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乘的足音

徐國強(qiáng)

老人斑

有圖有真相：一塊老人斑

沿我的鬢角爬出，印證我的歲月

從此將靠打健康的補(bǔ)丁為生

沒有想到，我以往丟失的那些夢中畫面

如今，都灰黑著，回來啦

占據(jù)一個地盤

根本無法消滅

我想把這個情況告訴老伴：我

己到結(jié)繭的年齡，長情絲

己縮卷為

一個蒲團(tuán)

告訴兒子：收到這枚小徽章后

我就更追不上你的腳步了

我只能，憑借一個熟悉的后背

去會見一張親切的面孔

在遠(yuǎn)處

在沒人發(fā)現(xiàn)的拐角的地方

我沒有大驚小怪

只獨自撩開鬢角看了看

記起小孫子生有一塊胎記

長在他后腰的下方，那是我快樂的新大陸

我的老人斑，就是老天爺，鐵青著

在按圖索驥;就是

講對稱的老傳統(tǒng)

要在我身上

索

我的家族途徑2019，一個可信的回執(zhí)

記憶，遠(yuǎn)遠(yuǎn)深過刀鋒

我是一個被時代劃痕雕刻得有些模糊的人

現(xiàn)在，有老人斑

做記號

我就有了一個身份二維碼

能與人區(qū)分，便于確認(rèn)自己

四季在公園里散步

往左

使勁兒往左

左到那片海棠花雨的云端上去

在荷花粉的拳夠不到的池岸，跟她打趣

嘻嘻哈哈進(jìn)入夏天，我左傾著耳朵

聽，來自宋朝的蛙鳴，左傾著整個身子

往右

使勁兒往右

右到老槐樹的根永遠(yuǎn)爬不到的地方

在煙雨亭，我從朝右撕裂而逝的閃電中

取出暖光和明媚，在落葉季之后

靠右走進(jìn)入一場雪，在比右更右的邊上

左右都是上乘的足音

可以緩，可以急

我喜歡上這園子

就因為在這兒，往左往右均不需思考

也從來不是問題

左的花香在右處飄散

右的錦鯉向左方游移

勿需登上山頂去看，一切都明擺著

左，最邊上，一條馬路將成片的鳥語切斷

右，到盡頭，鐵欄桿將蕩漾的水光圍住

鳥、水和我，同在一個風(fēng)月范圍

大家心情都比較快樂

快快樂樂

其實就在于

往左的時候沒去想左

往右的時候不去想右

清晨踏雪

路人的表情己全部靜音

只有手機(jī)靜音后的震動聲從腳下響起

哦，是天空正在打來電話

我們大伙都是能接到天空來電的人

天空告訴我，今天這個日子

有著晶瑩的六個科學(xué)的銳角

霾和感冒病毒，增加了世上灰塵的

種類和數(shù)量，萬物的衣物，早就該

撒上這純天然的洗衣粉

在地球這個滾筒洗衣機(jī)里

好好轉(zhuǎn)一轉(zhuǎn)了

天空還說，路上卷起的黑

不是來自雪的內(nèi)部，是一些臟東西

被車輪從塵世里給碾壓了出來

用來反襯

眼前的瓊樓玉宇

和素雅的胸懷

我知道，這是美麗天空的善意

我跟天空說，昨天我去了趟工作的終點

見到那里還比較開闊。見到傷感小弟時

我說了一些廢話，紛紛揚揚的

廢話，掩藏不住內(nèi)心的慌亂

一不留神，就露出冰點

紛紛揚揚

我問今日天空，紛紛揚揚的天地間

此刻，僅剩一個動作紛紛揚揚

你顛動簸箕的手臂在哪兒

為誰，因何，從古至今

從始

至緣

在演出：一場昏天黑地的擯棄

此刻，我們大家一同成為天空的被叫

驚詫之外，這是哪一種歡喜

小小的雪粒，碼著字

天空的屏幕，有些迷離

多好啊多好，我在跟天空通話呢

從此，我不再缺少可以聊天的人了

多好啊多好，我們都在跟天空通話呢

從此，我們都不再缺少可以聊天的人了

我是還鄉(xiāng)河的一根肋骨

其實，我就誕生在浭水的中游，

在這條叫做“還鄉(xiāng)河”的柔軟腰部

1958年11月，滋生出

我這根——肋骨。

一根動作著的肋骨，

一根會思想的肋骨。

這根肋骨堅硬，剛直，有彩虹的弧度，

一歲多就脫離了河岸，插入到百里外的

煤堆，卻一直在以自身的形體，

包括內(nèi)在的血管和淚腺，

圖示

條

河

流。

與上帝

創(chuàng)造出女人的方式不同，

我是還鄉(xiāng)河身上長出的

一根，男性的，肋骨。

一根能夠直立行走的肋骨，

一根呵護(hù)著柔腸與心臟的肋骨。

因為一條河的緣故，

我這根水做的肋骨，

始終是，大地上一條站立的河流。

所以，我才會這樣

情深似海，漩渦與潛流深藏

沉靜在奔放激蕩之中，狂放在

沉默無言的核里;在那個年頭消失，

又在這一刻突然出現(xiàn);

嗚咽和歡歌，都在同一個詞中。

小花賦

要求我：躬下身子，蹲著，接近于跪

才能拍到地上這些小花

一朵朵，指甲蓋

大小的花兒，于2018年這個清晨

一次次，將我拉入到一滴露水里頭

美化的照片，發(fā)到了朋友圈

我暗笑，此刻正有那么多人

捧著手機(jī)，跟這些小花進(jìn)行對照

僅限九張

這嚴(yán)重約束了我

試圖大量傳播美好事物的范圍

前年夏天，就是這個樣子

去年夏天，還是這個樣子

這些小花，沒有變大，也沒有變小

不改顏色，貼著地皮開

需要用太陽升起的力撐起下壓的天空

精巧精致精細(xì)的小美，值得永久收藏

小美同志，你這夏日必要的呈現(xiàn)

堅定了我和我的坦然

不曾獲得，也未曾痛失

我是一個背著廢墟四處行走的人

清明前，來地震遺址公園看看

選擇于黃昏來到這里，我就是

要進(jìn)入一場太陽的淪陷

嘎嘎叫的喜鵲，帶著紀(jì)念墻上的姓名

漫天飛舞，將這17時之后所有鐘點

打亂，布置出另一面天空

“嘎嘎嘎”

叫出一個讓我心驚的名字

我有些害怕，還有點感激，與歡喜

泛黃的柳絲，一鞭鞭，驅(qū)趕夕陽

降落到四十三年前

有矮墻頭的地方

我就是從那里來的

從那個黑洞

到今天的草地

需要走兩個一生

僅一個停滯的瞬間，那么漫長

僅一個面容，就能將我的一生

透徹映照，收納到里面去

這高墻的鏡子

可正一切松懈的表情

墻上墻下，緊緊相鄰的兩代人

在彼此遙望，從此岸到彼岸

從彼岸到此岸

有限近，無限遠(yuǎn)

墻下的空場上，站不下更多的人

一個背著廢墟四處行走的人

今夕，感動于西沉的太陽光

在墻體上努力燃燒的情景

只是可憐了守靈的喜鵲，這些黑白鳥

身穿黎明的神跡飛翔

落在地，總還是，一團(tuán)，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