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英
老舍的作品幾乎都是來源于北京市民生活,描寫的自然風(fēng)光、世態(tài)人情,運用的市民口語都呈現(xiàn)出濃郁的“京味兒”來。
1966年8月24日,老舍先生自沉太平湖。50年過去了,八月驕陽下的北京還是這么熱,但是太平湖已經(jīng)沒有了,留給我們的是老舍先生筆下的北京。
老舍先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正如他自己所說:“我生在北平,那里的人、事、風(fēng)景、味道和賣酸梅湯、杏仁茶的聲音我全熟悉。一閉眼,我的北平完整得像一幅色彩鮮明的圖畫浮立在我的心中。我敢放膽地描畫它,它是條清溪,我每一探手,就摸上一條活潑的魚兒來?!崩仙嵯壬m說是每一探手就摸上一條活潑的魚兒來,看似他信手拈來,實際上也經(jīng)過了長期的積累才對北京的生活有了透徹的理解。
老舍曾說過:“我很愛文學(xué),很愛用北京方言寫作,我的大部分長篇小說都是用北京方言寫的,當(dāng)然是經(jīng)過加工提煉過的北京口語?!崩仙岬淖髌穾缀醵际莵碓从诒本┦忻裆?,描寫的自然風(fēng)光、世態(tài)人情,運用的市民口語都呈現(xiàn)出濃郁的“京味兒”來。
地道的北京人
老舍筆下的人物大部分是中下層的北京人。老舍塑造了一系列北京市民的人物形象,刻畫了他們精神上的美的方面和不美的方面。
善良是北京市民的頭一條好品質(zhì)。祥子善良忠厚,他總是以好心待人,無論是對虎妞還是對小福子,還是對曹先生一家人。所有其他老舍筆下的正面人物都具有善良這個品質(zhì)。但是跟善良同時存在的是懦弱,這也是北京市民性格的一個共同點。祥子對虎妞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屬從,對于孫偵探更是不敢反抗。
大部分市民階層的人都是安分守己的,如《四世同堂》的祁老人、祁天佑、祁瑞宣都是只求守業(yè)不求飛黃騰達的?!八麄儧]有多少野心,而只求在本分中憑著努力去掙得衣食與家業(yè)”。但是安分守己就常常免不了自私、保守。
他們樂于助人,但往往只在小處。大事臨頭的時候,怕事的毛病就顯露出來了,就誰也不敢上前了?!读掖笤骸穼懶∠眿D上吊以后,老王訛上了張二嫂。“柳家大院的人是有眼睛的,不過,人命關(guān)天,大家不見得敢?guī)椭伞薄?/p>
老舍熟悉北京人,喜歡北京人,因為他自己就是在北京的文化中熏陶出來的北京人,這使他刻畫北京市民形象最為出色。
北京的夏天是很可愛的
除了筆下的人物形象,老舍還細致地描繪了北京的四季以及北京的小吃,提醒我們時刻處于北京。
《駱駝祥子》第二十四章的開始是:“又到了朝頂進香的時節(jié),天氣暴熱起來”,“道旁,青杏已論堆兒叫賣,櫻桃照眼的發(fā)紅,玫瑰棗兒盆上落著成群的金蜂……”北京的春天很短,夏天是突然到來的。
夏天的景致在老舍的作品中寫得更多些?!峨x婚》第十五章第一節(jié)有一段寫景,說是“早蓮初開,桃子剛?cè)炯t了嘴唇”,“夏天更自然一些,使人不富而麗”?!端氖劳谩芬舱f“在太平年月,北平的夏天是很可愛的”,可愛處在于鮮果都下來了,可以到公園去聽書喝茶。在晴美的夏天夜晚,祁老人晚飯后澆花兒乘涼,看孩子們逗蝙蝠玩兒,給孩子們講故事。
在《四世同堂》里用較多文字描繪秋季,“中秋前后是北平最美麗的時候”。寫秋果的香,秋花的色,應(yīng)節(jié)食品的關(guān)味?!氨逼街锞褪侨碎g的大堂,也許比天堂更繁榮一點呢。”寫這些話的時候,老舍正在重慶,北京是淪陷區(qū),可見他對北京的金秋充滿了懷念之情。
北京的冬天離不開刮大風(fēng),《老張的哲學(xué)》第二十章,李靜“出了她姑母的門,那冬天每日必來的北風(fēng)已經(jīng)由細而粗地刮起來”。大風(fēng)夾著沙霧和黃雪,排山倒海而來,一直地刮,“到紅日西落的時候,才滲淡荒寒的休息一刻,等著夜里再攻襲大地的一切?!边@就是北京的諺語所說的“狂風(fēng)怕落日”,冬天的大風(fēng)到傍晚時總要停一陣兒。
作品中的風(fēng)味食品很能提示讀者這就是北京。西四牌樓底下“熱豆?jié){、杏仁茶、棗兒切糕、面茶、大麥粥,都冒著熱氣,都有股特別的味道”。虎妞懷孕時愛吃“羊頭肉、熏魚、硬面餑餑、鹵煮炸豆腐”。春天去西山進香的路上,有賣青杏、櫻桃、玫瑰棗兒的,還有玻璃粉、扒糕、涼粉兒、豆汁、炸蛋角。到白石橋去釣魚,可以喝白乾兒酒就豬頭肉和鹽水豆兒。北京人還喜吃“桂花翅子”。早點有“甜漿粥、馬蹄燒餅、油炸鬼”等等。夏天時可以吃到鮮菱、鮮藕、鮮櫻桃、鮮杏仁兒、雞頭米,還有酸梅糕、八寶荷葉粥。老北京人一聽到這些東西都會覺得親切無比。
北京話
提到“北京話”,首先大家最熟悉的就是北京話中的“兒化”。老舍作品中出現(xiàn)的兒化數(shù)不勝數(shù)。在《茶館》中,唐鐵嘴說:“我沒抽‘白面兒啦……大英帝國的煙,日本的‘白面兒……”。在《龍須溝》中,兒化最為常見,如趙老說:“做官兒的壞……”大媽常說的“哪兒呀”等等。
北京話的第二個特點就是“輕聲”。如在作品《龍須溝》中,趙老頭說:“咱們老實”中的“老實”在北京話里是輕聲。還有“來了多少人”中,北京人常把“少”讀成輕聲。普通話的輕聲要比北京話的輕聲少得多。
北京話的第三個特點就是“客氣”??蜌馐潜本┰挼臉?biāo)志。老舍的所有作品中都有體現(xiàn)老北京人的客氣。在戲劇《茶館》的第一幕中,王利發(fā)說:“我有不周到的地方,都肯包涵,閉閉眼就過去了。在街上混飯吃,人緣兒頂要緊。我按著我父親遺留下的老辦法,多說好話,多請安,討人喜歡,就不會出大岔子!您坐下,我給您沏碗小茶葉去!”這些話把老北京的事態(tài)人情描寫得淋漓盡致。在《龍須溝》《四世同堂》《駱駝祥子》等作品里也多用“您”。
看待老舍的京味兒文學(xué)
王朔在《無知者無畏》中寫到,他其實是喜歡讀老舍作品的:
我喜歡老舍的都是他那些“說話”的作品,話劇和改編的電影、電視劇,《龍須溝》《四世同堂》《我這一輩子》,還有上面說過那兩部《茶館》和《駱駝祥子》。上世紀(jì)80年代初還看過他的一部話劇《女店員》,劇情現(xiàn)在看沒什么意思,好像是社會主義改造的什么事,挺假的,但那些詼諧的臺詞引起的劇場效果至今記憶猶新。魯迅說過老舍“油滑”,叫我這半吊子北京人看,這是南方人對北京話的偏見,那不是老舍油滑,而是北京人就這么說話。
但是他也意識到用北京話寫作的局限,因為他本人也是用北京話寫作的:
在《四世同堂》這部小說中我看到了北京話作為一種方言的局限性。盡管它和普通話十分接近,很多口語可以直接進入文字,不必修飾,但作為一種通用的書面敘述語言還是不夠豐富和面面俱到。中國文字經(jīng)過幾千年的發(fā)育,表述方式極為復(fù)雜或說四通八達,單純的北京方言與之相比,手法還是顯得單一,寫《四世同堂》那樣長的小說,一個腔調(diào)不變,到后來就顯出平淡和缺乏變化,話再密,事件再集中,還是露出貧氣和沒話找話。
我也是用北京話寫作的,老舍作品中的缺陷也是我在寫作中面臨的問題?!端氖劳谩返牡檬Ы逃?xùn)時常提醒我,要警惕在作品中對北京話的使用,方言可以使一本書敘述生動,也可以使一個作家的眼光凝滯。
總的說來,老舍先生主張用方言寫作,一則帶有地方色彩,永遠具體而生動,二則它絕對是口語。他自己就在作品中大量地用北京方言寫作。北京話素以輕快幽默生動聞名天下。老舍得了地利之便,他的文字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中被譽為最活潑的、最俏皮的、最有音樂性的、最流利的和最上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