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藝人

杜學(xué)峰

一

2010年是我在西安上學(xué)的最后一年，那一年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秦腔藝人，我和他素昧平生，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只知道聽他唱秦腔的人都喚他“老秦”。

在講我和老秦的故事之前，我要先普及兩個知識點(diǎn)：一是西安南門的歷史，一是西北的秦腔文化。

先說南門的歷史。沒來過西安的人可能不知道，西安城墻保護(hù)得相對比較完好。西安人所說的“城區(qū)”，就是指以鐘樓為中心、分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圍成的方形城墻的里面。

從鐘樓延伸到四個城門各有一條街，本地人分別稱為東大街、西大街、南大街和北大街。其中從南大街延伸出來的城門就是南門，也就是我和老秦相識的地方。

南門名為永寧門，其規(guī)模形成于明洪武年間，所以現(xiàn)在我們?nèi)ノ靼部吹降某菈κ恰懊鞒菈Α薄?/p>

南門不僅是古城西安的標(biāo)志性建筑，更是古人留下的一筆巨大的歷史與建筑瑰寶。

再說秦腔文化。秦腔又叫“梆子腔”，起源于西周時期，唱詞結(jié)構(gòu)為齊言體，多以七句、十句為主。角色分四生、六旦、二凈、一丑，共計十三門。有八種絕技，演唱時須生、青衣、老生、老旦、花臉多角重唱，所以也叫做“唱亂彈”。

秦腔在西北，尤其在陜西，是一項極受百姓重視和喜愛的戲曲形式。現(xiàn)主要以劇院演出和鄉(xiāng)村搭臺唱戲為主要傳播渠道。不過在現(xiàn)代都市化的進(jìn)程中，除了西安幾個公園外，市區(qū)已經(jīng)很少能看到秦腔表演了。

二

我念書的大學(xué)坐落在西安的西南處，每回坐公交車去市區(qū)的時候，都要從南門進(jìn)入。所以市區(qū)的幾個城門中，我只對南門印象最深。

對于南門，我有著太多記憶和留戀。才去西安那陣子，特別喜歡吃回民街上的西北小吃，比如羊肉泡饃、面皮、牛肉夾饃、燜面等。很多個無聊的晚上，我都會去回民街吃得飽飽的，然后從回民街走到鐘樓，沿著南大街一直走到南門外，然后坐公交車回學(xué)校。

其實(shí)在鐘樓就可以坐，之所以選擇多走一段路，是因為我喜歡晚上的南門。城墻之上的燈籠亮成一排，在靜謐的夜色里，很有一種古韻古香的感覺。

我和老秦認(rèn)識的時候，應(yīng)該是當(dāng)年的九月初，彼時西安已經(jīng)開始漸冷。那一天是周日，我去城區(qū)買衣服，買完之后，我依舊從南大街走到南門外坐公交車。

從南門走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一伙人圍成一個圈，像是在看熱鬧。我朝著人群走去，一陣略帶哭腔的唱戲聲飄散在人群上空。透過密集的圍觀人群，我看到一位身穿中山裝、年紀(jì)四十上下的男人。他身姿挺拔，戲唱得是底氣十足。雖然我不懂戲劇，但看這人的架勢，也知道是個科班大腕兒。

他用的是原汁原味的陜西話，我上前仔細(xì)聽了會兒，才聽明白幾句：“離城十里張家莊。我的父人稱張百善，我的母高氏人稱賢。上無兄來下無弟，所生下張梅英自孤單。自幼兒配夫高文舉，姑表姐弟結(jié)成親?！?/p>

說實(shí)話，我知道西北地區(qū)有“秦腔”這種戲曲，也看過賈平凹先生《秦腔》一書，但來西安上學(xué)至今，卻從未聽過秦腔，可能緣于年輕人如今都不好這口吧。

那天也無聊，索性站著聽了下去，問旁邊聽得入神的老者，這戲叫什么名字，講的是什么內(nèi)容。老者告訴我，這是一出秦腔中很經(jīng)典的戲：《花亭相會》。算是一出折子戲，眼下聽的是其中一折。

故事講的是宋朝有個叫高文舉的書生，與表姐張梅英許下姑表姻親。張梅英乃淑德才女，教文舉梅花篆字，讀書苦學(xué)。不想文舉在京高中狀元，奸相溫通慕其才，強(qiáng)招為婿。文舉給張梅英寫家書，卻不想被溫通掉包，改為休書。張梅英赴京尋夫，卻被溫府抓住，被溫通之女關(guān)入相府后花園為奴，百般虐待?；▓@有一亭名為花亭，夫妻相認(rèn)，互訴衷腸。

說罷，老者繼續(xù)津津有味地聽?wèi)?，看來是個秦腔的鐵桿票友。

戲也聽了，故事也知道了講的是什么，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離開時，卻突然意識到不對勁。這戲講的是一男一女的故事，也就是說，這是男女對唱的戲。可眼下仔細(xì)聽來，雖然對戲文聽得不是太懂，但是明顯眼前這個男人，在一個人唱兩個角色，尤其變換女聲的時候，真叫一個絕！

我不由地對這個唱戲者有了些許興趣，索性站在那里，聽他唱完了這出戲。

三

唱戲的男人唱完之后，坐在旁邊的石頭墩上，用手不斷揉著喉嚨，繼而大口喝著礦泉水。

圍觀的人群有的散去，有的意猶未盡還在原地站著，或鼓掌稱好，或?qū)χ獞虻哪凶舆B連說道：“再唱一段，再唱一段?！?/p>

我?guī)е闷孀呱锨叭?，向他打了個招呼，說自己不懂秦腔，第一次現(xiàn)場聽，但是真心覺得他唱得不錯。我問他叫什么，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深邃的眼神打量著我，然后嘴角上揚(yáng)，笑了笑說：“你是東北人吧？”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試探性地問：“你咋知道我是東北‘銀（人）呢？我口音的東北味兒很濃嗎？”

他學(xué)東北的音調(diào)回答：“濃得跟酸菜燉粉條一般?！鳖D了頓又道：“是東北人，不是‘東北銀?！?/p>

我聽罷哈哈大笑，他也跟著呵呵地笑著，對我說：“你是大學(xué)生吧？我比你大很多，你就叫我老秦吧！這兒聽我唱戲的人都這么叫我！”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老秦問我是東北哪的人。我告訴他，我是遼寧溪城人，我們那兒有一個亞洲聞名的水洞，更是楓葉之都，每逢秋季整山都是火紅一片。

老秦聽后，像是想起往事一般，絮絮叨叨地說：“去過的，去過的，溪城有座五女山，你知道嗎？那座山上的楓葉很美，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p>

我點(diǎn)點(diǎn)頭，剛要問老秦怎么去過五女山，對我的家鄉(xiāng)有何感受，他卻像得了癔癥一般，連連搖著頭，唉聲嘆氣。未等我明白其中有何深意時，他卻一折秦腔走起。我沒仔細(xì)聽?wèi)蚯膬?nèi)容，但是聽音調(diào)，應(yīng)該還是《花亭相會》。

這一唱，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

四

禮貌性地聽完老秦唱完這折戲，準(zhǔn)備打個招呼離開時，老秦卻喊住我，問我國慶回不回老家。我說：“會回去一趟。”老秦沖我微笑著，要請我吃飯，讓我?guī)退粋€很重要的忙。

我們在附近的一家清真店要了一盤大盤雞和兩碗臊子面。老秦委婉地說道：“不好意思，請你幫忙，吃飯都沒找個好點(diǎn)的環(huán)境。這附近我只對這家熟悉?！?/p>

我莞爾笑道：“已經(jīng)很好了，您太客氣了?！?/p>

“我第一次跟女朋友約會，就在這里吃的飯，點(diǎn)的就是大盤雞。她特別喜歡吃。喔，忘告訴你了，她也是東北的，和你一樣也是溪城人。她老家就在五女山下的小鎮(zhèn)。我還去過呢！”老秦雖然說的時候一直苦笑，但能看得出來，當(dāng)他回憶起往事時，內(nèi)心還會不時泛出幸福之感。

“那你的女朋友呢？她沒有陪你過來唱秦腔嗎？”我好奇地問道。

“她去世了，再有幾個月，她離開我就三年了。”老秦說罷，一臉悲傷。

“不好意思呀！”我試圖安慰他，他向我笑了笑說沒事，他很好，他的女朋友一直活在他的心中。

我問老秦要我?guī)褪裁疵?，老秦回答道，他的女朋友生前最喜歡家鄉(xiāng)的楓葉，希望我國慶回老家能多摘一些楓葉，他想用楓葉拼一個大心形送給她。

我沒有具體問他怎么“送”，但心里暗想，也就是拼完之后，拿到墳?zāi)骨盁袅T了。這貌似是影視劇里的套路，雖然浪漫，但也不過是形式主義而已。

不過我還是答應(yīng)了。我要的答謝，是要老秦給我講講他和女朋友的故事。

五

老秦是個土生土長的西安人，從未出過陜西，所以在沒和女朋友認(rèn)識的時候，他并不知道東北還有春秋夏三個季節(jié)——他一直以為東北是個雪國，人們長年生活在冰雪之中。

老秦和他女朋友就像是令狐沖和岳靈珊——老秦的女朋友是他的小師妹，雖然不是“青梅竹馬”，卻也“夫唱婦隨”。

老秦的小師妹在西安讀大學(xué)，因為酷愛戲曲文化，在一次秦腔活動交流會上，認(rèn)識了老秦的師父。因為小師妹嗓子好、聰慧，老秦的師父便破格收其為徒弟，讓老秦來帶。

中國任何一種戲曲，教人唱戲，得先學(xué)會講戲。講所唱之戲的故事，人物的心理變化，只有將感情融入到所唱的角色里，才能唱得投入、唱得好，否則只是一副空架子，任憑嗓子再好，唱出來的也只是華而不實(shí)、欺世盜名。

因為師父歲數(shù)大，加之很忙，更多的時候是老秦帶這個聰明好學(xué)的小師妹。老秦第一次教的戲就是他后來總在南門外唱的《花亭相會》。聽老秦講完戲曲的故事，小師妹連連對老秦說：“張梅英真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女人，為了愛情，竟然那樣的執(zhí)拗。”

老秦打趣道：“哎喲，只是戲而已，你竟然這么感動?！?/p>

小師妹嗔怒道：“舞臺為地，觀眾為天。戲如人生，心懷敬畏。你忘記師父用毛筆寫的十六個字啦！不要總大大咧咧的，怪不得師父總訓(xùn)你進(jìn)步緩慢。”

老秦不服氣，揶揄道：“你還乳臭未干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p>

小師妹道：“好，那你認(rèn)真教我。兩周我把這戲‘倒唱如流，并且給你添個彩兒?！?/p>

老秦望著眼前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心里說不出的暖暖之意，雖然搖著頭、臉上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但內(nèi)心卻相信這個做事認(rèn)真、執(zhí)著的姑娘。

果不其然，小師妹用了兩周的時間，跟老秦配合，戲文一字不錯、曲調(diào)一音未差，跟老秦完整地在師父面前唱完了《花亭相會》。倒是老秦有些心虛，中間連連出現(xiàn)失誤，唱完之后，被師父一頓訓(xùn)斥。

老秦向小師妹道歉，稱自己上回有些自大，不過希望小師妹不要太執(zhí)著于戲文的故事，這樣會讓自己的感情陷得太深。要分清什么是戲里的，什么是現(xiàn)實(shí)的，要讓自己活得不會過于夢幻而不真實(shí)。

小師妹機(jī)靈一笑，想跟老秦學(xué)習(xí)現(xiàn)場改編創(chuàng)作的能力。她問老秦：“如果我真的是張梅英，你真的是高文舉，看到我哭，你會怎么辦？”說罷，往手里倒了少許礦泉水，點(diǎn)在臉蛋上，一副哭的表情。

老秦用深沉的目光打量著小師妹，輕聲回答道：“我會說，我好像喜歡上你了?！?/p>

“胡說什么？人家在跟你很正經(jīng)地學(xué)習(xí)??！”

“我也在跟你很正經(jīng)地表達(dá)愛意??！”

倆人都不置可否，陷入短暫的寂靜。小師妹先緩和氣氛說道：“我上回跟你說，我不僅能唱下來《花亭相會》，還能給你添個彩兒，記得嗎？”

老秦點(diǎn)點(diǎn)頭。

小師妹突然唱起《花亭相會》，一人分飾兩角，不但節(jié)奏的輕重緩急掌握得非常好，真正的彩頭竟然是反串，她用標(biāo)準(zhǔn)的秦腔男演員的音色唱高文舉。唱罷之后，老秦整個人驚呆了，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師妹答應(yīng)老秦，如果他能在剩下的半個月把反串練好，用標(biāo)準(zhǔn)的秦腔女演員的音色唱張梅英，她就接受他。之后的半個月，老秦幾乎夜夜不眠地練習(xí)，但是最終還是沒有達(dá)到最好的效果，反串只唱好了幾段，離唱完整個戲相差甚遠(yuǎn)。不過小師妹還是接受了這份愛。

之后他們一起回了一趟溪城。在五女山上，老秦第一次見到了滿山的楓葉，紅彤彤一片。以前都是通過電視了解東北，他還以為東北天天飄著雪花，人們穿著大棉襖走在雪地里呢。小師妹告訴老秦，她很喜歡家鄉(xiāng)的楓葉，真希望自己老死之后，可以埋在楓樹林中，每日有飄落的楓葉相伴。老秦笑著說：“講死亡都講得這么詩意，雖然我懼怕北方的寒冬，但是你既然喜歡，我愿意陪你?！?/p>

之后回到西安，他們第一次合作登臺演出，唱得就是《花亭相會》。隨后的一年，小師妹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了一名專業(yè)秦腔演員，可以在很多比較大的舞臺上演出。

他們也一起做了一個愛心公益活動，資助西安一家農(nóng)民工幼兒園部分費(fèi)用，用于改善孩子們的伙食和購置新玩具、圖書。他們當(dāng)時經(jīng)常在南門外義演，每月月末定期將這些義演的錢捐給幼兒園。然而，就在他們愛情越來越甜蜜的時候，厄運(yùn)降臨了。

一次，老秦正在演出單位開會，小師妹提前到了南門外，準(zhǔn)備晚上的義演。有幾個幼兒園的小朋友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過來玩。其中一個孩子看到馬路對面有賣泥人的，就趁老師不注意，往馬路對面跑。這一幕正巧被小師妹看到，當(dāng)小師妹把孩子推到一邊的瞬間，自己也被迎面而來的大客車撞飛。等老秦趕到的時候，小師妹已在救護(hù)車?yán)?，用白布蓋住，不遠(yuǎn)處是一片血漬。

醫(yī)生宣布心臟停止跳動，確認(rèn)死亡。老秦跪在救護(hù)車與血漬中間，痛哭不已。

因為女朋友去世那天是周日，所以在之后的兩年多里，每到周日的時候，都會看到一個男人在這里唱秦腔。但基本上都是唱《花亭相會》，并且反串，連女角的戲文唱得亦是淋漓盡致，無可挑剔。

六

老秦講完他的故事后，大哭不已。全飯店的人都盯著我們倆，看來這飯也沒法吃好了。我答應(yīng)了老秦的請求，國慶一定帶回好多楓葉，幫他完成心愿。

但轉(zhuǎn)念一想，突然覺得不對，嗔怒道：“你既然那么愛你女朋友，為啥不親自去東北采楓葉？！”

老秦沒有言語，沉默片刻后，他把兩腿褲子挽起，竟然是兩個木制假腿。我驚訝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呆了半晌亦沒有說話。

還是老秦先開了口：“她去世后，我跳過樓，想陪著她一起去了。但是被救了回來。后來想通了，我還有父母，而且我想她也希望我好好活著，伺候好師父，讓更多人聽到《花亭相會》?！?/p>

我們互留了電話，我答應(yīng)老秦，國慶回來后聯(lián)系他，給他帶回足夠多的楓葉。

七

回溪城后，我去了一趟五女山，為了能弄到比較紅的楓葉，我爬樹去摘，結(jié)果被巡山人員發(fā)現(xiàn)，罰了二百元。

巡山人員看我手里拿著大麻袋，里面裝得全是楓葉，警惕地問我：“閑著沒事，你摘這么多楓葉干啥？”

我給巡山人員講了老秦的故事，本以為巡山人員會感動，允許我繼續(xù)摘葉子，沒想到他哈哈大笑說：“扯什么犢子！你以為在拍電視劇呀！”然后冷漠地?fù)P長而去。

我突然也不知所措起來，不知何為真、何為假。同樣的故事，我聽了感動不已，千里迢迢幫人家弄楓葉，他聽了覺得是天方夜譚，當(dāng)個笑話不了了之。

或許這就像愛情，你相信則有，不相信則無。

八

回西安后給老秦打電話，他稱自己得點(diǎn)小病，怕傳染給我，留了他家的地址，要我把楓葉快遞到他家中。我沒有多想，按照他說的去辦了。

其實(shí)我當(dāng)時有懷疑老秦所講故事的真?zhèn)涡裕吘惯@個物欲橫流的“快餐社會”，像這樣的愛情故事，這樣的癡男怨女還有么？我不愿意相信邏輯推理，更愿意相信耳朵的悲傷聽覺。

本著應(yīng)人之求，忠人之事，把楓葉快遞走了，我就不再去想這件事。直到當(dāng)年冬天，快離開西安，準(zhǔn)備回老家過年，然后去北京找工作的時候。

我收到一封信，信里有兩張照片，一張比較舊，一張相對比較新。比較舊的那張是情侶合影，男的是老秦，那個有些清秀的女生想來就是老秦所愛的小師妹。那女生長相，真與TVB版《笑傲江湖》里，陳少霞扮演的岳靈珊有些相像。

另一張照片是一群幼兒園小朋友的合影，背景墻壁上是用楓葉做成的心形。我翻過照片，上面寫著：“謝謝你！之所以避而不見，是因為我得了尿毒癥，一直在醫(yī)院接受治療。如果這兩張照片，你是以郵寄的形式收到的話，那我恐怕已經(jīng)在那邊陪我女朋友了。你還年輕，祝你找到自己的幸福。”

九

我的耳畔似乎又響起老秦那日唱的《花亭相會》：“高文舉讀書一更天，梅英打茶潤喉咽。高文舉讀書二更天，梅英磨墨膏筆尖。高文舉讀書三更天，梅英添油撥燈盞。高文舉讀書四更天，梅花篆字奴教全。高文舉讀書到五更，梅英陪夫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