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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親的學(xué)生

    2016-11-01 00:12:10黃蓓佳
    讀者 2016年22期
    關(guān)鍵詞:母親學(xué)生

    黃蓓佳

    大概在十年前,我母親家里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那人熱情萬分又不由分說地,把我的老父母架起來就走,弄到城中心一家頗豪華的飯店,山珍海味一通猛上,飯畢又恭恭敬敬地將兩位老人家送回家里,反客為主地伺候了毛巾茶水,留下一地的土特產(chǎn),才告退離開。

    我在電話里問母親:“誰呀?誰這么大方?”她絮絮叨叨告訴我,這個學(xué)生叫邵水通,“文革”時的初三畢業(yè)生。初見面她根本想不起對方姓甚名誰,后來,在飯桌上,經(jīng)對方一再提醒,外加啟發(fā)、暗示,她才記起了他的諢名:潲水桶。

    “想起來沒有?我跟你們說過的,他上學(xué)時,我對他多好!結(jié)果呢,他反而嫉恨我,‘文革時批斗我,揪掉我一撮頭發(fā)!”

    母親這么一說,我有印象了。這個人來自農(nóng)村,怎么說呢,家境肯定是比較貧寒的。其實那年頭,貧寒是中國人家的普遍狀態(tài),邵水通的家境不過是比班里其他同學(xué)更加貧苦而已。他個頭小、面黃肌瘦,頭發(fā)都長得稀稀拉拉,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模樣。縣中學(xué)食堂實行的是搭伙制,每人一個粗陶飯缽,自帶糧食,象征性交一點柴火費,由食堂代為蒸飯。菜票卻是各自購買,吃飯時八人一桌,桌上放一個熱騰騰的菜桶,冬天白菜、夏天茄子,燉得爛兮兮、軟乎乎,各人拿鐵勺舀進自己飯缽子里,連湯帶水混個假飽。吃到最后,每桌菜桶里多多少少要留下點老梗、黃葉之類。這時候,磨磨蹭蹭吃到最后的邵水通便開始“打掃戰(zhàn)場”,挨桌去搬那些浸透湯水的沉重的菜桶,傾倒,喝湯吃菜之后,還拿手指頭在桶壁旋轉(zhuǎn)一圈,吮吸沾在指肚上的一星半點可憐的油花。這免不了讓同學(xué)笑話,背地給他起個諢名,叫“潲水桶”。

    上到初二,邵水通的父親去世了,聽說是餓死的。按理說邵水通家里更加貧困,可他沒有退學(xué)。我母親替他申請到每月兩塊錢的助學(xué)金,他就用這錢買菜票。他每天蒸在飯缽子里的,不是大米,也不是麥糝或小米,而是受潮發(fā)霉的山芋干。

    后來,同宿舍的學(xué)生中開始隔三岔五地丟菜票。也不知道怎么的,同學(xué)都認準(zhǔn)這菜票是邵水通拿了。也有依據(jù):邵水通躲在宿舍里連吃了一星期的鹽水蘿卜干,這星期忽然有錢打菜了。

    就有學(xué)生反映到他們的班主任——我母親那里。母親不準(zhǔn)她的學(xué)生把這事說出去。母親的想法是,這種事說大也大,關(guān)乎品質(zhì);說小也小,長身體的孩子,肚里沒油水,他餓得慌啊。母親憐憫邵水通,她不想為了幾毛錢菜票毀掉一個學(xué)生的未來。

    于是,她就做了一件說不上是愚蠢還是聰明的好事,她從自己工資里拿出五塊錢,買了厚厚一沓食堂菜票,趁學(xué)生宿舍無人時,壓到了邵水通的枕頭下。

    如果真的是沒有人看見,那也就罷了。偏偏那晚邵水通尿了床(順便說一下,這個學(xué)生上到初中還有尿床的毛?。绯克驯蝗毂С鋈?,將枕頭掀開,皮筋裹扎的一捆菜票赫然暴露在大家面前。

    五塊錢??!一毛錢一張的菜票,有五十張之多。

    當(dāng)時的情況,所有人都愣在宿舍里,每個人的目光都像箭一般地刺向了那捆菜票,準(zhǔn)確而深刻。一兩分鐘之后,大家又嘩地散開,急急忙忙地拉開抽屜、掏扯口袋,檢查自己的菜票夾,拿出來,沾著唾沫星,一張一張地數(shù)。數(shù)完一遍,不能確信,回過頭再數(shù)。這一切,都是當(dāng)著邵水通的面進行的,絲毫也沒有回避他的意思。那個可憐的孩子,那一刻孤零零地站在宿舍里,心里經(jīng)歷了怎樣的孤獨、悲傷和黑暗,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

    在我母親這兒,從那一天開始,她對邵水通的微薄的物質(zhì)援助,一直持續(xù)進行,直到“文革”開始她被批斗被停發(fā)工資才被迫結(jié)束。援助的情況是這樣:每天早晨,母親在學(xué)校食堂買一個熱騰騰的花卷,拿花手絹包著,鎖在她的辦公室抽屜里,到第二節(jié)課下課后,她走到教室窗口,招手喊邵水通出來,帶他到走廊的僻靜處,把那個已經(jīng)微涼的花卷交到他手上,之后急忙轉(zhuǎn)身,做賊一樣回辦公室。

    母親后來對我們說,她之所以立刻就走,是不想看見邵水通感激涕零的樣子,她做好事從來不求報答。

    “文革”開始,母親和學(xué)生之間的關(guān)系顛倒了個兒。邵水通當(dāng)上了“紅衛(wèi)兵”的小頭目,負責(zé)看管他當(dāng)年的老師們。每有批斗會,他便從牛棚里把那些個被批斗的對象押出來,一路拳打腳踢地轟到會場去。有一天輪到我母親被批斗,押解途中,因為繩子勒得太緊,我母親懇求他松一松。她喊他的名字:“邵水通……”母親心里一定認為,她對他是有恩的,別的不講,光花卷就給他吃了上百個,人不能不講良心。

    就在那一刻,在母親喊了邵水通的名字之后,他突如其來地發(fā)作了,豹子一樣跳起來,伸手揪住我母親的頭發(fā),嘩地一下子,將我母親仰面扯倒在地。母親的一綹頭發(fā)纏到他手上,鮮血從母親頭頂上流下來,淌了滿臉。我想我母親當(dāng)年的模樣一定超恐怖,所以邵水通自己也被嚇著了。他驚嚇之后的反應(yīng)是更加狂暴,跳著、罵著,用腳尖拼命踢著……

    那一頓暴虐的結(jié)果,是母親渾身青紫,腰部軟組織挫傷,肩胛骨骨裂,頭皮被撕裂一塊,至今還留著一個不規(guī)則的疤痕。

    母親在電話里歡欣鼓舞地說:“邵水通當(dāng)年是做了壞事,他現(xiàn)在懺悔了,他來看我,說明他真心覺得對不起我?!?/p>

    “你確信?他對你道歉了嗎?”我追問。

    老太太“哦”了一聲:“那倒沒有。道什么歉啊,我不在乎形式的?!?/p>

    有一年,我記得是“非典”過后,邵水通專門開著一輛奔馳到南京來,除了送上當(dāng)季的土特產(chǎn)品之外,還執(zhí)意要帶我的父母出去吃飯。那天趕巧我在母親家,邵水通順帶邀請了我。我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大老板的真面目。之前在母親的敘述中,她這位學(xué)生面黃肌瘦、發(fā)育不良,可是見面后我發(fā)現(xiàn),這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謬誤。這位邵老板非但圓胖喜感,個頭也算得上高大魁梧,跟我老態(tài)龍鐘的母親站在一起,視覺上的對比相當(dāng)強烈。

    就餐的飯店是南京最好的海鮮酒樓,我和父母加上邵水通,總共四個人,擺上席面的食物十四個人都吃不完。古典式桌椅,銀光閃閃的餐具,精致繁復(fù)的菜品,一切都帶著那種昂貴的、奢華的、派頭逼人的氣勢,壓迫得我們呼吸艱難。我看見母親把一副銀制餐具拿起又放下,驚慌失措地拿提花餐巾去擦她面前的一小滴湯汁,非常努力地去咀嚼她根本嚼不動的牛肉,把一個簡單的就餐程序弄得復(fù)雜而慌亂。她不時地抬眼看我,又看邵水通,臉上的神情小心翼翼又自慚形穢,仿佛在說,瞧我這個沒出息的土老太婆,怎么把事情搞得這么糟!

    吃完飯,邵水通又開著大奔送我父母回家。到了樓門口,他執(zhí)意要把兩位老人送上樓?!安徊钸@幾步的?!彼f,態(tài)度非常誠懇。其實,我父母雖說年邁,腿腳還相當(dāng)利索,每天上樓下樓買菜散步,自己走得清清爽爽,攙扶或者架助的時候還遠遠未到。邵水通如此夸張地服侍二老,在我看起來總是不夠自然,有一點兒舞臺上演戲的模樣。

    又是幾年過去,邵水通的探訪斷斷續(xù)續(xù)、堅持不懈。那些肥肥的雞仔、白花花的大米、泥巴還未及干透的蘿卜、山芋,以及麻鴨蛋、水菱角、豆瓣醬、干腌菜……新鮮豐富的物品,鋪天蓋地而來,排山倒海而來,仿佛要把我母親淹沒,把我們這個家庭淹沒。

    大概在2007年的時候,夏天,天氣極其悶熱潮濕,邵水通給我母親打了個電話,說是他們班級畢業(yè)四十周年,他想搞個周年慶典,師生們聚一聚。費用他來出,吃住都在他的飯店,一切都不消別人操心。邵水通對我母親說:“老師,你無論如何要來,你和老先生都來,班主任不能不到場,學(xué)生們都想你?!?/p>

    我母親最聽不得煽情的話,一聽就信以為真,就飄飄然??墒撬钟悬c猶豫,畢竟七八十歲的人,出門總是有風(fēng)險的。母親就打電話給我,征求我的意見。

    “那不行。”我說,“我最近事情多,抽不出空陪你們?nèi)?。讓你們單獨出門,我不放心?!?/p>

    我母親沒有繼續(xù)堅持,大概她自己也覺得大熱天出行終究不是正事。

    到晚上,邵水通竟把電話打到我家來了。他好半天沒有開口,再說話時卻先嘆一口氣:“妹子啊,你聽我說,我們這屆學(xué)生,都已經(jīng)是年過半百的人了,班里有兩個同學(xué)前幾年就跟我們陰陽兩隔了。說句大俗話,人到這個歲數(shù),是見一次少一次。這回是我挑頭做東,懇求你幫幫老哥,成全我一次?!?/p>

    一席話,說得萬般悲涼,我一時竟然發(fā)了愣,身上麻酥酥的,不知道如何接腔。

    “反正,有我們這些學(xué)生,老人家的安全問題你盡管放心。最壞的可能是,天塌了,那還有我們幾十個人頂著呢?!彼珠_起了玩笑。

    我還有什么話說?我不能把人家的情分不當(dāng)情分。

    邵水通的確盡心盡責(zé),自己騰不出空,專門安排他飯店里的公關(guān)經(jīng)理來接我的父母。

    父母去了兩天,每天來一個電話向我匯報:來了多少學(xué)生,同學(xué)宴擺了幾桌,場面如何熱鬧。我聽得出來,老太太置身在從前的集體當(dāng)中,在她那些步履蹣跚的搭檔和發(fā)鬢斑白的學(xué)生當(dāng)中,是真的開心。第三天中午,父親打來電話,卻把我嚇得半死。父親在電話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媽媽暈倒了,正在校園里拍集體照呢,人就倒了?!蔽倚睦镆粍C,急忙問父親:“人怎么樣了啊?搶救沒有???”

    “那個那個……送醫(yī)院了,沒事了哦,真沒事了哦?!备赣H有腦萎縮的癥狀,語言正在往幼兒園孩童的用詞水準(zhǔn)退步,無法把一件事情描述得精細詳盡。

    我趕快放下手邊的事情,叫了一輛出租車,火急火燎趕往故鄉(xiāng)縣城。

    到了縣醫(yī)院一看,母親早已恢復(fù)如常,一個人占著一個單間病房,倚在抬高的病床上,腦袋后面墊著雪白的靠枕,笑瞇瞇地享受著身邊一群老學(xué)生的伺候。

    “哎喲,”母親說,“不是告訴你沒事嘛,大老遠地還過來?!?/p>

    原來她的一個學(xué)生就在這家醫(yī)院當(dāng)院長。有這樣的關(guān)系,我果然是多余操心。

    年屆退休的院長很負責(zé)地把我?guī)У睫k公室,依次展示了我母親的胸片、心電圖、腦部CT片,和林林總總的化驗報告?!袄先思医⊥煤埽倩疃甓紱]大問題。”院長拍胸脯保證。

    “那么,她怎么突然會暈倒?”我詢問。

    院長撓著頭皮說,還真是查不出原因。興許是氣壓低,天氣熱?!爱吘故切“耸畾q的人了呀。”他說。

    “也或者,是她這幾天興奮過度?!蔽议_了個玩笑。

    “有可能?!痹洪L點頭附和。

    “你們也真行,畢業(yè)四十年了,還能聚起這么多人。”

    “那是?。∧隳赣H都到了,我們怎么能不到?”

    我心里忽地一動,明白了邵水通為什么會一個電話接著一個電話,不把我母親請過去不肯罷休。這事說起來,的確有點“拉大旗做虎皮”的意思??墒窃捳f回來,一個少年時代被同學(xué)戲稱為“潲水桶”的人,曾經(jīng)因為幾張菜票和一餐飽飯差點兒被趕進深淵的人,他出錢出力籌辦一個同學(xué)會,容易嗎?

    出了院長辦公室,我在走廊里碰到邵水通。他正滿頭大汗地拎著兩個大西瓜往病房里跑。我本想對他發(fā)火,起碼也要譴責(zé)幾句,為他把我的老母親當(dāng)成道具,可是看到他的一頭大汗,滿臉驚惶,竟又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況且我發(fā)現(xiàn),他似乎消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從前油光光、喜感十足的一張臉,居然瘦得松松垮垮,我不由得憐憫起了他。

    我對他說:“是我母親讓你們費心了!老人家嘛,誰也不能保證今天站著明天會不會躺著,生命規(guī)律?!?/p>

    他越發(fā)感激涕零,連聲稱道:“大城市來的知識分子,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樣。”

    晚上是告別宴會,同學(xué)聚會上最后的晚餐,他邀請我參加。我母親本是好熱鬧的人,輸過兩瓶營養(yǎng)液后,精神大好,堅持要出院,跟她的學(xué)生們共享歡樂。

    宴會就在邵水通自己的飯店里舉行,他選了一個最大最豪華的廳。席間,餐具之精美,菜品之豐富,烹飪之講究,服務(wù)小姐之甜美可愛,完全配得上一個縣級城市五星級飯店的稱號。盡管如此,我發(fā)現(xiàn)邵水通的神色中還是透著緊張,似乎他身體中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是繃著的,像雷達一樣往各處發(fā)射著信號,隨時準(zhǔn)備應(yīng)付不測。

    “吃啊,吃啊,菜不好,酒管夠!”他熱情地、急切地,甚至有點上趕著似的招呼大家。

    在吃完桌上一圈分量巨大的冷盤之后,客人們已經(jīng)有了飽意,面對源源不斷堆上桌面的山珍海味,舉筷的頻率明顯放緩。畢竟都是往六十歲上奔的老人了。一個吹著翻翹頭,掛珍珠項鏈,模樣像是當(dāng)?shù)馗刹康?,慢悠悠地放下筷子,突然說了一句:“如今人家不是‘潲水桶了,這稱號該換到我們頭上了。看到?jīng)]有,我們大家在這兒胡吃海喝的,人家到現(xiàn)在筷子都沒動過?!?/p>

    還真是,宴席過半,邵水通面前的餐具卻干凈如初。

    那邊喝酒已經(jīng)喝到高潮,敬班主任,敬數(shù)學(xué)老師、俄語老師,敬班長,敬學(xué)習(xí)委員,敬來敬去,亂成一團也笑成一團。我看見我母親端坐著,不停地舉杯,不停地笑,臉上居然泛著少女般的紅暈。

    一幫發(fā)絲花白、體態(tài)臃腫的女同學(xué),大概也喝得有點高了吧,開始敲著桌子放聲歌唱,唱的都是20世紀(jì)60年代的流行歌。唱著唱著,還不盡興,七八個人挪開酒桌,空出一片場地,上去就跳,是藏族舞蹈《洗衣歌》。

    “哎,是誰幫咱們翻了身哎?阿拉嘿司!是誰幫咱們得解放哎……”

    當(dāng)年的班長,拿起餐桌邊上兩個精巧的酒桶,雙臂像翅膀一樣展開,自告奮勇跳進女同學(xué)群里,手拎著酒桶做炊事班長挑水狀插科打諢,樂顛顛地穿來插去。

    就在這歡宴的高潮中,我看見邵水通孤獨地站在角落里,面無表情,遙遙地望著他當(dāng)年的同學(xué)們。他的目光,蒙眬而又尖銳,像是望到了千里萬里之外的將來,又像是退回到他忍辱負重的少年時代。

    回到南京不多久,也就是兩三個月的樣子吧,我母親接到消息說,邵水通去世了,死因是胃癌。母親跟我嘮叨這件事的時候,唏噓了很久,感嘆著人生的無常。談著談著,母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我:“你說說,邵水通辦那場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

    我恍然記起邵水通在醫(yī)院走廊里對我千恩萬謝時,那張瘦得松松垮垮的臉。

    母親揚起臉,很堅定地表示:“他到死都還怨恨著我?!?/p>

    我說:“這不可能,邵水通活著時對您多好,逢年過節(jié),恨不能把副食品店搬到您這兒來?!?/p>

    “你不懂?!蔽夷赣H說,“他這是要讓我嘗一嘗,嗟來之食是什么味道?!?/p>

    我心里忽然一疼,像被子彈擊中了一樣。我呆望著母親的臉,感覺我們今天所經(jīng)歷的一切,是那么虛妄空幻,縹緲無常。

    (欲何依摘自遼寧人民出版社《2012中國最佳短篇小說》一書,本刊有刪節(jié),何保全、于泉瀅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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