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古代瓷器之“八卦紋”

□ 楊亞鵬

試探古代瓷器之“八卦紋”

□ 楊亞鵬

八卦紋在瓷器上是何時出現(xiàn)的？《中國古代瓷器鑒賞辭典》中認為八卦紋乃“瓷器紋飾之一。流行于元至清代，常見于鼎爐類器物”。①此書只指出了其流行的時代，并沒有給出明確的初始年代。馮先銘主編的《中國古陶瓷圖典》認為，八卦紋大約在元代開始出現(xiàn)在瓷器上。②周麗麗在《瓷器宗教紋樣、吉祥圖案綜述》中提到，八卦圖（紋）始見于南宋官窯瓷器。③1991年四川省遂寧市金魚村發(fā)現(xiàn)了一處南宋后期的窖藏遺存，出土了一件龍泉窯青瓷八卦紋獸足爐，④可謂南宋瓷器八卦紋之佐證。《中國古陶瓷—龍泉窯》一書提到了一件龍泉窯北宋時期的水火八卦紋立耳八方爐，⑤說明北宋時期瓷器上已有八卦紋。

在近幾年考古調(diào)查和發(fā)掘的景德鎮(zhèn)唐代南窯的相關(guān)資料中，記錄了該窯出土的一件素胎彩繪筒形器（圖1），此筒形器外部飾有八卦紋，原文描述為“T1⑤（探溝1第5層）：81，可復原。方唇，直口，直腹，深腹，平底內(nèi)凹。內(nèi)壁有11周褐彩圓圈。外腹壁近口沿彩繪‘八卦’紋，紋下書‘西’、‘西北’、‘西南’。一側(cè)有圓形穿孔。磚紅泛灰色胎。高27.2、底徑13.6厘米”。⑥參與發(fā)掘的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張文江和崔濤、北京大學的顧志洋等在《景德鎮(zhèn)南窯遺址考古發(fā)掘的主要收獲》一文中，把這件素胎彩繪筒形器歸為澀胎器，并指出是沒有上人工釉的瓷器，故這件器物應為一件瓷器。⑦

相傳“八卦”起源于伏羲，后又有文王演易。易經(jīng)《系辭？上》說：“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周易》有兩種基本符號，即“－”和“--”，分別用來表示陰、陽二爻，陰爻、陽爻兩兩相合化生宇宙萬物，其中由三條爻畫組成八卦：、、、、、、、，分別象征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八種基本自然現(xiàn)象，以推測自然和社會的變化。⑧八卦方位又可分為先天八卦（伏羲八卦）和后天八卦（文王八卦），兩者只是方位有所不同，所示意義不變。⑨（圖2） 即為先天與后天八卦方位圖。

八卦代表宇宙萬物變化之道，也是古代樸素哲學思想的符號。而在東漢末年道家產(chǎn)生之后，被道教吸收利用后并被加以神秘化，含有辟邪消災之意。

從素胎彩繪筒形器外壁及線圖，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依次書寫“西北”、“西”、“西南”，對應的卦依次為“乾”、“兌”、“坤”，象征的物象分別為“天”、“澤”、“地”。按照朱熹的說法，這種八卦圖乃是后天八卦圖，也即是文王八卦圖。因為這個器物是殘器，無法還原其本來面目，不能明確知道它缺失的地方是否還有八卦中的“離”（南）、“巽”（東南）、“震”（東）、“艮”（東北）、“坎”（北）。不過，從其外觀和線圖來看，三個八卦符號之間的距離基本相等，而且它們還是按照八卦固有的順序依次排列，有理由推測，當時制作該器物的人，是大致按八等分口徑的方式依次書寫八卦的那這樣說的話，它缺失的部分依次為“離（南）、“巽”（東南）、“震”（東）、“艮（東北）、“坎”（北）。如此推測的話也許當時這個素胎彩繪筒形器器外腹壁近口沿處被彩繪了完整的“八卦紋”。退一步來講，即使是只有這三個八卦符號，也能說明這件瓷器已經(jīng)應用八卦紋了。

由于景德鎮(zhèn)南窯被考古證實為始燒于中唐，興盛于中晚唐，衰落于晚唐，燒造時間集中在公元800-900年，⑩因此這件素胎彩繪筒形器可以認為是中晚唐時期的；再者從目前考古和傳世材料來看，還沒有發(fā)現(xiàn)比這更早的八卦紋瓷器，那么八卦紋在瓷器上開始出現(xiàn)的時間，可能提前到中晚唐時期，而且最早出自景德鎮(zhèn)唐代南窯。

從目前文獻和考古資料看，八卦紋為什么在唐代被作為瓷器的一種紋飾呢？筆者認為主要由以下兩個原因。

1.唐代道教的盛行

唐代統(tǒng)治者十分推崇道教，又因唐國姓為“李”，并追崇李耳為祖先，大立道觀，把道教作為國教?！缎绿茣肪硭氖恕栋俟僦救贰俺缧稹睏l說：“天下觀一千六百八十七，道士七百七十六，女官九百八十八?！逼鋵嵾h不止這些，有學者考證，唐代的道觀數(shù)應該在4000－5700余所之間或者更多如果按每觀7名道士計算，那么應有道士28000至39900余名?？梢?，唐代道教規(guī)模之大。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由于統(tǒng)治者的大力提倡，唐代成為道教發(fā)展的鼎盛時期，道教肯定會對中下層產(chǎn)生較大的影響，并深入到其物質(zhì)和精神方面。因此，在道教極為盛行的唐代，加之人們追求辟邪，祈求平安的心理，在瓷器上刻畫八卦紋也就不足為奇了。

圖1　南窯出土的素胎彩繪筒型器

圖2　八卦方位

圖3　唐代銅鏡

2.受唐代道教紋飾器物的影響

在古代，人們認為鏡可以辟邪，這與道教思想不謀而合，因而被道教利用，社會開始制作具有道教風格紋飾的銅鏡。其中最重要的是八卦紋銅鏡，它最早出現(xiàn)在唐代。作為唐代道教的代表性人物司馬承禎，他與玄宗交往甚密，并得到玄宗多次賞賜。他的著作《上清含象劍鑒圖》便涉及到道教銅鏡的內(nèi)容。王育成在《司馬承禎與唐代道教鏡說證》中，考證此圖乃是向皇帝進獻，他懷疑其與千秋節(jié)群臣向唐玄宗獻鏡有關(guān)，并研究發(fā)現(xiàn)2種11件《上清含象劍鑒圖》所錄鏡式類道鏡。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道鏡大都帶有“八卦”紋飾，三枚洛陽出土的唐代八卦紋銅鏡（圖3）可為例。徐曉菁在《淺談唐代銅鏡中的裝飾紋樣》中，指出唐代八卦紋銅鏡種類繁多，數(shù)量豐富，并且由于其具有衛(wèi)神保命、祈福消災、延年益壽的意義，在社會上廣泛流行。總之，唐代金屬器物高度發(fā)達，它們對于瓷器的影響巨大，伴隨著唐代瓷器廣泛應用于尋常百姓生活，八卦紋也被刻畫到瓷器上。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有兩件唐代的邛窯瓷碗（圖4），一件書寫“天寶七載（748年）午時造”。其文字右側(cè)繪有一人立于云端之上，右手指向碗心，左手上舉，揮舞長劍。文字左側(cè)畫足踏祥云的人面獸身怪物，反映的是道家祁禳作法，驅(qū)邪除怪的內(nèi)容。另一件書寫“開成元年（836年）十月造用”。碗內(nèi)畫一長串由星斗、水、火等重疊起來的圖象，右側(cè)書寫年款，左側(cè)書“日月星辰”和“土木”。此亦正合于道家法術(shù)的需要。這兩件唐代瓷器所繪紋飾與八卦紋都屬于道教內(nèi)容，含有驅(qū)邪消災，祈福平安之意?？梢韵胂?，既然唐代已現(xiàn)繪有其他道教紋飾的瓷器，那么帶有八卦紋的瓷器應運而生也是社會客觀發(fā)展的結(jié)果。

綜上所述，從目前考古出土資料和傳世品來看，八卦紋始用于瓷器的時間可以推至中唐，當然其目的也不外乎是辟邪、祈福等作用。這件素胎彩繪筒形瓷器，內(nèi)外不施釉，制作不算精致，很可能是民間所用。姑且推測為民間道觀或者道士所用，亦或是信仰道教的普通百姓所用。當然它也有可能被作為陪葬品，是為道士或者信道之人生前信仰的延續(xù)。而這件素胎彩繪八卦紋筒形器，到底是何器物？目前還不能確定。不過，根據(jù)宋元明清時期，八卦紋應用的主流是瓷香爐；而香爐主要是具有做燃香、祭祀之用；又后世也不乏有八卦紋筒形爐，如故宮博物院藏的元青花八卦紋筒形香爐，與這件器物頗有相似之處。因此，是不是這件器物也可以稱為一種香爐，叫做“素胎彩繪八卦紋筒形香爐”呢？目前還不得而知。希望以后隨著材料的充足和研究的深入，能夠解答這個問題。

圖4　唐邛窯青瓷碗

注釋：

①余繼明、楊寅宗《中國古代瓷器鑒賞辭典》，北京，新華出版社，1992年，第64頁。

②《中國古陶瓷圖典》編輯委員會：《中國古陶瓷圖典》，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259頁。

③周麗麗《瓷器宗教紋樣、吉祥圖案綜述》，《上海博物館集刊》1996年00期，第129頁。

④遂寧市博物館、遂寧市文物管理所《四川遂寧金魚村南宋窖藏》，《文物》1994第4期。

⑤葉英挺《中國古陶瓷—龍泉窯》，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3年9月，第103頁。

⑥饒華松、何國良、鄔書榮、周劍、江永明、彭長水、金國慶、余志凡、龔志平、張文江《江西樂平南窯窯址調(diào)查報告》，《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3年第10期，第20、21頁。此文中，該筒形器高27.2厘米、底徑13.6 厘米。而作為同一件器物，張文江、崔濤、顧志洋在2015年出版的《景德鎮(zhèn)南窯考古挖掘與研究—2014年南窯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的《景德鎮(zhèn)南窯遺址考古發(fā)掘的主要收獲》中，寫的其高為34.6厘米、底徑13厘米，測量有些出入。由于前者圖文更為詳細，故選它為材料。圖1亦源于該文。

⑦張文江、崔濤、顧志洋《景德鎮(zhèn)南窯遺址考古發(fā)掘的主要收獲》，《景德鎮(zhèn)南窯考古挖掘與研究—2014年南窯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科學出版社，2015年。

⑧馬恒君注釋《周易：全文注釋本》，北京，華夏出版社，2001年7月（2011年月重?。?2-16頁。

⑨朱熹《周易本義》，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0年，第4、10頁。兩圖有改動。

⑩張文江《景德鎮(zhèn)南窯遺址考古發(fā)掘的重要收獲》，《東方博物》2014年第02期，第86頁。

?《新唐書》卷四十八《百官志三》

?王永平《論唐代道教的發(fā)展規(guī)模》，《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6期，第5頁。

?王育成《司馬承 禎與唐代道教鏡說證》，《中國歷史博物館館刊》2000年第1期。

?洛陽博物館《洛陽出土銅鏡》，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年。圖版81、84、85。

?徐曉菁《淺談唐代銅鏡中的裝飾紋樣》，上海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年4月15，第29頁。

?劉家琳《兩件反映道教內(nèi)容的邛窯瓷碗》，《文物》1984年10期，第40、41頁。圖4亦選自此文。

（責任編輯：尹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