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建始方言顏色詞概述

摘 要：建始方言中的顏色詞與當(dāng)?shù)匚幕芮邢嚓P(guān)，既是地方文化的反映，又使地方文化得以傳承。本文以建始方言中常見的代表性顏色詞為例，闡述了建始方言中顏色詞的結(jié)構(gòu)、語義、語用特點。

關(guān)鍵詞：建始方言 顏色詞 地方文化

湖北省恩施州所轄的建始縣，在方言分區(qū)上屬于西南官話中的成渝片區(qū)內(nèi)。建始方言詞匯中，常見的基本詞匯與普通話中都有相對應(yīng)的詞語，但建始縣地理位置特殊，既有古楚文化的歷史背景又有古巴屬文化的浸潤，從而形成了獨特的兩地交相輝映的巴楚文化，有許多事物，普通話卻沒有相應(yīng)的詞語，如：哆[lia55]（撒嬌的聲音或態(tài)度）、得[t?53]（得意、忘乎所以）、[pɑi55]（腳跛）、蹅[t??55]（踩、踏）、撩[lia11]白（撒謊、聊天）、栽栽聲。在語音上，建始方言平翹舌混讀、沒有聲母[n]、沒有后鼻音尾[?]、調(diào)類與普通話相接近，但在倜值上低于普通話的調(diào)值。在顏色詞語的使用上，建始方言也有較獨特的結(jié)構(gòu)和習(xí)語，精細(xì)地描述事物顏色，生動的評述事物，或者幽默地表達(dá)個觀點。

一、建始方言詞匯的表述結(jié)構(gòu)

在描述某種顏色時，建始方言形成了一些固有的構(gòu)詞結(jié)構(gòu)，從語義上來表述色彩、從程度上來區(qū)別色彩，從而讓顏色更具形象色彩意義，讓受眾體會出顏色的細(xì)微差別。

（一）“AA+顏色詞”式，相當(dāng)于形容詞，一般在句中獨立充當(dāng)謂語，指稱事物顏色深淺程度，表主觀大量或小量。

（1）天剛麻麻黑，還不曉得不需要點燈。

（2）外頭黢黢黑，帶個電筒出門。

（3）這個水茵茵[an55an55]綠，滂臭，快點到邊上來這水綠得太過分了，很臭，快走一邊去。

此類格式中，“AA+顏色詞”可以換成普通話“顏色詞+AA”的表達(dá)方式，但在描述顏色程度上卻并不對等，如例（1）中“麻麻黑”表示天還不是很黑，剛剛有一點黑，還能看清。換成“黑麻麻”就表示天己黑盡，完全看不清。例（2）中的“黢黢黑”與普通話中的“黑黢黢”相比，建始方言“黢黢黑”在程度上更深。

（二）“AA色”式，相當(dāng)于形容詞，一般在句中充當(dāng)定語，指稱事物顏色淺，主要表主觀小量。

（4）她出門的時候，我記得好像是穿一件麻麻色大衣。

（5）她披的個紅紅色圍巾。

（6）這個陰米子當(dāng)?shù)匾环N糯米食物曬個怏巴干干得不徹底，有點黃黃色就可以收起來噠這種。

（7）這件衣服黑黑色，蠻經(jīng)臟，蠻好，買噠！

類似還有“灰灰色、黑黑色、綠綠色”的說法，在句中構(gòu)成定中結(jié)構(gòu)，表示事物顏色較淺，可以理解為“A又不太A”，“紅紅色”表示事物的顏色“紅又不太紅”。有時也可以充當(dāng)賓語或謂語，如例（6）、例（7）。此種結(jié)構(gòu)由表示顏色的實詞語素重疊之后與虛化的詞綴“色”構(gòu)成附加式合成詞，這種結(jié)構(gòu)在普通話中是不存在的。除此之外，此類結(jié)構(gòu)在描繪事物顏色的深淺狀態(tài)時，有時也對所描繪的事物的性狀有暗示之意，如例（5）“紅紅色圍巾”之所以呈現(xiàn)出“紅又不太紅”的狀態(tài)，言外之意就是圍巾太舊，“AA色”結(jié)構(gòu)能達(dá)到一石二鳥之功效，符合漢語的含蓄美。

（三）“顏色詞+AA+里的”式，相當(dāng)于形容詞，一般位于句末，充當(dāng)謂語或補語，形容或修飾的對象很廣，感情色彩上可褒可貶，顏色程度上可深可淺。

（8）他的臉黃撇撇[phia53phia53]里的黃色淺淡發(fā)暗的樣子，是不是病噠？

（9）這些蘋果青咯咯[ke11ke11]里的深綠的樣子，還吃不得！

（10）這個洞里的水藍(lán)幽幽時里的顏色藍(lán)而清澈的樣子/顏色藍(lán)而深冷的樣子。

（11）你炒的菜白咧咧[lia11lia11]里的顏色清淡，視覺形象不佳，看到就不想吃。

（12）你成天把個嘴巴抹得紅扯扯里的血紅的樣子，一點也不務(wù)正業(yè)。

這一類詞語，結(jié)構(gòu)獨特，“顏色詞+AA”與助詞“里的”緊密結(jié)合，在表意方面與普通話中“ABB”式的“白沙沙、黑甕甕、灰噗噗、烏咯咯”等相似，但建始方言中的“BB”比普通話更豐富，在程度上都有增強的性質(zhì)，并帶有一定的驚訝、贊賞或憎惡的情感。同時這一結(jié)構(gòu)大多還可以轉(zhuǎn)化為“顏色詞+X+噠”，在語法結(jié)構(gòu)、表情達(dá)意上不發(fā)生變化。如：“黃撇撇里的=黃撇噠、藍(lán)幽幽里的=藍(lán)幽噠、黑甕甕里的=黑甕噠、綠茵茵里的=綠茵噠”，“噠”字也與前面的成份緊密相連，不能省略，否則意義不完整。

二、利用顏色詞引申義構(gòu)成方言新詞

在建始方言中，有一些常用的帶顏色詞的詞語，其語義來源于顏色詞的引申義，最為突出的就是“白”。

在普通話中，顏色詞“白”的構(gòu)詞能力很強，來源于“白”的本義“雪花或乳汁那樣的顏色”構(gòu)成詞“白雪、白布、白板”等。根據(jù)語素取義構(gòu)詞的角度不同，建始方言中，取“白”的“空的、沒有加上其他東西的、沒有成就的、沒有效果的”等引申義，構(gòu)成了常用的新詞。

【日白】[r?35pe11]（動詞）：常構(gòu)成“日白扯謊”的固定結(jié)構(gòu)，表示說假話；閑談、說閑話。也作“扯白”，如：“這個細(xì)娃娃兒，成天到處日白扯謊的，長大噠哪門得了。”

【撩白】[lia11pe11]（動詞）：閑聊、聊天，吹牛。也作“談白”，如“把老王喊過來一起撩白?！?/p>

【答白】[ta11pe11]（動詞）：作為受話方答話，理解為“答理、答應(yīng)”；作為對話主體主動打招呼，一般用作“答個白”；相互之間說話。分別例如：“他問我?guī)妆?，我都沒答白。”，“你上前跟他們答個白，主動點嘛！”，“這兩口子吵架好久沒答白噠。”

【日白佬兒】[r?35pe11l?]（名詞）：指稱滿口謊言、不守信用、不能信賴的人。

同樣的還有“恨綠噠[x?n35lu35ta]恨透了，眼神幽深”“臉都?xì)g喜青噠討厭之極，面色不悅”，“綠、青”都取自顏色詞的引申義，表示個人情感的深度。

三、描繪事物名稱詞匯化

建始人性格直樸，喜歡用直接明了的顏色詞來描繪事物名稱，突出事物的視覺色彩，這些固化的名稱，與當(dāng)?shù)氐奶煳牡乩盹L(fēng)土人情緊密結(jié)合，極具形象色彩和地方色彩。

【麻蚊子】[ma11?u?n11z?]（名詞）：身形較大，不咬人的麻灰色蒼蠅。

【烏疤子】[?u55pa55z?]（名詞）：黑色的病斑或傷疤。

【紫膏子】[z?53kau55z?]（名詞）：紫藥水。

【金建始】[t?in55t?in35??53]（名詞）：建始縣盛產(chǎn)玉米，看上去金黃一片，故稱為“金建始”，與之相對的是盛產(chǎn)大米的“銀利川”。

【金勾閃】[t?in55kou55??n53]（名詞）：夏季強閃電，取其形似一把貫穿天際的金勾。通常組合為“扯金勾閃”。

【下黑雪】[?ia35xe55?ye11]（動詞）：云層暗黑的冬季下大雪。

四、建始方言中顏色詞的歷史傳承

建始方言中的一些常用的顏色詞的引申義，有一部分繼承和發(fā)展了古代漢語詞匯的引申義。

（一）黃

1.【黃昏】[xuan11xu?n55]《說文》：“黃，地之色也?！薄盎?，日冥也。”其本義是“日已落而天色尚未黑的時候”?！冻o·離騷》：“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唐李商隱《樂游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p>

“黃昏”引申為形容詞性的“糊涂”“不講道理、不明事理”，主要來源于“昏”的引申義“湖涂、昏亂?！薄蹲髠鳌は骞迥辍罚骸熬璨荒芸?，危不能救。”《國語·晉語四》：“童昏不可使謀?！薄秴问洗呵铩ふ_徒》：“昏於小利，惑於嗜欲”《淮南子·天文訓(xùn)》“日至于虞淵，是謂黃昏，引申為‘昏闇（糊涂）?！弊鰹槌幕Z言的經(jīng)典代表名篇《楚辭》也多次出現(xiàn)引申義的“昏”和“黃昏”。如《天問》：“昏微遵跡”，《九章·涉江》：“固將黃昏而終身”。這些“昏”都作“暗、亂”講。

《楚辭》中出現(xiàn)“黃昏”，說明在屈原時代，湖北地區(qū)就有“黃昏”一詞了?，F(xiàn)今建始方言中，“黃昏”一詞的本義己不再口頭使用，其引申義“糊涂、犯暈、不講道理、蠻橫無理”己固化為其基本用法，使用頻繁。

（13）他人己經(jīng)黃昏噠糊涂了/不省人事了，估計快不行噠。

（14）你是不是黃昏噠糊涂了，哪門把個細(xì)娃娃兒一個人留到屋里怎么把小孩子單獨留在家里。

（15）他屋里的老大黃昏噠蠻橫無理，連爹媽老漢兒父母都敢打。

有時為了湊足音節(jié)，“黃昏”可以擴(kuò)展為“黃里日昏、黃里黃昏”。如：

（16）他成天黃里日昏的糊里糊涂的，一個月搞丟噠二部手機。

（17）你又黃里黃昏的犯暈，明天就是定婚的日子噠。

2.【黃】[xuan11]：“黃昏”還常省去“昏”，作為構(gòu)詞要素構(gòu)成“糊涂”類新詞。

①【二黃】[?r35xuan11]（形容詞）：性情輕浮、為人不誠實、做事不認(rèn)真，等同于“二黃腔”。如：“你好二黃，銀行卡的密碼，你哪門能給外人！”。

②【喝黃湯】[xuo55xuan11than55]（形容詞）：湖涂的、不講道理的，也作“喝黃昏湯”。如：“你是不是又喝黃昏湯噠，無故扒事的打起娃娃兒來無緣無故打小孩”。

③【開黃腔】[khai55xuan11t?hian?55]（動詞）：說大話、沒頭沒腦亂開口。如：“莫開黃腔，先看看別個是哪門說的”。

（二）灰

【灰】[xui55]《說文》：“灰，死火餘?也?！北玖x為物質(zhì)充分燃燒后殘留的粉狀物，在建始方言中用作“淺黑色”的顏色詞的情況也不少，如：“灰灰色、灰頭發(fā)、灰白色”等，除此之外，“灰”在建始方言中更多的是表示“沮喪頹廢、意志消沉心如死灰，極言消沉”的引申義，并以“灰”為構(gòu)詞成分形成“沮喪”類詞匯。

【灰老鼠兒】[xuei55lau53??r]（名詞）：常用作比喻滿身灰塵的人，進(jìn)一步引申明比喻為神情懊傷或消沉的人，口語中也說成“灰包老鼠兒”。如，“你莫成天像個灰老鼠兒一樣，明年再考一次嘛！”。

【灰噗噗的】[xuei55phu53phu53ti]（形容詞）：形容滿是灰塵的樣子，引申為臉色灰白，精神不好的樣子。如：“老張的兒子哪門怎么看起來灰噗噗的，是不是又吹噠失戀？”

【灰灰孫兒】[xuei55xueis?55]（名詞）：對某人若干年后代的統(tǒng)稱，一般用于粗口咒罵對方。

“灰”作為“沮喪”之義，在古代漢語中也較多出現(xiàn)，直接體現(xiàn)出建始方言顏色詞的歷史傳承，如：南朝· 梁 蕭統(tǒng)《講解將畢賦三十韻詩》：“器月希留影，心灰庶方撲?！碧啤ぐ拙右?《冬至夜》：“心灰不及爐中火，鬢雪多於砌下霜?！薄彼巍り懹巍吨壑信紩罚骸八姆奖臼钦煞蚴拢资鬃詰z心未灰。”

五、含顏色詞的熟語

建始方言中有許多含顏色詞的熟語，其結(jié)構(gòu)、意義都比較穩(wěn)定，己成為當(dāng)?shù)孛癖娭猩钣谜Z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突顯出本地方言的節(jié)奏感和音律美，生活氣息濃厚。

（一）四字格固定短語

【烏黢麻黑】[u55tchy55ma55xe55]：口頭語，黑乎乎，黑得非常厲害。

【黃金落窖】[xuan55?in11luo35kao35]：當(dāng)?shù)貑试崴渍Z，壽終正寢的老人順利地下葬。

【黃狗蹍窩】[xuan55k?u53lin53uo55]：當(dāng)?shù)厥煺Z，指說話回避主題繞圈子。

【紫筋暴暴】[ts53?in55pau35pau35]：口頭語，形容人生氣時，血管突出，十分氣憤的樣子。

【黑汗長流】[x?55xɑn35t?ɑn11liu11]：激烈運動或重體力勞作之后，大汗淋漓，可褒可貶。

【生眉綠眼】[sen55mei11lu35in53]：口頭語，眼神里透出蠻橫不講理的樣子，貶義。

這些四字格固定短語中，顏色詞不僅只表示具體顏色，也可表達(dá)抽象的個人看法，如：你成天跑得個黑汗長流的，把個衣服搞得臭死噠，每天我都要跟你洗衣服。

（二）其他熟語

青屁股（慣用語，嬰幼兒的別稱，因嬰幼兒尾椎處上有一烏黑塊而得名。）

黑松林里擱出個李逵（慣用語，出人意料。）

黃泥巴揩屁股——倒巴一坨。（歇后語，適得其反，好意圖卻得到不好的效果。）

紅配綠[lu35]，丑得哭。（諺語，大紅大綠搭配難看得要命。）

紅顏多薄命，福在丑人邊。（諺語，人各有命。）

不同地域顏色俚語俗言反映出各地不同背景文化。也表現(xiàn)出民族文化的豐富多樣性。朱文俊先生說過：“要掌握一種語方，就要熟悉其背后的文化特殊性，就要洞察本民族文化與他民族文化的差異?！辈煌拿褡逭Z言如此，同一民族的不同方言也如是。

（本文系2015年度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研究青年項目“湖北建始方言特征詞研究”[編號15Q237]；黃岡師范學(xué)院2015度校級科研重點項目“湖北建始方言代表性詞匯研究”[編號：2015013003]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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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蔣靜 湖北黃岡 湖北黃岡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 438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