這三重的親情矛盾構(gòu)成了一個相互回轉(zhuǎn)相應的三重奏。第一重親情矛盾是，周鵬以及其女兒周欣怡的親情關系。周鵬在不工作的時候，是一個盡心盡力，記得女兒每一個生日和紀念日的模范父親，他溫柔，他體貼，細致入心，從不發(fā)火。但是有案子時，則仿佛把女兒放置一邊，一心一意撲在工作上。周欣怡對此非常不理解以至于打算和母親到美國生活，這構(gòu)成了第一重矛盾，觀眾不時的注目著父女之間的關系進展。

第二重矛盾是警察汪豪與父親的矛盾。父親是一個好警察，成功的履行了警察職責，卻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對于汪豪來說，他常認為父親是個傻警察。其實，他內(nèi)心更認為父親是個壞父親。然則，汪豪卻又繼續(xù)選擇當了一名警察，他說：“我是為了少死幾個傻警察?！蓖艉纼?nèi)心對于親情與職業(yè)的矛盾，又構(gòu)成了第二重的看點。

第三重的矛盾，則是當年殺死了李永勝全家的韓明與李永勝之間的親情關系，為了補償，韓明多年來一直匿名資助李永勝，并且在生活上多番幫助他。而李永勝也因為韓明的原因，立志做個好人。這一扭曲的親情關系，構(gòu)成了第三重的矛盾。綜合而言，在影片中，愛與恨，仇恨與幫助，自我與責任的表達，深化了影片的思想內(nèi)核。

（二）復仇和追兇共同推進劇情

追溯影片故事的緣起，其實是一個煉化廠的故事。在警匪片的題材下，影片又拋出了近年來頗為時髦的環(huán)保元素。然而，并不像很多影片哭天搶地似的煽情環(huán)保，亦沒有過分的重口味畫面直擊觀眾的感官。煉化廠看似僅僅只是作為一個故事的引子擺在了那里，但是它又不僅僅如此，其貫穿了整部作品——村中近十年來出生的先天殘疾嬰兒；被害者原先都是煉化廠的老板；金錢與他人生命的緊張沖突，都在這一引子下層層分明，精細無遺的串聯(lián)起來，展現(xiàn)了充分的懸念制造。而觀眾在追逐這個故事之余，不僅會停下來對自己生活的世界進行深度反思：究竟金錢與環(huán)境的關系是怎么樣的？我們應該需要的是什么？這使得影片的環(huán)保元素不但是一種呼吁，更像是一把利劍，指向了我們內(nèi)心深處的人性。

而最為重要的，就是作為本片故事結(jié)構(gòu)的暗流主題——復仇。仇恨是人類歷史中經(jīng)久不息，亙古流傳的最為原始的情感。仇恨，亦是許多悲劇的發(fā)生的開端。全片基本上都在寒冷的北國拍攝，白雪覆蓋，銀霜素裹，這本應該是一個安寧而平靜的地方，卻流淌著鮮紅色的仇恨。正如結(jié)成冰面的河水一般，在表面的純粹之下，暗流洶涌。耐人尋味的是，這部名為《冰河追兇》的影片，卻因為復仇的主題，有了雙重的解釋。一重是全片所構(gòu)建的警察對兇殺案兇手的追索，而另一重則是當年被無辜燒死的人向煉化廠的復仇。在這里，“兇”這一字變得復雜而詭異了，仿佛成了一個鉆子，鉆開了對于人性與正義的拷問。追兇成了一個隱喻，又成了一個懸念。

綜上所述，影片在開場半小時內(nèi)便設置了這般糾纏但又相互契合的主題與懸念，這歸功于劇本對“懸念是引導術”這一理念的深刻理解。盡管在后續(xù)的發(fā)展上，未免稍嫌太早破局之處，但就運用多重敘事下的懸念制造而言，確是教科書般的漂亮。而在這一基礎上，影片便可借由懸念的推進，而以外部情節(jié)來表達自己對于人性與正義的看法。

二、 掙扎于人性與正義的旋渦

人性與正義是這類懸疑犯罪片經(jīng)常探討的話題。美國20世紀90年代的經(jīng)典警匪片《洛城機密》就成功的向我們展示了警察在追捕犯罪者的過程中，所面臨的愛欲糾葛。比之于《洛城機密》，本片的愛情毫無疑問是清爽的，汪豪與周欣怡之間的朦朧愛意，只是單純的拯救與被拯救的關系。但是本片對于人性與正義的討論卻在其他層面上具備了相當?shù)纳疃取?/p>

（一）辛酸而無奈的人性維度

人性是簡單的，在影片中，李永勝的行為，只是為了替自己的父母和兄長復仇。人性也是復雜的，村民們或多或少都知道兇手是誰，但是因為有人替他們復仇，替他們這十年間無辜受害的嬰兒討回公道，村民們便裝聾作啞。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很難去指責李永勝與村民的行為，因為他們也是受害者。但是，在李永勝作為受害者的同時，他卻又成了一個加害者。而他所追殺的韓明，本來是一個煉化廠排污的幫兇，卻因為自己內(nèi)心的愧疚而想做個好人，長年累月的資助著當?shù)氐墓聝?。如電影《無間道》中，那一句“我想做個好人”道盡了多少的辛酸與無奈。

這并非是為犯人洗白，對于犯人的犯罪行為，理應得到懲戒。但是，犯罪動機背后所透露出來的無奈，卻又體現(xiàn)了復雜的人性構(gòu)成。李永勝一直認為自己的復仇是正義的，哪怕復仇是以怨報怨。而在影片最后，韓明透露李永勝的哥哥利用他們的把柄進行勒索，這才殺害了他時，李永勝復仇的正義度似乎又顯得沒有那么充分了。這之中所體現(xiàn)的人性的多層維度，又通過正義的問題繼續(xù)深化了。

（二）對正義的無限追逐和詢問

正義是簡單的，警察的職責就是追捕壞人，拯救無辜的人，在影片中周鵬與汪豪的父親，都是這類影片中典型的職業(yè)老警察形象。正義也是復雜的，盡管周鵬與汪豪的父親都遵守著警察的職業(yè)要求，前者因為這一職業(yè)要求，差點錯失自己的女兒；后者則犧牲了自己，而救了一個人渣。什么是正義呢？這一問題是許多哲人所追索的，可惜的是，我們也許將永遠追索下去。因為這個問題仿若一個漩渦，把人往里吞噬，直到我們能夠厘清自身的責任與價值，才能夠去談論正義。正義是社會秩序的體現(xiàn)，正義是人們對于光明的追求，正義亦是人性中崇高美好的一面。然則，在如此紛繁復雜的現(xiàn)實世界之中，對于正義的探尋，則成了一個永恒的愿景。影片出色的使用了復仇與警察的題材，來帶領觀眾進行這一無限的追問。

影片通過人性與正義的雙重漩渦，使故事的邏輯得到了進一步的完美表達。而配合以梁家輝和佟大為的出色演出，更是讓人高呼精彩。盡管在懸疑片的角度下，這部影片略顯老套，因為其破案手法，人物設置都難免讓人感覺似曾相識。而片中不經(jīng)意暴露的拍攝失誤，則多少有些扼腕?？墒?，這部影片的價值所在，恰恰是其脫離了尋常的懸疑作品以破案手法為中心的拍攝方法，而轉(zhuǎn)向于討論在這么一個經(jīng)典故事下所體現(xiàn)的人性黑白、光暗、美丑。并且，再在此基礎上，引導觀眾開始思索正義。從這一點上來說，影片無疑是成功的，也是值得一看的。

結(jié)語

《冰河追兇》這部作品，在北國的清冷小城展開，紅與白的雪交錯而起，讓人想起了古龍先生著名的《邊城浪子》中的傅紅雪。雪應當是純潔的，但是當雪染上了血之后，便仿佛成了世間最堅固，最可怕的東西。在大片的雪國背景下，冰河、樹木、行人都讓人不由得想起了《雪國》，只是川端康成的筆下是美麗的雪，而《冰河追兇》所關涉的則是潛藏于背后的人性暗流。在敘事上，影片運用了多重敘事的手法，并輔以多個主題的懸念制造，將一出經(jīng)典的懸疑犯罪片略加改造。該片所著重探討的，并非是警察如何追兇與破案的過程，或者說，該片并未將這一過程表現(xiàn)得足夠刺激與有新意。但是，在探討人性的角度上而言，這部作品卻借助這樣的老瓶調(diào)制出了關于人性與正義的終極詢問，是有其本身的價值所在的。

為了更為突出的表達人性與正義的主題，該片在影像的控制上盡可能做到節(jié)制，這是導演技術高超的體現(xiàn)。無論是殺人拋尸，還是電鋸、風雪，哪怕是必備的追逐橋段，影片都以點到為止的態(tài)度，并未在這之中過多的投入，而這也與影片背景的東北樸素風光交相輝映，相得其成。不得不說的是，影片確實是有些遺憾的。最大的遺憾在于對其所設置的謎題與懸念，在開場一小時之后，就幾乎全部解密，剩下的半個小時僅僅只能以某種過于激烈的方式來完成整個故事。其次，年輕演員的演技也有待于進一步提高，略顯單薄。但無論如何，《冰河追兇》所處理的理念與主題，確乎有某種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