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河長

陳緒偉

房檐掛著冰錐，鄉(xiāng)野沒有鳥叫，光禿禿的柿子樹立在院壩邊。

山前升起的霞光，坎下坡里耕牛吆喝聲，把狗蛋催醒。狗蛋雙手掰開眼，衣服扣子扣扯了都不管，一溜煙就跑到村委會門前大板栗樹下，一屁股坐在土包上瞅著對面的公路。他滿腦子閃現(xiàn)著去年快過年慰問的情景，縣里的鎮(zhèn)里的車輛從對面公路上過來，停在村委會場院，干部從車上拿下來大米菜油面粉豬肉，領導手里拿出“信封”里現(xiàn)錢，一一慰問貧困戶，照相的攝像的記者跑前跑后，這場面一年比一年大。

霞光變成了陽光，狗蛋站起來又坐下，還不時搓搓手蹬蹬腳，“今年咋還看不見慰問車隊影子呢？”狗蛋自言自語，“村委會的門咋還沒有人來開呢？”狗蛋有些不解。公路上摩托車呼呼地跑，客運面包車過往幾輛，狗蛋瞪大眼睛再朝遠處瞅，就是瞅不見那熟悉的影子。

“咋還不來呢！”狗蛋心里嘀咕，焦急地捶捶頭，手又下意識扯扯衣角，才發(fā)現(xiàn)衣角錯位扣扯了，急忙解開扣子對齊衣角重新扣好?！罢€不來呢！”狗蛋頭都捶疼了，蠻想著該不是去年也把衣服扣扯了，丟了村委會的臉挨了批評，今年就不叫來慰問了？狗蛋苦思冥想，尋不出啥理由。這時樹上掉下一顆板栗，砸在頭上，他朝天上一看，太陽都當頂了，只好沒精打采地回他那土巴墻屋子。

狗蛋是獨子，因其父親多病，他母親沒懷上二胎，說是為了好帶，就起了個“狗蛋”名字。狗本來靈性，卻不生蛋，人起個狗蛋名就真成了個狗蛋。狗蛋雖然不傻，但是很笨也拙，上了五年小學，作文寫不通一段話，數(shù)學搞不清乘除法，還不愿留級，就成了同學們的“笑料”，后來干脆就不上了。在家就靠父母養(yǎng)活。個子長高了，笨拙的名氣也傳大了，該當婚配的時候，遠近的姑娘一聽說他就搖頭。為此，他父母著急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憂慮勞累成疾，其父先撒手人寰，母親隨后而去。父母的去世，狗蛋就傻眼了，過去人笨拙在外受點欺負，有父母安撫和寵愛，肚子餓了母親端來飯，衣服臟了母親給換洗好，想要點啥，父親拿來零花錢隨他買?，F(xiàn)在受些欺負，只能找村干部，笨拙說不清理由還是遭人嗤笑；他不會做飯，只能炒苞谷花蒸紅苕，卻不是炒煳了就是沒蒸熟；衣服臟了不會洗，就一直邋遢地穿。他人笨拙但有蠻力又聽話，所以村里村外的紅白喜事，沒人愿干的粗活臟活都找他，這些事做得好能吃頓好飯飽飯。如今，狗蛋的生活改變大了，托政策的福，不僅幾畝田地領到了糧食直補，還享受上了農(nóng)村低保，逢年過節(jié)都有縣里的鎮(zhèn)里的領導和干部來送溫暖，連換洗衣服也送來了。

太陽偏西，大柿樹的影子斜射在狗蛋家木窗上，狗蛋估摸慰問的人該來了，就想再去村委會看看。這時村支書一聲“狗蛋在家嗎”讓他喜出望外，來了，總算等來了。他出門一看，村支書身后站著一個中等個子，年齡約莫50來歲，穿鍋底色夾克上衣，瓦灰色褲子，棉球鞋，微笑面容，像個干部的樣子，卻沒有跟隨的人員，也沒有照相攝像的記者，還空著兩手，心里一下涼了半截，連禮讓進屋都忘了說，笨拙傻呆地望著來人。

“狗蛋，進屋看看吧，縣上精準扶貧剛確定老周同志掛聯(lián)我們村，幫扶對象就是你，想了解一下你的情況?！贝逯蚱平┚纸榻B說。“你好，村民同志！”老周不好意思稱他叫“狗蛋”，還親切地向他伸出手（握手），狗蛋也伸出手，見自己那手漆麻黑的，趕緊縮了回去，順勢擺手說：“請進屋吧。”老周也順手指墻上掛的幾串苞谷說，“今年糧食夠吃吧?！?“夠吃夠吃，嘿嘿就是缺錢花。”狗蛋還真不客氣地回答?！澳呛?，我今天來就是想給你找一個能掙錢的活，就看你愿不愿意干？”老周進屋拉他坐在身邊?！皰赍X的活，我能干，力氣我有，就是笨了些?！惫返坝窒灿旨薄＠现芙鑴堇o狗蛋的手，狗蛋也沒再往回縮，“你的情況村上都給我講了，我就看上這雙不怕臟的手，還有你那直拙的脾氣，門前這條河就包給你管，付給你報酬。憑勞力掙錢脫貧，你就活得硬氣、有尊嚴，行不行！”“行行行，周同志，我愿意干，不知道咋管這條河呃！”“河道咋管，有文件有規(guī)定，簡單說就是不讓河水有污染，村上會給你細講，只要你踏實認真，就能管好，還有政府支持呢！”老周說著還一把拉起狗蛋：“走，去河道上看看?！?/p>

他們來到冷水河的上游，老周指著河道邊倒的垃圾，還有被大水沖刷過的石頭上樹枝上粘掛有許多殘渣和污物，說：“你看，這嘩嘩淌的溪水多美，可是被污染了，這就是你要管的?！闭f著，村支書找了兩把鐵锨、一把掃帚、火鉗和一擔籮筐趕來了。

老周從村支書手中接過一把鐵锨，把倒在河溝邊的垃圾鏟進筐里，用掃帚掃凈，再用火鉗夾去石頭上樹枝上粘掛的污物放進筐里，一并挑走倒進村設置的垃圾箱里。

老周這一連串嫻熟的動作，狗蛋禁不住問他：“周同志，我看你原來也做過清潔工吧？”老周笑笑說：“你說呢，我這個‘清潔工合格嗎！你想學嗎？”狗蛋嘿嘿一笑說：“想、想、想，這事我學得來！”“這事你學得來就好，但是管河道你還得學會讓河邊人家不把垃圾往河里倒。”老周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村支書接著說：“狗蛋，既然想干，這一條河道就由你負責管護。記著，平時要勤快，可不能偷懶，村上會幫你挨家挨戶講政策講制度，不能隨便倒垃圾，一定要多操心。只要你管護得好，不但有報酬，縣上還會給你發(fā)獎金?？稍蹅兘裉煲舶殉笤捳f在前面，如果你管護得不好，不要說縣上不給獎金，我還要狠狠批評你呢！”狗蛋拍拍胸口說：“支書你放心，縣上周同志看得起我，我一定給你們爭臉面！”老周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村民同志，你就是這條河的河長，我相信你一定能管好這條河！”

“河長”狗蛋沉浸在激動中，老周就走了。隨后村支書給他送去一袋面粉、一袋大米和500元錢，狗蛋接著錢物疑惑地問：“今年不是不來慰問嗎？咋還有大米白面和錢呢？”村支書反問道：“你知道叫你當河長的那個老周是誰嗎？”狗蛋隨口說：“那不是縣上來的管清潔工的干部嗎？”村支書“噗嗤”一笑說：“還管清潔工干部呢！他是咱們縣上新來的周縣長。是包抓我們村精準扶貧的，還專門幫扶你脫貧致富呢，就是他不讓我告訴你！看你扶不扶得起來呢！”

“周縣長……周縣長……我要當好河長……當好河長……”狗蛋誠惶誠恐地告誡著自己，眼眶的淚花閃爍著晶瑩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