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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聽到的第一首歌:《北風吹》
平生聽到的第一首歌是歌劇《白毛女》中的《北風吹》: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幼兒園里高音喇叭播放出的調(diào)調(diào),在1951年冬與北方生猛的朔風攪和在一起,回旋在幼兒園的上空,響徹在我的耳畔,給我留下了終生難以磨滅的印象。這首延安時期賀敬之詞、馬可等曲的歌曲,恐怕是對我最初的思想教育:楊白勞和喜兒太可憐,黃世仁是個神馬東西!這種思想教育演繹到今天,便是:要珍惜今天得到的一切,橫豎要躍出歷史的“周期率”。 一定要讓楊白勞和喜兒代表的勞動大眾,永遠不再成為弱勢群體,不被邊緣化,而且永遠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是說了話撂地砸坑、算數(shù)的“爺”!
這是共產(chǎn)黨人的崇高境界,更是一種偉大的歷史擔當。有了這種擔當,工農(nóng)大眾就永遠是社會的主體,就永遠是公平正義的受益者。
平生聽到最爺們的歌:
《中國人民志愿軍戰(zhàn)歌》
平生聽到的第一首最具爺們氣的歌是《中國人民志愿軍戰(zhàn)歌》,而且一聽就沒歇了腳,直到今天。從1950年10月19日,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作戰(zhàn),到1953年7月27日,《關(guān)于朝鮮軍事停戰(zhàn)的協(xié)定》在板門店簽訂,這首歌我先是聽了近3年。
其時家居的沈陽市是遼寧省的省會,遼寧東南與朝鮮隔鴨綠江相望,沈陽的備戰(zhàn)氛圍自然十分緊張,年幼的我與大人一樣感同身受。市里幾乎所有的玻璃窗全被人們用白紙條貼成了“米”字形,以防敵機轟炸時震碎玻璃傷人。星期日回到家,每逢夜間演習警報驟響,父親便把外黑內(nèi)紅兩層的厚厚棉布窗簾拉上。這種窗簾遮光效果最好,敵機休想發(fā)現(xiàn)目標。
幼兒園更是把寬闊的操場“開膛破肚”,挖成了一條條的“戰(zhàn)壕”權(quán)當防空洞。警報響起時,白熾的探照燈光便像一條條玉龍在夜空中搖曳騰挪,全院上下全體大人,便分頭抱起一個事前指定的孩子,奔向“戰(zhàn)壕”。當時抱我的是一位燒鍋爐的叔叔。蹲在“戰(zhàn)壕”里的我,仰望著夜幕上劃來劃去的燈光,心里真的很不安,很不爽。幼兒園甚至還帶我們坐上牛車,到郊區(qū)農(nóng)村作疏散演習。在炕頭上,一個熊孩子竟將鞋甩到了煮掛面的大鍋里,一頓飯因此泡湯……您想,這平日里唱“打敗美國野心狼”,他能不“雄赳赳,氣昂昂”嗎?
《中國人民志愿軍戰(zhàn)歌》的詞作者麻扶搖說: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文藝工作者,后來也再沒與歌沾過邊。麻扶搖其時是志愿軍某部一位連指導員,他的歌詞是集中整理了當時戰(zhàn)士們的“請戰(zhàn)書”。稍后,由新中國文藝界的一位巨擘將歌詞略加潤色而成,譬如,將“橫跨鴨綠江”改為“跨過鴨綠江”,將“中華好兒郎”改為“中國好兒女”,將“打敗美帝野心狼”改為“打敗美國野心狼”等等。
歌的曲作者是著名歌唱家王昆的丈夫、后來貴為文化部部長的周巍峙。周部長可能一生也就譜過這么一首歌,但他和麻扶搖卻都因了這首歌而載入了中華民族及進步人類文明的史冊。因為中國人民志愿軍——那些千千萬萬、普普通通的中國農(nóng)民、工人和知識分子,就是唱著“保和平衛(wèi)祖國,就是保家鄉(xiāng)”,最終愣是把武裝到牙齒的美國佬掰腕掰到了談判桌上。
美國佬慫嗎?在爭奪太平洋諸島嶼的慘烈戰(zhàn)斗中,他們打得具有武士道精神的日本鬼子,男的自戕“玉碎”,女的跳崖身亡。怎么見了志愿軍就歇菜了?因為毛澤東主席早就告誡全黨:只有把老百姓的柴米油鹽當成他們至高無上的旗幟,老百姓才能真正豁出命來擁護我們的主義!
請注意,“衛(wèi)祖國”“就是保家鄉(xiāng)”,正是這句歌詞道出了中國人民志愿軍強大的緣由所在?!靶l(wèi)祖國”“就是保家鄉(xiāng)”,“保家鄉(xiāng)”就是保衛(wèi)老百姓已獲得的勝利成果——土地,就是保衛(wèi)自己的“生存權(quán)”——“人權(quán)”。
就因為這個樸素的真理,黃繼光能以傷殘之身堵住火爆槍口,邱少云能以血肉之軀死扛噬身烈火……百萬志愿軍將士的集中化身——王成,就能面對兇殘的敵人,擰眉怒目地喊出“向我開炮”!何等驚天地,泣鬼神!讓美國鬼子靈魂出竅,嗝屁喊娘。
“為人民服務(wù)”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是永遠鐫刻在共產(chǎn)黨人心頭的執(zhí)政理念,疏離了它,共產(chǎn)黨人就失卻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道。
平生學會的第一首歌:《幼兒園是我的家》
平生學會的第一首歌是:“幼兒園是我的家,阿姨愛我我愛她,阿姨給我講故事,呼兒咳呀……”歌詞套的曲是《東方紅》。這種“玩法”在后來屬大不敬。不過在1950年,個人崇拜還提不上,絕無問題。
歌唱出了垂髫稚兒的心聲,唱出了心中的溫暖和甜蜜。其時實行供給制,我們這些毛頭小孩的伙食費承蒙黨的關(guān)懷,一個月18元整(那時的物價是多么的低?。?。早飯是切片面包和盛在大鋁壺中的貨真價實不含黃曲霉菌的鮮牛奶,中午是一份酸菜、一塊紅艷奪目的醬豆腐加一個同樣紅亮的小螃蟹……您說,幼兒園能不是我的“家”嗎?
幼兒園教室的墻上貼有一幅宣傳畫:神采奕奕、身軀偉岸、身著大衣的毛主席,和藹可親地和手中牽著玩具汽車的小朋友傾心交談。遠處高大林立的煙囪冒著煙,近旁花叢邊和平鴿在嬉戲覓食……那時,大家伙的心都特敞亮:有大救星毛主席,你怕啥?老百姓的大情小事,全裝在他老人家的心里呢!
關(guān)于幼兒園美食的記憶到了“三年自然災害”,可就成了“政治問題”。那時,我與一切副食斷絕了來往,一個月干干的32斤糧食(這確實是對首都的天大照顧)。半大小子吃煞老子的我,早飯便不吝秧子地將當天的干糧四個玉米面菜餅子一股腦胡嚕到肚中,逞一時快意,但剩下的光景,便挺空虛傻眼的。
額頭和小腿迎面骨處,一按一個坑——浮腫,那叫一個慘??诟怪屛夷筒蛔『透改敢煌樯畹卣f起了在幼兒園的“七葷八素”,父母聽了面面相覷……那啥,有點暈……甚而誠惶誠恐起來。二老心里話:“孩兒,你整啥景啊,你這可是‘憶甜思苦啊!”
唱給父母的第一首歌:《團結(jié)就是力量》
平生唱給父母讓他們最愛聽的第一首歌是《團結(jié)就是力量》(這首牧虹詞、盧肅曲,1943年秋創(chuàng)作于晉察冀邊區(qū)的歌,在抗戰(zhàn)勝利后的國統(tǒng)區(qū),成了學生集會游行必唱的反壓迫、爭民主的戰(zhàn)歌)。上小學二年級時,學校讓每個學生必須參加一個興趣小組,我便胡亂揀了音樂小組。endprint
星期六回家,父母照例關(guān)切地問我又長了些什么本事?經(jīng)過“緊急搜索”后我回答說:學了一首《團結(jié)就是力量》的歌。沒想到父母甫聽歌名,立馬高興得雙眼放光,當下讓我“匯報演出”。我站定屋中,扯開嗓門:“團結(jié)就是力量,團結(jié)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比鐵還硬,比鋼還強,向著法西斯蒂開火,讓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向著太陽,向著自由,向著新中國發(fā)出萬丈光芒?!敝赡弁曧憦卦葡?。歌聲剛一落定,父母便激動得一個勁兒地給我呱唧呱唧,直拍得站立一旁的胞弟失落得差點背過氣去……
長大了,才讀懂了父母當時的心情。他們都于北平上大學始,參加過“一二·九”運動,加入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1938年又一塊到了延安,后來又都唱著這首歌,為了“讓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為了中華民族的民主、自由和共同富裕,投身到了人民解放事業(yè)的最后決戰(zhàn)中。這首歌,對于他們來說是重溫“舊情”,更是鞭策與激勵。
無數(shù)革命先烈的崇高理想豈能忘懷,他們奮斗的遠大目標豈能半途而廢。當然不能,因為列寧同志教導我們:“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
平生感覺最豪邁的歌曲:上世紀50年代的歌
平生感覺最豪邁昂揚、最熱情向上、最質(zhì)樸純真,因之也最富生命力的歌,可就海著去啦。譬如,《咱們工人有力量》《我們要和時間賽跑》《老司機》《革命人永遠是年輕》《歌唱二郎山》《勘探隊之歌》《歌唱祖國》《我的祖國》《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新疆好》《遠方的客人請你留下來》《桂花開放幸福來》《我騎著馬兒過草原》《敖包相會》《勇敢的鄂倫春》《全世界人民心一條》《全世界人民團結(jié)緊》《莫斯科-北京》《騎兵進行曲》《人民海軍向前進》《我是一個兵》《真是樂死人》《快樂的節(jié)日》《勞動最光榮》《我們多么幸?!贰肚嗄暧颜x圓舞曲》……
你會說,這些不都是上世紀50年代初的歌嗎?是這么檔子事。只因那時,人們對新中國——一個嶄新國家的未來,充滿了無限的憧憬。大家都在想,也相信,一個世界上最美好、最富創(chuàng)造力的國家將在我們勤勞的雙手中誕生。我敢說,在當時,中國人民所煥發(fā)出的亙古未有的創(chuàng)造新生活的不羈熱情,在全世界面前都是鋼鋼的。
這,便是這些歌誕生的時代背景,是時代造就了它們的筋骨、血肉和情懷,點燃了它們無法替代的嫵媚與剛強。歌是時代的印證。
在這些歌里,我們找到了改天換地的工人、農(nóng)民、解放軍戰(zhàn)士和知識分子,看到了祖國南北邊陲載歌載舞、歌唱自己勞動與愛情的各兄弟民族,尋到了系著鮮艷紅領(lǐng)巾、身著美麗衣裳的新中國少年兒童,望到了壯麗的高山、平原、黃河和長江,聽到了“天空出彩霞”“地上開紅花”的勝利歌聲,更觸摸到了億萬中國勞動者胸懷的高遠志向。
這些歌曲當時為中國人民由衷喜愛,在全國和全軍的多次文藝匯演中屢屢蟾宮折桂:榮膺“一等獎”。它們是中國人民美好的恒久的集體記憶。
有理想,就有熱情;有熱情,就有想象力;有想象力,一個民族的長盛不衰便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之事。在那個年代,你能想象出今天彌漫于我們生活中的“不見錢財不掛弦”“干盡坑爹事”的浮躁、猥瑣與瘋狂嗎!
懷舊不是守舊,內(nèi)省方能涅槃。
“老”歌不老
去年冬天,我應(yīng)邀參加了在中山音樂堂舉辦的“《老孩子之歌》音樂舞蹈晚會”。邀我者是我30年資深老友金汕,他的票來自他的妹夫陳仁康、開國上將陳士榘的兒子。我們?nèi)齻€老男人魚貫而入白雪飄頭的劇場。與眾同齡人一塊兒聆聽革命戰(zhàn)爭年代、上世紀50年代及前蘇聯(lián)歌曲,真讓人感慨萬千,頗有點“酒還未飲,人已微醺”的意味。
演出的組織者和參與者中不乏參加過土地革命戰(zhàn)爭和抗日戰(zhàn)爭的老前輩的后代,這便使演出擁有了一種濃濃的、獨有的、讓你思緒飛翔的氛圍。除了“北京老孩子合唱團”,參加演出的還有“北京卡林卡合唱團”“北京草原戀合唱團”“北京曉晶舞蹈藝術(shù)團”和“北京旌旗交響樂團”。它們都是活躍于北京民間的業(yè)余藝術(shù)團隊。其實,說“業(yè)余”是假,說“專業(yè)”才是真。因為其成員不少是專業(yè)文藝團體退休下來的人員,包括軍隊系統(tǒng)。金汕兄向我介紹,這樣的業(yè)余團隊在北京有幾百個。你聽聽,好家伙了。你盡可以慨嘆北京人民對音樂發(fā)自內(nèi)心的愛,它的場子真的好深哦!
演出依次奉獻上的節(jié)目是《共產(chǎn)兒童團團歌》《只怕不抵抗》《讓我們蕩起雙槳》《我們的田野》《共青團員之歌(前蘇聯(lián))》《中國少年先鋒隊隊歌》《斯拉夫婦女送行曲(前蘇聯(lián))》《燈光(前蘇聯(lián))》《青年歌(前蘇聯(lián))》《草原英雄小姐妹》《山丹丹開花紅艷艷》等等及舞蹈節(jié)目。演出間隙,掌聲、歡呼聲、尖厲的叫聲,甚或高分貝狂野的口哨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我驚嘆這幫老男人、老女人如此勁爆的青蔥激情。老孩子不老,亦未凋零;老歌不老,號角勁吹。當“我們新中國的兒童,我們青少年的先鋒,團結(jié)起來繼承我們的父兄,不怕艱難,不怕?lián)又?,為了新中國的建設(shè)而奮斗,學習偉大的領(lǐng)袖毛澤東”的歌聲在音樂堂回響時,我也熱淚沾襟了。我們這一代人是唱著它長大的,歌中有逝去的歲月、兒時的夢想、父母的呵護、人民的囑托和祖國的召喚!多少次午夜夢回,卻早已濡透枕巾……
最后,銅管交響樂奏出《萬歲,中國!》和《老孩子之歌》。我同時代的兄弟姐妹們連同我自己,激情被點燃到了極致,整個音樂堂大火!有人說:“音樂不過是一組有序的聲音,卻能打動你的情感,影響你的行為。音樂是全人類通用的‘語言。很難想象,沒有音樂的世界會是什么樣。”說出這番話的人絕對是天才的博導。
在觀眾雷動的歡呼聲中,銅管交響樂加奏了《我們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全場起立,放聲高歌:“……我們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沿著革命先輩的光榮路程,愛國家,愛人民,少先隊員是我們驕傲的名稱。時刻準備,建立功勛,要把敵人消滅干凈。為著理想勇敢前進……我們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這便是“笑靨與淚花齊飛,理想共激情一色”。
衷心祝愿這些滋養(yǎng)、哺育、鼓舞和教育了我們的歌曲,能永駐人間,激勵我們摜出點地動天搖的大動靜來,以不辱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使命;讓先驅(qū)前輩在九泉之下樂顛笑翻;讓后人面對世界民族之林時,因著我們的努力不跌份兒,而由衷地給我們挑出一個擎著天、立著地的大拇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