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株羅勒磨性子

林溦

在倫敦留學(xué)那會兒，我的德國室友格達是一個種植大牛，公寓的廚房里，薄荷、羅勒、百里香、薰衣草一盆又一盆。在她的影響下，我也對琳瑯滿目的花花草草著了迷。畢業(yè)回京后，我便獨自走上了跌跌撞撞的種植之路，沒想到隨之而來的，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奇遇與收獲。

種的不是羅勒

第一次種植沒什么經(jīng)驗，我對“透氣花盆”“配土”“生根粉”都沒有概念。所以，我決定去買幾盆現(xiàn)成的盆栽，順便看看有沒有我最愛的羅勒。

說來也巧，我居然遇到了大學(xué)同學(xué)雅然，想不到當(dāng)年的新聞系學(xué)渣，竟已成了有著多年種植經(jīng)驗的盆栽大牛。雅然看著我懷里的薄荷神秘一笑，一伸手就從上面摘下了一根好長的枝條：“這薄荷枝條拔高可不是好事兒，這叫‘徒長，枝條吸收了葉子的養(yǎng)分，雖然修長但是不茂盛了。到了時候就要‘打頂，將頂端新冒出的葉子連太長的莖一起摘下來，底下才會冒出側(cè)枝，變得茂盛。如果不及時摘一摘，就會提早開花，薄荷是一年生的，一旦開花結(jié)籽兒，整株都會跟著死掉。”

“哦哦哦?！蔽疫咟c頭邊默念雅然給的種植小貼士，恨不得立刻記在小本本上。隨后我們又聊起了羅勒。雅然說，在國內(nèi)很少能買到現(xiàn)成的羅勒盆栽，建議我上網(wǎng)買種子種種看，于是我回家后立刻網(wǎng)購了幾份羅勒種子。按照店家的種植指南，播撒到育苗棚里，蓋上0.5cm厚的土，澆透水之后靜等發(fā)芽。

我每天蹲在陽臺觀察靜悄悄的羅勒土壤，終于在第一周快結(jié)束的時候，里面冒出了幾瓣細細長長的苗兒。再過了三四天，托葉張開，里面冒出了同樣細細長長的真葉；再兩周，每株羅勒都有了4片真葉。我趕緊對著初有長勢的羅勒拍了照片，發(fā)到朋友圈炫耀。

沒想到才一會兒，我竟收到了論文導(dǎo)師的留言：“你發(fā)在朋友圈的羅勒照片，好像不是羅勒啊。羅勒的托葉比較扁，真葉也是標準的扇形，你圖片里的植物葉片非常細長哦?！敝筮€配上了羅勒苗的照片一張，果然和我花盆里長得那幾株天壤之別。我內(nèi)心一驚，回憶起格達種羅勒時的模樣……好像，真不是這樣細細長長的，湊近了一間，也確實沒有羅勒的香氣……不會吧？我趕緊百度了一圈羅勒苗的模樣，再去買種子的店鋪評論下面一查，各種“被騙了”“好茂盛的草但不是羅勒”“別買了”……

落實了被騙了的事實后，我灰溜溜地和教授聊了起來。教授回了“哈哈哈哈哈哈”幾個字之后，又發(fā)來一句：“我剛好扦插了幾瓶羅勒枝條，可以直接種，最近如果有回學(xué)校的計劃，提前聯(lián)系我?！?/p>

萬萬沒想到，這位邪魅一笑的教授，竟然還是一位種植大牛。后來回母校的時候，我特地拜訪了教授。他家的客廳里擺滿了玻璃瓶子，不僅有羅勒的枝條，還有薄荷、百里香、歐芹、鼠尾草和很多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修剪下來的枝條伸進玻璃水瓶里，大部分枝條的末端都長著細細的芽。“看你也不像個有耐心的主兒，這個拿回去，等芽長得更密了，就可以種到土里。香草粗壯枝條上摘下來的枝條可以做扦插，等上10天半個月，枝條末端發(fā)了芽，種進土里又是好多盆?！?/p>

告別了教授，我手里多了一瓶羅勒、一瓶百里香和一本《陽臺種植一本通》，還收獲了一條極富哲理的種植建議：枝條扦插，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設(shè)計大師來相幫

有了教授這次經(jīng)驗，我一邊學(xué)習(xí)種植知識，一邊也不忘挖掘周遭的隱形種植牛人。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因為工作關(guān)系認識的設(shè)計師Wesley，他在朋友圈里秀了不少以植物為元素的擺件，把家裝扮得特別小清新。我轉(zhuǎn)頭看了看自己陽臺角落，打頂?shù)膬膳璞『晒舛d禿，枝條密密麻麻卻隨意地插在礦泉水瓶里……初見規(guī)模的植物讓陽臺角落顯得有些逼仄，該怎么收拾一下呢？

擇日不如撞日，我打著工作的名義，和Wesley約了見面，出門前拿了幾株品種還算名貴的多肉作為手禮?！肮?，謝謝你想到來找我啊，”Wesley打量著我裝多肉的外賣塑料盒，“你覺得陽臺比較丑，不妨先從花器入手。像這種塑料外賣盒子，作為育苗還行，美觀度就差點兒意思了。至于水培的枝條，可以插在進口飲料的玻璃瓶里，擺在書桌、工作臺上，都非常好看?？汕f別用礦泉水瓶！”

被一語點出了問題所在，我有些不好意思?！澳f的還真對，我家的植物，都是種在那種土得不行的大塑料盆里。水培的不是‘屈尊于礦泉水瓶，就是插在那些酸梅湯、豆?jié){或是蘇打水的瓶子，和礦泉水瓶比起來也沒強多少。”

“其實也沒關(guān)系，發(fā)揮你的少女心，DIY吧?！盬esley邊說邊秀了辦公桌上的別致花器，綠色的玻璃瓶上裹著一圈金色的紙膠帶，和龜背竹葉組成了有質(zhì)感的工業(yè)風(fēng)擺件。我仔細一看，這不過是一只最普通的啤酒瓶罷了。

回到家，我有樣學(xué)樣，撕掉了豆?jié){玻璃瓶的標簽紙，打量了一番，想起了編織用的細麻繩，立刻剪了一段，就著瓶底繞了幾圈，扎了個瀟灑的結(jié)，一個有模有樣的zakka風(fēng)格小花瓶就完成了，立刻充滿森林風(fēng)！順著這個思路，我又找著同樣的方法DIY了幾個瓶子。又用波點紙膠帶在白色的花盆上貼了一圈，日式田園小清新的盆子也制作完畢。我還找出了閑置的MUJI木制茶盤，放上一瓶水培薄荷，幾個撿來的松果，一本手作小書，幾枝干花，再擺上朋友手繪的扇子，放在沙發(fā)旁的邊幾上，清新?lián)涿娑鴣怼?/p>

完成了裝飾花器的第一步，我又想學(xué)著Wesley把植物移出陽臺安插到客廳、臥室中去，Wesley又給了我一些建議：“入室的植物切忌太花哨，還得看植物的屬性，比如香草放在陽臺可能會生長得更好哦?！?/p>

想想也是，植物有陽光才能更蓬勃，但如何不讓它們憋屈于陽臺的角落呢？回想起Wesley家的種種細節(jié)，我也有模有樣去商場挑選了3層的儲物小推車。上層放盆栽，中層放一些噴壺、剪刀之類的小工具，底層塞進一些閑書雜志，搭配一只小馬扎，一個綠意盎然的閱讀角就此形成了！原來，盆栽和家居單品不過一步之遙。

從容才能蔥蘢

我這又是打頂又是扦插又是添置新的家具，從折騰花器到折騰家中上下，眼看一季也就過去大半了。DIY的玻瓶里，羅勒枝條的根須已經(jīng)擠得滿滿的，是時候取出來了。我仔細地在水里把糾結(jié)的芽兒蕩開，再用紙巾拭了拭芽上的水漬，撥開配好的種植土土，將羅勒一一移進新的盆里。又是修剪又是灑水，每一步操作我都放慢又放慢，生怕一個閃失，辜負了新生的小芽兒小葉兒。

這次，我總共新種了出了10盆羅勒。中途還接了個電話，跟Boss報告了最近的工作安排。未了她語氣驚訝：“咦，你這說話語氣都變得不緊不慢了，剛?cè)肼毜臅r候天天急匆匆的，最近倒是從容了許多嘛?！薄胺N花種的，波折太多，這會兒總算有些成效?！?/p>

我嘴上雖輕描淡寫，心里實則一驚，想想對付那幾枝羅勒到現(xiàn)在，天色都有些晚了。我就那樣匍匐在陽臺的寸土之地上，不緊不慢地為它們捋根須、埋土、扶正枝干……對羅勒表現(xiàn)出的耐心，我自己都覺得驚訝了，這小苗小芽兒，真是挺磨性子。

當(dāng)然，我也沒忘把移盆完畢的羅勒圖片發(fā)給教授，又致電長篇大論地感謝了他一通，他回了一句：“哈哈，你已經(jīng)完全不是當(dāng)年咋咋呼呼的小姑娘了啊，現(xiàn)在說話語氣都變得文縐縐的，這幾株羅勒厲害啊，都把你變成慢性子了?！?/p>

還真是，回想當(dāng)年趕論文的時候，一段英文文獻讀不通，我邊打電話邊闖進教授的辦公室上躥下跳，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教授卻不慌不忙地給我遞水，和我一起將整篇文獻從頭梳理，看著急得面紅耳赤的我，說著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話……當(dāng)時不理解教授的慢性子哪里來，如今倒是得到了答案。

就這樣，我所有的盆栽都在多災(zāi)多難的夏季（植物的噩夢季節(jié)）長得茁壯了起來，有了度夏的“底氣”，我也就放心了。雖然陽臺的閱讀角已經(jīng)熱得沒法讀書，但是，我有幸在炎熱的太陽天里，喝上了沁人心脾的薄荷茶，吃到了風(fēng)味清香的羅勒炒雞蛋。

這時，我突然想起又一位種植大牛，是我親愛的卻已經(jīng)不在人世的外公。我依然清晰地記得他摘著茉莉花包的樣子，不緊不慢地用細繩串成手串兒。

“外公快一點，快一點，我要看茉莉花開?！?/p>

“急不得，種植就是慢慢來，慢慢來植物才會給你回報。”

想起我遇到的這些大牛們，不僅有種活一切和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還有因為種植，因為耐心生活而隨之而來的從容心境，把這種心態(tài)轉(zhuǎn)化成為人處世的價值觀，或許能讓人生也跟著蔥蘢起來。

責(zé)任編輯：曹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