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明玥 編輯:饒曉陽
老公同學會的另類功能
文:華明玥 編輯:饒曉陽
參加老公的同學會,可不見得是“宣誓主權(quán)”,而是對他成長源頭的一種回溯。
許悅與老公是相親結(jié)的婚,當時兩個人都28歲了,戀愛成婚的迫切性,已經(jīng)掩蓋了任何浪漫情懷。他們的婚姻,就像簽下一份主流的人生契約,轉(zhuǎn)眼已經(jīng)7年。如果不是老公的初中女同學們來找許悅借拍照的校服短裙,許悅也不會有這個主意——去看老公那一屆的20周年同學會,是個什么場景。去看老公當年,也曾有過怎樣的青春。
許悅是一所重點初中的班主任。她首先遇到的,是老公那屆同學會的預熱項目:拍校服照,假裝回到當年。
男生們都要換上白襯衣和藍色長褲,打一個格子小領(lǐng)結(jié);女生們都要穿白色的尖領(lǐng)短袖衣,換上高腰格子短裙,下面是白棉襪和黑色的搭襻皮鞋。男生們普遍有點發(fā)胖,衣服都是自己準備,女生們的短裙在市場上卻難找。召集人在群里說了這個難題,許悅老公就說:找我老婆幫忙吧,現(xiàn)在初中三年級的女生,衣服尺寸應該與你們差不多。許悅就利用一點私權(quán),借出了女生們的二十幾條格子裙。
35歲的孩子媽媽們,發(fā)現(xiàn)自己仍能塞得進15歲的裙子,這份激動簡直難以用言語描述。每個人都換了裝,發(fā)現(xiàn)還多一條裙子,女人們就聊發(fā)少女狂,硬是拖住許悅,七手八腳也幫她換了裝。好么,這樣一來,許悅就成了他們一伙的,不少擺拍的校服照上,也有許悅嬌小玲瓏的身影。一開始,許悅覺得人家在拍畢業(yè)20周年的畢業(yè)照,自己這算“亂入”。但女同學們逗她:“叫峰哥來看,你像不像我們班的同學!”
峰哥就是許悅老公。果然,峰哥一見到老婆眼睛都亮了,許悅梳著整齊樸素的LOB頭,尖領(lǐng)白襯衣加上露出膝蓋的高腰格子短裙,越發(fā)襯得她眉清目秀,有一種純真無邪的書卷氣。峰哥帶著驚訝的神色看著她,在他的印象里,老婆總是那個穿著一身黑的威嚴的班主任,總是那個有著耳提面命職業(yè)病的女教師,老婆好像在戀愛時都沒有多少小兒女意態(tài),而今,與自己的女同學們勾肩搭背,笑靨如花,還能毫不費力做鬼臉的人,難道是她?她竟也有過這樣的青春?
頑皮的女同學取笑峰哥的失態(tài),還對峰哥下邀約書:再過一禮拜,就是我們畢業(yè)20周年的大日子,一定要帶嫂子來!
看許悅面有難色,就有人使出這樣的激將法:“你就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段子:同學會,拆散一對是一對?你要不來宣誓一下主權(quán),小心當年的男神勾走了別人的魂!”
許悅笑著搡了那女生一下:“他是廚神我承認,做個柴火飯,煮個刀削面,為大家服務的確不在話下。就他這魅力,還能是男神?”
女同學們見她不信,一個個端正了神色,跟許悅說起峰哥當年在第一中學,是怎樣地一時風頭無二:
女生A坦白說:峰哥當時是平面幾何之王,一道難題出來,大家都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峰哥一蹙眉就有3種方法?!八虾诎迦ヌ砑虞o助線的英姿,惹多少女生愛慕!我只是其中之一!每天,我都會準備好難題,在課間去找峰哥搭訕,以至于后來,連數(shù)學老師看到我們倆俯身唧唧咕咕,都會意味深長地微笑。弄得我后來都不好意思當眾討教,只好找峰哥的鐵哥們遞送題目。就這樣,每次老師表揚我?guī)缀芜M步神速,我的耳朵尖子都會發(fā)燙呢!”
女生B爆料說:峰哥當年是籃球場上的科比,每次我們班與別班打挑戰(zhàn)賽,全班女生都恨不能上場當拉拉隊員。球員們的擦汗毛巾和要喝的礦泉水,提前都有同學用零花錢贊助。連和峰哥一起打球的人,都知道自己能贏下那么多喝彩,都是因為和峰哥當了隊友。
女生C說了全班去上勞動體驗課的一個細節(jié):11年前,我們?nèi)ヌ婀珗@布置菊展,唯一的福利是菊展組織者發(fā)的粗棉手套。峰哥是班長,負責發(fā)手套,發(fā)到女生這邊發(fā)現(xiàn)少了6副。他跟男生們一商議,立刻把手套勻出來給女生。雖然只是一副手套而已,但數(shù)千盆花搬運下來,看到那幾個男生手上纏滿了膠帶,心里還是很感動。
女生D說了她印象最深的一件事:班主任老師在中考前不慎摔斷了腿,峰哥不僅自己給大家答疑解惑,把班級事務井井有條地管理起來,還要求我們大家在中考前一天,看完考場后去養(yǎng)傷的老師家拜訪一下。他是這么說的:“劉老師兒女心最重,如果我們今天不去看她,跟她說一切都準備好了,您放心,你看吧,明天她拄著拐杖也會來送考。她這次養(yǎng)傷,骨頭長得不是很到位,已經(jīng)重做過矯治,萬一明天的送考再使到力、傷到腿怎么辦?”女生D拍著許悅的肩膀感嘆:“當時我們幾個閨蜜就在議論,將來不知有哪個女孩子有福氣,會跟峰哥過一輩子。你想,在考前那么緊張的情形下,他還能考慮到受傷老師的感受。15歲,就能這樣以己度人,是多么難得!”
許悅回過頭去看老公,后者對她報以羞慚的笑:“咦,這幫女生當真記性好,這些事,我都不太記得了……”
許悅心下就是一動。她不再拒絕參加老公的同學會,她意識到,若不是結(jié)識他的初中同學,若不是跟著他們,回到當年的操場,當年的食堂,當年上勞動體驗課的菊圃,她看到的,只是如今這個沉穩(wěn)有余面目模糊的準中年人,看到與她一樣被日復一日的瑣碎生活消磨了浪漫和熱情的丈夫,她將只看到夫妻間了無新意的配合與補位,而忘了他內(nèi)在的素養(yǎng)與熱忱。
20年后的同學會,猶如在平靜寬廣的河流中投下一大塊嶙峋礁石,它激起的大片水花,帶來了風勢和漩渦,帶來了青春激蕩的荷爾蒙味道,帶來了她重新認識他的契機,也帶來了革新他們情感的可能性。
后來的故事也證明了這一點。2年以后,趁著大學畢業(yè)10周年,峰哥又帶著許悅回到他的大學母校,去見當年與他同住一間寢室的哥們兒,去見他已經(jīng)鬢發(fā)皆白的畢業(yè)導師,還去看看他畢業(yè)前為了抉擇的痛苦,經(jīng)常一個人呆著的網(wǎng)球場。準確而言,這不是什么標準的網(wǎng)球場,那是峰哥他們男生宿舍的西墻。當年,這里是練球人的天堂,一個網(wǎng)球拍,兩三個網(wǎng)球,一個人,不要球伴,對著墻就可以跟自己開戰(zhàn)。
要畢業(yè)了,鐵打的校園流水的學生,一切都像沒有開始,就將結(jié)束,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有一次核裂變,男生的痛苦和彷徨更多于女生。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不甘沉淪的人都加大了運動量,峰哥跟許悅說:好像只有對墻擊球練到精疲力竭,才能睡上一個安穩(wěn)覺。
許悅聽說過,老公的初戀女友就是在此時與他分的手。問他的舍友有沒有這回事,舍友用眼神征詢峰哥的意見,峰哥默默朝他點頭。
那舍友就拿出了一個簡陋的收音機——這是無法返回國內(nèi)參加10周年同學會的她,當年離去時還給峰哥的定情禮物。峰哥當年自己省下飯票錢,去電子元件市場,淘了所有的元件,自己畫了電路圖,一個個焊接起來,為女友做了這個收音機,統(tǒng)共只可收到4個電臺,卻也被那女生寶貝一般珍藏了2年半。舍友說:10年了,看到你也結(jié)婚生子,走出心傷,這收音機還給你,留著做個紀念吧。
那是峰哥當年不愿面對的東西,仗義的舍友幫他保存了10年。
許悅聽了這故事,也不由得心生惻然:既然這般好過,為何最后還是分手了呢?
峰哥說,當時初戀女友一心想鼓動他一起去美國,但當時,他的媽媽在單位體檢中查出來乳腺癌中期,他感受到了母子相聚的緊迫性,一心要回老家找工作。互相難以說服,就分了手。
這是許悅第一次聽峰哥說起他青春時代的故事。之前,她有一個原則,就是對老公的既往情史,采取“他不說,我不問”的策略。但這并不等于說,她心頭沒有過好奇與糾結(jié)——峰哥猶如一條業(yè)已成型的大河,總是波瀾不驚、沉默寡言。這條大河看似平靜的水流下,有沒有暗涌,有沒有旁枝斜出的可能性,這是每個做妻子的都會顧慮的。她也會為他之前的女友是否完全走出了他的生活暗懷忐忑。她萬沒想到故事如此簡單,就是一個男孩基于對原生家庭的責任,謝絕了生活更跌宕、更寬廣,也可能更泥沙俱下的可能性。
她問他是否后悔,峰哥說:“如果我有后悔,今天就不會把你帶來同學會,給你看這小收音機?!?/p>
許悅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牽了峰哥的手。她意識到遇到峰哥是老天對她的眷顧。之前她怎么就沒意識到這一點?她終于明白,與老公一起參加他的同學會,可不見得是“宣誓主權(quán)”,而是對他成長源頭的一種回溯,理清當年的出澗小溪,如何漸漸變成今日這恢宏的大河。唯有愛那彌漫著山間竹葉與松針氣息的林間小溪,愛這條河的青春,你才會對其“準中年”的形象,充滿愛憐和諒解。
這是沒有經(jīng)歷過彼此初戀的男女,也有青梅竹馬般情感的根基。
唯有愛那彌漫著山間竹葉與松針氣息的林間小溪,愛這條河的青春,你才會對其“準中年”的形象,充滿愛憐和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