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最純凈的目光

鄒葉

污濁腥穢的風(fēng)，寂然刮過臉龐。零落于骯臟地面的羽毛，抖落似血殘陽，凄凄慘慘戚戚。

這不是戎馬沙場，只是人類的菜市場一隅。

驀然回首，就此毫無征兆地遇見世上最純凈的目光——那兩汪清水似的鳳眼，竟是嬌艷欲滴的琥珀色，脈脈含情、秋波流盼，卻有說不出的明澈與靜美。恰似深谷幽蘭芳香漣漪微漾，宛若初生嬰兒毫無世俗陰郁，卻又隱隱流淌著，淡藍色的，明媚的，細碎的寂寞憂傷，在她盈盈的雙瞳里清煙一般渲染著惆悵。

這樣純凈的目光，來自一只年輕的白鴿。

竟有如此秀麗的鳥兒，我不經(jīng)低聲贊嘆。襯著污漬雜亂的地面，她的羽色晶瑩勝卻高山千年白雪，似深閨女子著素色襦裙，步步生蓮于狹小的天地間?？晌醋屑毿蕾p一番，一只油膩的大手突然伸進銹跡斑斑的鐵籠，沒有掙扎，沒有反抗，“咕”一聲輕喚，眼前只剩冰冷的空巢，仿佛從未有過那樣一只美麗無雙的白鴿，以及那一束純凈如火焰的目光。

剎那間我的心被一只劇毒的蜜蜂狠狠蟄疼，猛然意識到在人類的菜市場里，一切生靈的命運早已被注定——無人在乎，無關(guān)美與愛。

無聲無息一絲血腥味很快飄散于微涼的秋日黃昏，濃厚陰影中“妙齡乳鴿，美味滋補”的招牌依舊狂草張揚。殘陽似血，青山如黛，輕輕裊裊升騰起一只無名白鴿圣潔的靈魂，鋪天蓋地的雪色羽翼下，她回眸相盼，投以最純凈的目光。

隱隱流淌著，淡藍色的，明媚的，細碎的寂寞憂傷，在她盈盈的雙瞳里清煙一般渲染著惆悵。

清晰的疼痛在人性深處綿延，而讓我不敢直視的，豈止這些？

東北被活取膽汁的黑熊此時正撕心裂肺地悲號，因無法忍受痛苦把自己抓得血肉模糊。明明生不如死卻為防止自殺被分別關(guān)在狹小的鐵籠里，無法轉(zhuǎn)身，除了慘嚎，就只能拼命搖頭?？赡悄抗馊允羌儍羯屏嫉模鼈兙退銓W(xué)會哭泣，也學(xué)不會仇恨。

殘疾的流浪狗此刻正在寒意凜冽的街頭東躲西藏，毛色雜亂形容枯槁，為殘羹剩飯流露出卑微乞求的神情，卻大多收到冷言惡語。我們聽說過多少勇犬舍生忘死救主于危難之時，又何曾遇到一個人會追隨寵物終生奉獻一切？可那一刻它們?nèi)允怯⒂聼o畏的，寧可選擇被遺忘，也不會選擇背叛。

面對我們最親密的自然朋友——

請別說：“生命其實并不可貴，當這個生命與你無關(guān)時?！?/p>

請牢記：“一個對動物殘忍的人，也會變得對人類殘忍。”

請相信，那是世上最美好、無辜、明澈的雙眼，瞳仁黑如深夜，眼白藍似湖水，暗藏著鮮亮的翡翠綠色，隱約有清純的橄欖青色，眨眼的瞬間，猶如孔雀開屏般絢爛。

那里藏著一米陽光，一滴甘泉，一片原始森林，一畝秋季豐收的天然田野，一朵被天使吻過的初開玫瑰，時時刻刻傾瀉出生命最初的神韻與靈氣。

那是讓人類不敢直視， 也不配擁有的， 最純凈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