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花籃圖》的圖像意義

閆錦

摘 要：宋代插花藝術繁盛，現(xiàn)存宋代繪畫作品及工藝品紋樣中，有不少插花圖像留存。其中，李嵩《花籃圖》，展現(xiàn)出了插花藝術在宋代的樣貌及插花元素在宋畫中的圖像意義。

關鍵詞：插花;花籃圖;宋代繪畫;李嵩

一、作品現(xiàn)狀與李嵩生平

現(xiàn)存李嵩款《花籃圖》有三幅，學界普遍按畫中花序，將其分為春、夏、冬三季。三幅畫構圖相近，皆于畫面正中繪一插滿時令鮮花的花籃，畫幅尺寸略有差異，以《冬花籃圖》一幅最大最完整，其余兩件尺幅稍小且左右略短。

關于李嵩《花籃圖》研究相對有限，較為深入的有中國美術學院的馮冠慧和宋栩栩。馮文將作品放置在“靜物畫”概念下，分析宋代靜物畫與西方靜物畫的關系。宋文相比之下更注重《花籃圖》的內(nèi)部研究，對李嵩生平和作品斷代都進行了考證，認為《花籃圖》可能創(chuàng)作于宋代寧宗與理宗之際，同時提出了關于秋季花籃圖的猜想。另外薄松年在《宮廷節(jié)令畫鉤沉》中曾提出花籃圖是否可歸為節(jié)令畫的問題，認為其與明清屏風上的“錦盆堆”紋樣類似。“錦盆堆”是明代宮廷節(jié)令掛畫中的常見題材，約成化時期，從宮內(nèi)屏風上的繪畫變成了瓷器的紋飾，文中雖未就此展開論述，但也為思考《花籃圖》及插花在繪畫作品中的圖像意義提供了一個思路。

元代夏文彥的《圖繪寶鑒》載：“李嵩，錢唐人。少為木工，頗達繩墨。后為李從訓養(yǎng)子，工畫人物道釋，得從訓遺意，尤長于界畫，光、寧、理三朝畫院待詔?！笨芍钺阅晟贂r做過木工，或許是其擅長界畫的原因之一。清代厲鄂的《南宋院畫錄》中對其的介紹與《圖繪寶鑒》基本一致，還著錄了他的人物、山水作品，但對《花籃圖》沒有任何文字敘述。宋栩栩認為其中可能存在代筆行為，《圖繪寶鑒》中有文：“馬永忠，錢唐人，寶祐畫院待詔。師李嵩，嵩多令其代作。”但《花籃圖》是否確為代筆還值得推敲?，F(xiàn)存三幅作品中花籃形狀、花紋雖不同，但刻畫均極為精細，具有一定寫實性，應是建立在對花籃結構的熟知基礎上，假設確為李嵩本人所繪，應與其少為木工，擅長界畫有一定關系。同在李嵩名下的《貨郎圖》《骷髏幻戲圖》中也有竹籃出現(xiàn)，可作為參考。

二、宋代插花與《花籃圖》內(nèi)容

我國雖然很早就有興建園林及賞花詠花的傳統(tǒng)，但學界普遍認為插花的出現(xiàn)源自佛教供花儀軌中的“華皿”“瓶供”。這種真正意義上的“插花”在我國最早約出現(xiàn)在南朝，經(jīng)隋唐發(fā)展，至宋代極為繁盛。臺灣研究者黃永川認為，宋代是插花史上的鼎盛期，宮廷、士大夫及民間插花都有所發(fā)展，院體花與理念花發(fā)皇，并對花進行了擬人化的品評分類。據(jù)此觀點，《花籃圖》中的插花形制應屬于古典院體花，但經(jīng)過分析也能發(fā)現(xiàn)其體現(xiàn)出的尊崇“天理”與“人倫”的理念花特點。

從花材來看，三幅圖都描繪了五種花卉，花種基本遵循季節(jié)性原則，且存在一定的品第與性格上的從屬關系。筆者根據(jù)《中國插花史》及其他插花學史料，對三幅圖中花朵的等級及寓意進行了整理（表1）。

從表格中可以看出，三幅《花籃圖》基本都會遵循旁系配材法，按花朵品第高低進行主次賓客的搭配，由一到兩種品第高的主花搭配稍低品第的花朵。主花色彩亮麗，多處于畫面的視覺中心位置，客花則顏色淡雅，在主花之旁陪襯，如《夏季花籃圖》中，紅色蜀葵作為主花，上置淡雅的夜合花，白色的梔子與淺色的萱花、紅色的石榴花與深色的萱花在色彩視覺上成對角線狀搭配在主花兩側，形成一種獨特的美感。而《冬花籃圖》體現(xiàn)出一種“友系”配材法，梅、瑞香、水仙合稱“三香”，但顏色均較為清淡，同插時選擇紅色的山茶作為主花，并配以淡黃色的臘梅，無論從顏色、香氣還是寓意來看，都具有極高的欣賞價值。

從花器來看，花籃并非常規(guī)花器。宋代見于著錄的花器質(zhì)地有銅、陶瓷、玉、金銀、錫、烏木、水晶、玻璃等，一般宮廷所用花器較為貴重，但也有“湘竹筒”之類的花器存在。這些花器的共同特征是可駐水，因此能滿足插花的基本需求。但花籃作為鏤空器具是不能駐水的，即使對植物根部進行“蠟封”等處理，最多也只能保存五到七日，花籃也不適合長期風吹日曬，因此圖中的花籃更像是安置于廳堂內(nèi)供短時欣賞的插花。另外，花籃還具有可攜帶性，是否時人手提花籃外出折采了新鮮的花材，回到室內(nèi)直接就花籃進行了插置，并成為一種風尚也未可知。實體插花本身是一種短時性的藝術，最多只能停留數(shù)日，如果想長久欣賞花卉之美，顯然還有盆栽、園林種植等多種方式，因此插花藝術考慮的重點并非延長花期，而是作品整體的美感。筆者認為選擇不能盛水的花籃作為花器，也許是一個插花藝術從實用性到純粹的審美性的過渡，花籃材質(zhì)多為竹或藤，從花器到花材皆為源于自然，花籃式插花或許表達了一種極致的審美性。

三、從插花實物到插花畫

《花籃圖》中描繪的是內(nèi)容作為三維的實體插花作品，更像立體雕塑作品，但作為二維的圖像，畫作是另一種層面的“物”。通過上文分析可知，插花在宋代雖為生活“四藝”之一，但仍需一定的專業(yè)認知才能出色地完成。對于插花圖繪圖者而言，如果沒有插花經(jīng)驗，將十分考驗其各方面的技術。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花籃圖的繪圖者應受到過一定的插花訓練，熟知插花選材搭配的規(guī)則，或?qū)嵨锏牟寤ㄗ髌愤M行過細致的觀察與寫生訓練，因此才能在將實物轉譯為圖像的過程中，既表現(xiàn)出不同花葉之間的空間穿插、向背規(guī)則，體現(xiàn)出宋代繪畫的“寫實性”，也保留了實物插花的立體感與“生氣”。其也因此與明代的“錦盤堆”紋樣不同，后者在轉譯過程中走向了更平面化、設計化的道路，看起來更像“堆花”，而《花籃圖》中的花朵更像經(jīng)過藝術思考插置而成的。

另一個生發(fā)出的問題是，《花籃圖》作為“物”在當時的實際用法是怎樣的？現(xiàn)存的三幅花籃圖尺寸都不大，完整的四季《花籃圖》應為一組不超過30厘米的作品，使用在單向視角觀賞的場景，如張掛在墻面上，或裝裱成冊頁欣賞，那么實際用法很可能是根據(jù)季節(jié)變化在室內(nèi)進行更換的一組節(jié)令畫，并在一年結束后裱為冊頁長久保存。遺憾的是現(xiàn)存類似的宋代花籃圖像中，并無類似的系列式四季插畫圖。上海博物館藏佚名《花籃圖》、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傳為趙昌繪《花籃圖》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錢選繪《花籃圖》，三者在尺寸上均與李嵩《花籃圖》相似，但花卉配置不如李嵩本繁復細致，花籃也十分樸素，應為獨立的作品。

前文提到，插花藝術本身是瞬時性的藝術，作為圖像的《花籃圖》，將實體花籃插花的易逝性最大限度地降低，并以“掛軸”或“冊頁”的形式長久保存下去，但插花在嗅覺、觸覺等感官上給人的感覺卻被永久消除了，留下的只有人賦予花卉的“理念”與節(jié)令性的象征意義。黃永川認為插花藝術在元代進入“沉滯期”，主要由文人發(fā)展出心象花，在明代經(jīng)歷了宋式插花的“文藝復興”后，在清代徹底走入了“衰微期”。但從繪畫留存來看，明清是插花圖像的“繁盛期”，博古清供題材與純粹的插花畫融合，畫中插花的“理念”與“情趣”越來越豐富，不同季節(jié)的花卉與蔬果可以并置，表達的或是諧音口彩，或為文人情趣，但已失去了對插花的“寫實性”描繪，關注點非插花藝術。在供養(yǎng)對象是自己內(nèi)心而非道統(tǒng)偶像的情況下，不會枯萎凋零的圖像花是否是比頗受限制的實體插花更好的選擇？或許從某種層面上來說正是因為有了插花圖像的存在，才使得插花藝術走向式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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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華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