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皮鞋

白艷平

鞋店遭搶劫

倫敦利物浦西街17號是老鞋匠威廉的青銅騎士鞋店。青銅騎士鞋店的店面并不大，鞋店里凌亂地堆放著皮革、輔料和各種手工制鞋所需的工具。在機(jī)制皮鞋大潮的沖擊下，老威廉的手工皮鞋不僅樣式落伍，在價格上也沒什么市場競爭力。

老威廉今年已經(jīng)70歲了。他在40年前曾有過一個妻子，可是她卻在嫁給他半年后因車禍離世。老威廉這些年也收過兩個徒弟，但他們都因耐不住手工制鞋的清貧與勞累，半途放棄了。

要不是老朋友南克森阻攔，不幸的老威廉早在幾年前就想退休了。南克森是皇家歌劇院的演員，他和老威廉同歲。南克森總是夢想著能成為皇家歌劇院里的一流演員，但他努力了一輩子，卻只能在《奧賽羅》中演個二流角色——一名心懷叵測的大臣。這個角色在整出歌劇中的唱詞不到30句，南克森卻堅持演了幾十年。

《奧賽羅》在皇家歌劇院里一年只演三場，每次演出前的一個月，南克森都會到老威廉這里訂制一雙嶄新的皮鞋。南克森告訴老威廉，他再演一場，就滿一百場戲了。這也將是他演出的最后一場戲，他決定演完就退休。那個在《奧賽羅》劇中演主角的夢，就讓它在下輩子實現(xiàn)吧。

老威廉如釋重負(fù)地說道：“老伙計，我給你做完這最后一雙皮鞋，就和你一起退休。咱們也該到夏威夷島享受海灘的陽光去了！”

這天晚上十點鐘，老威廉將南克森訂制的最后一雙皮鞋做完，他仔細(xì)地為皮鞋打上鞋油。可還沒等他把皮鞋放到鞋盒里，就聽店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一個黑布罩面、手里握著手槍的劫匪闖進(jìn)了鞋店。

老威廉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哆嗦著嘴唇說道：“柜臺上有錢，你都可以拿走！”

那個蒙面劫匪亮晶晶的眸子一轉(zhuǎn)，目光鎖定了那雙嶄新的皮鞋。他一把將皮鞋拿到手里：“42碼，正合適！”說著便將它裝到了鞋盒里。劫匪轉(zhuǎn)身正要離開時，老威廉叫道：“這雙鞋是我給一個非常重要的客人訂制的，你不能拿走它！”

蒙面劫匪見老威廉一副要撲上來的樣子，他趕緊用手槍指著老威廉的鼻子，低吼道：“滾開！”

劫匪手中的手槍又老又舊，很有可能是從廢品堆里撿來的垃圾貨。老威廉正猶豫著是否要沖上去，他的店門又一次被打開了，身穿風(fēng)衣的南克森邁步走了進(jìn)來。

南克森身高體壯，可他看到持槍的匪徒，也愣在了門口。老威廉一見南克森，不由得膽量陡增，他大喝一聲：“搶下他手里的皮鞋！”

兩個老人對著劫匪直沖了過去，劫匪在慌亂中扣下了扳機(jī)，南克森大腿中槍，倒在了地上。趁著老威廉去救南克森的時候，蒙面劫匪抱著鞋盒子沖出了青銅騎士鞋店。

深夜的槍聲引來了巡邏警察，伴隨著尖利的警笛聲，幾名警察追著蒙面劫匪，直向倫敦河的方向跑去。

劫匪的手槍雖然破舊，威力卻不小，盡管子彈被南克森裝在褲兜里的酒壺?fù)趿艘幌拢勺訌棿蛟诰茐厣系木薮罅Φ肋€是震傷了他的大腿骨頭和肌肉。看南克森走路一瘸一跛的樣子，他最后一場的告別演出恐怕要泡湯了。

追捕蒙面劫匪的警察一直忙到了深夜，最后卻空手而歸，原因是那個劫匪抱著鞋盒跳進(jìn)了倫敦河，潛水逃走了。

老威廉想把南克森送到醫(yī)院，可是南克森卻說自己沒事，堅決不肯去。老威廉沒有辦法，只得將南克森扶到自己的床上，然后找了幾樣消炎鎮(zhèn)痛藥，就著烈酒讓他服下去。

凌晨的時候，南克森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他望著老威廉說：“老伙計，你還能再給我做一雙新皮鞋嗎？”

再有三天，就到了南克森最后演出的日子，可老威廉制作一雙新皮鞋至少要用五天，很顯然是來不及了。

南克森瘸著一條腿下了地，他的聲音中透著無盡的遺憾：“最后一場演出對我來說意義重大，看樣子，我只能穿著舊皮鞋上場了。”

老威廉扶著南克森出門。他本想到街口給自己這個不得志的老友找一輛出租車，可就在這時，迎面踉蹌著走來一個拎著酒瓶子的流浪漢。老威廉的目光突然黏在流浪漢的身上無法移開。原來，這個流浪漢的左腳上穿著一只破舊的耐克鞋，右腳上穿的竟是老威廉給南克森定做的新皮鞋！

老威廉朝街頭執(zhí)勤的警察高聲疾呼道：“抓住他！這個流浪漢就是昨晚的劫匪……”

找尋獨腿人

兩名警察沖上來，將宿醉未醒的流浪漢按倒在了馬路邊。流浪漢受了驚嚇，他大聲呼喊著，大嗓門震得老威廉和南克森的耳朵嗡嗡直響。

這個流浪漢名叫杰瑞，他在警察的盤問下吐露實情：“我不是什么劫匪。這只皮鞋是我昨天晚上在倫敦河岸邊撿來的！”

怕警察不信，杰瑞領(lǐng)著他們來到了倫敦河岸邊，果然，老威廉用來裝鞋的鞋盒正孤零零地被遺棄在河岸上。杰瑞將那只惹禍的皮鞋從腳上脫下來，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在確認(rèn)了杰瑞不是劫匪后，警察便將他打發(fā)走。杰瑞自認(rèn)倒霉，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離開。此時，站在一旁的南克森聽著杰瑞高亢的聲音，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問道：“杰瑞，你對唱歌劇感興趣嗎？”

杰瑞頭也不回地往前疾走：“老子只對啤酒和面包感興趣！”

南克森瘸著一條腿費力地追了上去：“只要你肯跟我學(xué)唱歌劇，你這一輩子就有吃不完的面包，喝不完的啤酒！”

老威廉顧不得南克森奇怪的舉止，而是從地上撿起那只皮鞋，然后又看著那只空鞋盒子。蒙面劫匪闖進(jìn)了他的青銅騎士鞋店，不為錢財，而是只搶了一雙皮鞋，很顯然，這雙皮鞋對他一定有很大的作用。劫匪抱著鞋盒一路逃到了倫敦河岸邊潛水逃命，卻丟棄了鞋盒和右腳那只鞋，他只要左腳的鞋有什么用呢？

突然間，老威廉靈光一閃，他趕緊抱著鞋盒來到附近的警察局。他向警察詢問附近街區(qū)是否有獨腿人，可那個接待他的警察并不能給出答案。

出了警察局后，老威廉獨自一人來到附近的街區(qū)，逢人便問關(guān)于獨腿人的事，也有好心人告訴了他幾個獨腿人的住址，可這些獨腿人要么斷的是左腿，要么就是鞋碼不對。老威廉一直找到中午，仍沒有半點收獲。正當(dāng)饑腸轆轆的他坐在街邊長椅上準(zhǔn)備吃三明治時，一個長發(fā)披肩的青年懷里抱著食品袋，從他面前急匆匆地走了過去。

兩人的視線無意中交錯了一下，老威廉一下子愣住了，他認(rèn)得這雙格外明亮的眼睛！就是他！昨天晚上搶劫他鞋店的就是這個長發(fā)披肩的青年！

老威廉的精神立刻緊繃起來，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這個青年身后。兩個人走過七八個街道，最后來到了一幢破敗的公寓樓前。

青年徑直走進(jìn)了公寓樓。老威廉見狀，急忙去問看門人。那個看門人告訴他，青年名叫維斯，他有個弟弟叫道爾金，在十幾歲的時候出了車禍，沒了一條右腿。

道爾金就是他要找的那個

獨腿人！

公寓樓陰暗的走廊里，一股刺鼻的霉味直鉆進(jìn)鼻子。老威廉來到了三樓維斯兄弟的住處，他透過門上的縫隙，清楚地看到維斯站在一張破爛的木床邊，正給一個光頭的青年喂食物。

光頭青年面黃肌瘦，好像病入膏肓的樣子，他吃了幾口就把碗推開，虛弱地問道：“我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嗎？”

維斯開始收拾餐具，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輕松：“你只是貧血，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癥。過了這個秋天，相信你就會和過去一樣生龍活虎了！”說罷，他背過身，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老威廉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抬手在門上敲了幾下。維斯在屋里答應(yīng)了一聲，隨后便將門打開了一條縫。他沒有認(rèn)出老威廉，卻認(rèn)出了老威廉手里的鞋盒，他驚詫地叫道：“你，你要做什么？”

老威廉一揚手里的鞋盒，說道：“我給道爾金先生送皮鞋來了?！?/p>

一起感謝生活

道爾金得的是血癌，由于家境貧困一直拖著無法治療，只能任由生命凋零。如今，他已時日無多。

老威廉一揚手中的鞋盒：“你哥哥昨天走得太急，只給你拿回來了一只鞋，我今天把另一只鞋也給你送過來了！”

道爾金接過老威廉遞給他的鞋盒子，用手摸著閃閃發(fā)亮的新皮鞋，眼睛里忽然起了一層霧水：“只可惜，這只右腳的鞋……對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任何作用了?！?/p>

老威廉忍住鼻頭的酸意，在床邊拿起那只被維斯搶來的左腳鞋，說道：“我給你試試這只鞋，看看合不合腳。”

道爾金的左下肢有些浮腫，42碼鞋顯得有些擠腳。老威廉無奈地將這雙皮鞋又裝回到鞋盒里，然后站起身來向維斯保證：“維斯先生，請你放心。三天之內(nèi)，我一定讓你弟弟穿上合適的皮鞋?！?/p>

維斯一直將老威廉送到樓下，當(dāng)兩人來到無人的街角時，維斯突然淚流滿面。他一把拉住了老威廉的胳膊，央求道：“昨晚那位先生是不是被我一槍打傷了？求求您，晚幾天再報案吧！道爾金撐不了幾天了，等他走后，我自己會去警察局投案自首的！”

“維斯先生，你昨天去我鞋店就是訂做這雙皮鞋的呀?！崩贤忠淮纬兄Z道，“我說過的，三天之內(nèi)，我一定會讓道爾金穿上合適的皮鞋。只要穿上了老威廉的皮鞋，相信他去天堂的路，一定會走得更輕快些。”

老威廉回到鞋店的時候，南克森正領(lǐng)著一個身穿燕尾服、頭戴禮帽的帥小伙子等著他呢。南克森一見老威廉便高興地叫道：“老伙計，杰瑞終于肯答應(yīng)跟我學(xué)唱歌劇了！”

不是南克森介紹，老威廉真的沒法將眼前這個帥氣的杰瑞和早晨那個齷齪的流浪漢聯(lián)系到一起。老威廉拿回的皮鞋，杰瑞穿起來，非常合腳。

這個杰瑞嗓音優(yōu)異，又極具天賦，南克森想讓他臨陣磨槍，頂替自己在《奧賽羅》中演出那個角色。

三天后，杰瑞在皇家歌劇院的舞臺上亮了一嗓子，他那令人震撼的嗓音立刻征服了劇院內(nèi)所有的觀眾。隨著報紙連篇累牘的報道，未來歌劇的新星——杰瑞便開始嶄露頭角了?；始腋鑴≡涸洪L也很看好杰瑞這個上佳的苗子，他準(zhǔn)備聘請全英國最好的聲樂教授來當(dāng)杰瑞的老師。如果不出意外，幾年后，杰瑞一定能成為皇家歌劇院的臺柱子。

老威廉則用三天的時間為道爾金制作了一只左腳的皮鞋。當(dāng)?shù)罓柦鸫┥线@只合腳的皮鞋后，他懷里抱著十字架，安然離開了人世。

最后，老威廉出錢為道爾金辦了一個簡單卻莊重的葬禮。葬禮結(jié)束后，維斯跪倒在老威廉的面前，無比虔誠地說道：“威廉先生，我發(fā)誓，我會報答您，一直到您老去！”

老威廉摸著維斯的頭頂，說道：“好孩子，你以后就搬到我的鞋店里住吧……手工制鞋雖然很辛苦，但卻能給人們帶來幸福。我想將這門手藝傳給你?！?/p>

維斯的一雙手真的很巧，經(jīng)過老威廉半年的調(diào)教，他的制鞋手藝竟有趕超老威廉的趨勢。杰瑞第一次登臺出演奧賽羅一角，穿的就是維斯精工細(xì)做的皮鞋。

杰瑞經(jīng)過半年多的努力，終于贏得了歌劇王子的頭銜。南克森為了幫杰瑞慶祝，就在老威廉的鞋店里給他辦了一個酒會。酒會上，微醺的南克森對著老威廉一個勁地夸耀自己這個徒弟收得好，說杰瑞不僅繼承了自己的演唱風(fēng)格，還完成了自己想當(dāng)主角的夙愿。老威廉端著酒杯，頗有些不服氣地將一摞訂單拍到桌子上，驕傲地說道：“杰瑞有什么牛氣的！如果不是穿了維斯制作的皮鞋，他怎么能當(dāng)歌劇王子？倫敦市的副市長都找維斯訂購皮鞋來了，未來倫敦的皮鞋制作大師，非維斯莫屬！”

兩個老伙計一個勁地吹牛，都互相不服氣對方。杰瑞和維斯卻躲在一邊，時而舉杯，時而喃喃私語。

老威廉見說不過南克森，便岔開話題，指著因不勝酒力而臉紅的維斯，神秘地說：“你瞧瞧維斯和我們有什么不同？”

南克森瞇起眼睛仔細(xì)打量維斯，他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寬大的腦門，這個維斯哪里是個小伙子？她是個貨真價實的漂亮姑娘啊！

道爾金身患血癌，生活的重?fù)?dān)就落在了維斯的身上。維斯為了給弟弟治病，便女扮男裝，四處打工，甚至鋌而走險當(dāng)劫匪……老威廉早就發(fā)現(xiàn)了維斯的秘密，只不過他當(dāng)時沒說破而已。

看著這對年輕人親昵地依偎在一起的樣子，沒準(zhǔn)他們之間將會發(fā)生什么浪漫的事情呢。

南克森沖著老威廉豎起了大拇指，他這一次真的服氣了。為了表示認(rèn)輸，他將一瓶烈性的朗姆酒喝了個底朝天，然后趴倒在桌子上，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著：“這雙皮鞋，真的是神奇，真的是太神奇了！”

〔本刊責(zé)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上海故事》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