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相雨 任廣民
卜 算 子
蘇軾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元豐五年十二月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省眉山縣)人,是北宋著名文學(xué)家、思想家、書畫家,宋代詩、文、詞在其手中大放異彩。其父蘇洵,其弟蘇轍,三人被人津津樂道為“一門詞客三父子”。元豐三年(1079年),蘇軾因作詩諷刺王安石新法(即“烏臺詩案”),被捕入獄。出獄后,被貶黃州團(tuán)練副使。為排遣內(nèi)心郁悶,他曾泛舟赤壁,寫下了著名的前后《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除此之外,他的上首《卜算子》(缺月掛疏桐)則更能體現(xiàn)出作者初次被貶的真實心境。
元豐三年二月,蘇軾被貶到黃州,至元豐五年十二月,已經(jīng)有兩年又十個月的光景。在此期間,作者雖然有過短暫的寄情山水的快樂,如前后《赤壁賦》所表現(xiàn)的超然物外、樂觀曠達(dá)的心胸,但是那種被貶的痛苦卻時時縈繞于作者眉間心頭,即使在游玩中,這種痛苦也是揮之不去,如《念奴嬌 赤壁懷古》以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結(jié)尾,有種悲情油然而生。作者發(fā)出的這種痛苦感慨不是偶然,而是積聚在心頭的那不可拭去的痛苦再現(xiàn)。游赤壁雖然給了他暫時的忘卻,但夜深人靜之時,當(dāng)面對自己真實內(nèi)心時候,作者依然有著刻骨銘心的痛楚。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開篇寫景起興,用一“缺月”起興,渲染整體低沉壓抑的氣氛。此時此刻,作者望月再也無心唱“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水調(diào)歌頭 明月幾時有》),此時作者眼中的月亮是“缺”的,是不圓滿的,是有缺憾的,也說明了作者心中涌起的一種不可言說的遺憾與痛苦,用不圓滿的月亮來表達(dá)再適合不過。本來這樣的月亮夠人傷心的了,而襯托它的背景卻更添一層愁意?!笆柰?,此時梧桐葉已經(jīng)凋零了一些,剩下了稀稀疏疏的幾片,彎彎的月亮透過這稀稀疏疏的梧桐葉,若有若無。一個“掛”字,勾勒出月與梧桐的立體形態(tài),給人以突顯的感覺,如在眼前。這里用“缺月”、“疏桐”把作者的那種失意描寫的有形有狀,發(fā)人深思。
“漏段人初靜”,如果說前句寫靜景,這句無疑包含了動景的成分,同時也有了時間上的立體感。作者也從描寫角度上進(jìn)行了轉(zhuǎn)移,前用視覺,而現(xiàn)在用的是聽覺,聽周圍的一切都毫無聲息了,“漏斷”了,“人靜”了,唯有月亮、梧桐和自己了。此時此刻,作者將要進(jìn)行與自己靈魂的對話。前兩句總起來形成了一個孤寂幽靜的意境,為全詞打下了低沉憂郁的感情基調(diào)。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點出此刻只有自己在這幽靜的夜里,由景到人,轉(zhuǎn)換自然?!坝娜恕保缸约?,和那孤鴻掠去時縹緲的影子一樣,于天地間獨來獨往。到此,聯(lián)系作者的創(chuàng)作背景,可知,被貶到黃州,背井離鄉(xiāng),舉目無親,不由得想起自己悲涼的身世。蘇軾此前于《西江月》寫到:“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夜來風(fēng)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元豐三年八月(作者于元豐三年二月貶為黃州團(tuán)練副使)”這黯然的“北望”望的是思念的家鄉(xiāng),還是君主的目光?都有,既牽掛日夜思念的家鄉(xiāng)親人,又盼望著君主能早一點明白自己的心意。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边@里作者期待著別人理解自己的內(nèi)心,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卻不可得。這種急切的期待心情猶如辛棄疾的《水龍吟 登建康賞心亭》“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边@里一個“驚起”點明作者的戚戚心境,“有恨無人省”,指別人,包括君主,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即使有恨,也無人能理解,惟有自己知曉,自己品嘗。
結(jié)語“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從寫景來說,加強(qiáng)氣氛的渲染。一個“冷”字,足以表盡外部環(huán)境及作者的內(nèi)心之境,被貶的寒意時時襲擊心頭,使人猶寂寞孤鴻,找不到可以棲息的地方,尋不著心中的一方安土。然而生性又樂觀的蘇軾并沒有在這痛苦中消沉,一蹶不振,而是依然保存著自己心中的那塊凈土。他選擇了遺世獨立,他選擇了高潔傲岸。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作者不愿屈從于現(xiàn)實,希望于是非之地保全自己高潔傲岸的品質(zhì)。找不到心靈可以慰藉的時候,他寧愿獨享這寂寞的寒冷。到這里作者那種低沉憂郁之感頓時被一種倔強(qiáng)不屈的堅毅所代替,令人心中凜然“驚起”。
總之,《卜算子》以高超的環(huán)境描寫,巧妙的表達(dá)方式,以托物言志的手法,借一只“揀盡寒枝不肯棲”的孤鴻表達(dá)自己孤標(biāo)傲世,絕不向世俗屈服妥協(xié)的高潔情懷。本詞意境悠遠(yuǎn),立意高標(biāo),透露出逆境中一個堅強(qiáng)的靈魂,然細(xì)究,不可否認(rèn)的是詞中時時存在著一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心,如“驚起卻回頭”。這種被貶的痛苦心情和柳宗元在《始得西山宴游記》中“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的心情當(dāng)相似。但是蘇軾卻能超然于這種痛苦之上,孤高傲岸地選擇了寒冷與寂寞。無論從哪個角度,本詞都突顯了一個被貶主人公的形象,他在痛苦中翹首以待,他又選擇了這種高潔的孤獨,他逆境中不屈的精神,深深打動著后人。他偉大的藝術(shù)手法也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文人騷客。
參考文獻(xiàn):
[1]孔凡禮撰,蘇軾年譜[M].中華書局,1998.
[2][宋]蘇軾撰,薛瑞生箋證,東坡詞編年箋證[M].三秦出版社,1998.